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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书亚弯下腰,从下到上地给尤金系大衣的扣子,脑子里满是对于这次出门的盘算。尤金的头发长了应该剪了,不合身的衣服也需要换一换。之后该是好好地找个地方吃个饭,能看到风景的地方最好,但绝不能对着某个不能提的方向。他想着想着,手上的扣子系到了头,抬头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尤金消瘦却依然英俊的脸,不由得就是一愣。 ……他认识尤金超过十年,从来没敢在这个人的面前强硬过,连敢出手的调侃都是事先掂量过的,从骨子里透着小心和卑微。或许是因为当初被尤金救下的雏鸟情节,他对尤金总是抱着些难以言明的崇拜和憧憬。这样的感情日积月累下来,在他和这个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 然而自从肖消失以来,他熟悉的那个尤金便仿佛坠下神坛的塑像,碎成了一地失魂落魄的碎片。这样的碎片没有光亮,没有生气,更称不上耀眼。他勤勤恳恳地想要把这个人再次拼凑起来,然而面对着此时的尤金,他忽然想起,这些碎片同时也可以被轻易地围拢在掌心,藏在他口袋的深处。 这样的想法说不出的怪异,让他的手心都出了汗。他想要挪开眼神,便逃也似地看向了尤金现在目光所对的东西。然而等看清了视线尽头的东西,他顿时仿佛被烫伤一般地低下了头——一本残破的诗集躺在客厅的边桌上,如同他最早先交还给尤金时一样。尤金从未动过它,这个屋子里四处散落的狼藉却绕过了它,仿佛上面凭依着谁不可亵渎的灵魂。 尤金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他现在对什么都不抱有情绪。金色的眼睛调转了所对的方向,尤金低声地说了一句“走吧”。 …… 柔和的爵士乐缓缓奏着,尤金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着自己餐盘里的食物,背后无夜之地令人醉心的夜色仿佛和他无关。他的头发剪短了,椅背上多了新的外套和围巾,若是忽略掉他突出得过分的锁骨肩脊,单从外形上看,他几乎和几个月前不差几分。约书亚不敢看他的脸,只絮絮叨叨地谈着一些工作上的事,也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得到回应。 “说到大事,”约书亚顿了顿,斟酌之后,还是把接下来的句子出口了:“议会通过了对司松和季耶夫的弹劾。司法部那边据说有了证据,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之后会被革职审查,根据起诉的名目,或许还有可能入狱。” 尤金的动作顿了顿。这是他少见的,对于外界的反应。约书亚充满希冀地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一句“……发动战争没法定罪。” “这个大家都知道。不过似乎有人把他们逾权违宪的证据打包送上去了,看上去像是要来真的。” 尤金没再给出什么回应。约书亚忽然就有些难过起来。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就无法撤销,让迟到的正义显得脆弱又单薄。他捏了捏手中的叉子,用迟疑的语气道:“我准备正式从政了。” 尤金没说话。 “军方出了这么大的变动,三将制度肯定要从根本上起变化。将军是愿意放权的,今后议会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约书亚的表情很认真:“既然如此,我要是进入议会,以后才能更好的支持到她。贵族里的亲民派太少了,罗斯柴尔德家要是能做出表率,估计其他几个大家族也会跟着考虑一下。” 尤金静静地听着。 约书亚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抱歉,都是些无聊的……” “你可以做到的。”尤金打断他,声音很低,却没有犹豫。“我知道。” …… 用餐结束,约书亚将尤金送回了家,一路上的脑子都是乱而热的,怎么都理不出来个头绪来。他觉得自己正要迫近一个糟糕的,绝不能被触碰的答案,心脏却兀自鼓噪着,低下又卑劣。等到终于回到自家的宅邸,他恨不得直接跳进喷泉池里,好让自己冷静一下。出门迎接的管家体贴地接过他的外套,想要去解他的武器带,手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快要憋死的约书亚随便低头一看,顿时整个人像被浇了冷水一般清醒过来。 ——他的佩枪不见了。 什么时候消失的?是在他们出门之前还是之后?最重要的,它是被尤金故意拿走的吗? 恐惧于最糟糕的那个可能性,约书亚劈手夺过管家手中的外套,重新冲进了夜色之中。 ……尤金坐在餐桌前,头顶的灯光落下来,罩着他,也罩着桌上的枪。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将右手中指穿进了扳机扣,在桌上徐徐地转动着。这是约书亚无意间留下来的东西,现在却仿佛成了某种冥冥之中的信号,要悄然地把他往某个方向扯。 只可惜他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再在这种地方迟疑。 他将口袋中的终端拿出来,想在最近联系人中找到约书亚的名字。然而这样的动作为他带来了一个没有预想过的结果——几个熟悉的字母静静地躺在了这个名单的第四位,在他毫无防备时,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shaw.” 大概是生活中与他联系的人太少,两个多月过去,这个名字也一直没有被其他人覆盖掉。尤金看着面前的屏幕,清醒地体会着捅向自己胸口的刀子。 除了静静睡在卧室的小狗挂件,他对于其他肖存在过的证据都带着畏惧。他需要小狗陪伴他,把他从让他疼得几乎丧失理智的孤独里拽出来。但是其他的东西要是看多了,总像是鲜明的提醒,提醒他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因此他打定主意将这些东西一一回避了,浑浑噩噩地坐在失控的痛觉里,等待着自己彻底麻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