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他的衣物稍许陈旧,却仍看起来整洁干净。男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视线逐一扫过那些面孔,眼中光芒些许黯淡,极轻地叹了口气。 日光一寸寸挪动,烟已快要燃到指间。 男人静静望了半晌,终于将那烟头在手中捻了捻,按灭了扔进垃圾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热闹的脚步声。 除了个别款别出心裁启用素人模特之外,meda当然也不能免俗,其余几款正装和商务款男装都请了当红的流量和咖位不低的明星,现在热闹倒也不奇怪。 不欲与这些人再有交集,男人转身正要避开,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个颇熟悉的声音:“顾寒山?” 男人瞳色微深,回身看过去,目光已淬了分明寒意:“谭先生,好久不见。” “你上这儿干什么——找有没有新的小孩儿被你骗吗?” 谭一哲目光落在他身上,满是嘲讽地上下一扫,精致面孔上露出些平时绝不会出现在媒体镜头前的不屑冷笑,声音压得只两人能听得到。 “你还没死心?我早跟你说了,你低个头,老老实实去过你的日子,咱们各自安生,我说不定还能帮你掏点赔偿——你穿成这样,现在恨不得当裤子赔钱了吧?就不能服软一次?我也能记你个好处……” 他将那些不想接的破烂合约甩给顾寒山,原本盘算着对方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也就算了,却没想到顾寒山居然还留了一手,拿出了不少对他不利的证据。要不是那些证据太专业,网友们看不懂,还真未必就能糊弄过去。 险些就被反咬一口,谭一哲对他也没了之前的虚与委蛇,每次见了都势必要冷嘲热讽一通,恨不得公司立刻将他彻底辞退,让这个人从自己眼前——也从所有人的视野里彻底消失。 顾寒山缓缓站直身体,将身上衣物整理妥当,却也不同他多废话,推推眼镜转身便走。 “顾寒山!” 从当他手下的艺人起,谭一哲最恨的就是他这副对谁都油盐不进的冷淡姿态。见他竟敢彻底无视自己,眼里便越发迸出些火气,咬牙上前,忽然高声喊了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害了我一个还不够,现在事情败露了,又来骗这些一心想混出个名堂的小孩儿来?从我这儿栽了,你再去吸他们的血,拿他们给你挣钱?想都别想!我绝不会叫他们再步上我的后尘!”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压制,自然吸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隐在暗处的狗仔也纷纷振作精神,几个镜头已经悄悄转了过来。 谭一哲站在原地胸口起伏,白皙脸颊隐隐发红,像是被气得狠了的样子,眼底却不着痕迹闪出些阴冷。 他在人前的人设就是心直口快仗义执言,这件事的热度又没有过去,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再固一波粉。人们看了只会当他不愿叫顾寒山祸害那些年轻演员,忍不住挺身出头,到时候的风评定然要比现在更好。 顾寒山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多年,如何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是他此时全然弱势多说多错,视线一扫那几个位置刚好,说不定是谭一哲亲自让人买来的狗仔,更是莫名的心灰意懒,蹙蹙眉峰,甩开他便要离开。 谭一哲目的已然达到,只剩最后一场戏还要演完,快步上前走到炎炎烈日下,正要再义正辞严地说上两句,一道身影却忽然自人群中挤出来,站在了顾寒山身前。 眼前状况显然不是在剧本中的,谭一哲一怔,下意识停下脚步。 是从那一堆人群里挤出来的,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艺校生或是年轻的群演横漂。 “有什么事?是想混出个名堂来吗?” 想起刚才谭一哲慷慨激昂的那一通当众演讲,顾寒山愈觉无趣,一边抬头,一边索性半自嘲地懒散开口:“不好意思,我这里专职骗人——” “不想。”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嗓音干净凉润,清泉似的倾落下来,截断了他的话头。 顾寒山心头蓦地轻跳,眉峰微扬,抬头将目光落在面前身影上。 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却也并不怯场,目光清亮地望着他,明净黑眸弯成了个好看的月牙,认认真真将名片双手递过去。 “顾老师,我叫陆云生,是来被您骗的……我能给您挣钱吗?” 第115章 这个经纪人我罩了下一更晚上十点到十一点 顾寒山怔怔站住, 没能立即说得出话。 先前那一拨铺天盖地的全网抨击, 他的名声在网上早已彻底不堪, 谭一哲又不遗余力地追着他继续消费热点卖惨,已经把他彻底塑造成了一个压榨剥削艺人的吸血鬼。 他现在在外面走一走, 说不定都是满街喊打的境遇。 圈子里向来趋利避害, 不知道内情的对他避之不及,看出些端倪的却也同样敬而远之。人人恨不得绕着走,谁也不愿在这种时候招惹上一身的麻烦。 这时候没人愿意同他有任何交集, 顾寒山心里是清楚的。 违约金两边不管, 由他全额承担, 这些年的家底几乎都赔了进去。他已到了穷途末路, 手里的艺人已经被公司重新分配,只等着过阵子合同问题彻底了结, 就会从公司彻底卷铺盖走人。 之所以在这种时候到这里,也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 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前途又没有门路的苗子,试试看能不能再从头开始努力一次。 其实——也不过就是来看看。 毕竟他除了这件事, 似乎也确实没什么可做的了。 顾寒山沉吟着,望着眼前的青年,眼底警惕渐消,神色不觉隐隐和缓下来。 谭一哲就是为了黑他来的,那些话喊出来, 围观人眼中的质疑警惕显而易见。可面前的青年眼中却依然干干净净, 神色也丝毫不像玩笑。 热点能蹭多久蹭多久, 谭一哲的紧追不舍他并不意外,甚至早已经过了义愤填膺的阶段,连真正走心的怒火都欠奉。一段时间的调整下来,也已经有了接受现状的心理准备。 可他似乎还没有真正的准备好—— 沉寂已久的心口莫名跳动起来,迎上清澈黑眸里分外郑重诚恳的底色,顾寒山脚步一缓,本能地站定身形。 这几天稍许弯下的肩膀重新挺拔,连腰背都下意识挺直。顾寒山轻吸口气,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双手将名片接过:“幸会,顾寒山。” 几乎隐约露出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金牌经纪人的一身轩拔气势。 陆云生望着他,眸间亮起光芒,轻轻翘起唇角。 顾寒山也朝他笑笑,目光稍一凝落,心头不觉轻动。 先前竟然没来得及注意,眼前的小孩儿长得好看,笑容更讨人喜欢,甘甜沁凉地浸润进心底,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好起来。 干干净净的眼睛天然弯着,透着最容易打动人的纯粹清亮。五官精致清秀恰到好处,脸颊上带着一点点软软的肉,看上去却还是清瘦单薄的,身形挺拔气息清冽,显出分明动人的少年气。 明明刚才在报名的人群里看了一圈,居然没能看到这样好看又有灵气的出众苗子。 顾寒山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名片。 名片是简单的素白色,纸质却看得出绝不便宜,即使久揣在口袋里也不会弯折污损。 大概是个才入行的新人,不光写了姓名电话,反面还认认真真地写了出生年月家庭住址。淡色的水印是个简笔画的笑脸,软乎乎地落在名片边角,让人只是看着都不觉扬起嘴角。 被旧事纠缠的烦闷转眼烟消云散,顾寒山收起名片抬头,望着面前仍然满眼认真的清秀身影,终于没忍住露出了个笑意:“第一次给名片?” 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陆云生眨眨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顾寒山轻咳一声,笑意终于再掩不住:“怪不得,我说这个名片怎么……” 怎么做得像是相亲似的。 眼前的青年身上似乎有着令人放松的奇异能力,险些让他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凭着经纪人的良好素养,顾寒山及时截住了话头,将那张名片仔细收好,抬手替他摘了片被风吹落到领间的树叶,笑了笑温声嘱咐:“下次名片上不要写住址——这么好的条件,万一不小心火了呢?” 陆灯眨了眨眼睛,在阳光里抬起头。 爱人的身形依然是一贯的高大轩挺,或许是因为这些天处境的狼狈,少了些一贯潇洒清冷的精英气势,一身普通的休闲服叫整个人都显得居家而柔软下来。 带着淡淡烟气的手探过颈间,将那片树叶拈落,依然稳定温柔得仿佛护持。 天空晴朗无云,明亮得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叠枝叶,跳跃着倾落下来,将一切细致地涂上亮灿灿的金粉。 大概是日头太热,陆灯脸上也跟着发烫,抿起唇角听话点头:“嗯。” 名片只有一张,是专门让系统加紧赶制出来,给对方留着的。 笑脸也是他亲手画的。 小小的心思在阳光下蓬勃生长,柔柔探出一小点儿藤尖,在心口轻轻一碰,展开嫩嫩的芽。 青年的短发柔软温顺,诚诚恳恳地学生一样认真点头,发梢也随着动作微拂过指尖。 顾寒山捏着那片叶子的手莫名一顿,动作滞在半道,心跳莫名的轻快起来,下意识开口:“想拍广告吗?” 才匆匆赶到这个世界,陆灯其实还没有对未来有着特别明确的打算和规划,也没什么一定要做或不要做的事。只是想起刚才谭一哲盛气凌人又纠缠不休的架势,唇角就不由抿起来,再度用力点头:“想。” ——谭一哲也是要拍这支广告的。 他这次来没别的大事,一心想要替顾寒山好好出气。 那些用最正常的手段反而力有不逮的遗憾,被泼上一身污水却又无从洗清的憋屈和怒火,他来接下了这个身份,就是想尽全力去把那些阴霾都彻底从顾寒山的人生里清洗干净。 为了这个,当初看来难得要命的事,他咬咬牙就都能做。 察觉到青年身上骤然腾起的明晰斗志,顾寒山微讶挑眉,却也莫名被激起了满心的快意欣慰。眼里笑意愈浓,一把牵住他的手腕,径直朝报名处走了过去:“走,替我去挣钱。” 陆云生被他牵着,半点儿没犹豫地跟上去,清秀眉眼融融弯起来。 依然在原地准备结束台词的谭一哲:…… 当明星的直面镜头,只要不走硬汉糙路子,没有不怕晒的,流量小生的皮肤状态更是一群人轮流盯着看,生怕不小心出什么状况。 他特意走到大太阳下面,还不是为了能让那几个偷拍的狗仔找到最好的角度,到时候连路透出去的照片也能圈一波粉。 ——谁知道没来得及开腔就被人截胡,那两个人间的气场又实在太过旁若无人,他在太阳底下晒了十来分钟,竟然从头到尾没能找到出场打断的机会。 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聊了几句就手拉手跑了,谭一哲定在原地满腔火气,牙关咬得死紧,瞪着走得只剩个影子的两道背影,恨恨走回助理伞下:“走走,浪费什么时间!” 私人助理打了个哆嗦,连忙将伞替他撑稳,一边尽力跟着他的步子,一边收起手机语焉不详地小声询问:“谭哥,那边问……还放吗?” 给他手机发消息的是那几个早买好的狗仔,蹲守在烈日底下熬了半天,没拍出谭大明星代言门口怒斥昔日黑心经纪人的英姿,倒是拍了一照相机的天降狗粮。 狗仔也有职业素养,特意打电话来问主顾,这次的热点到底还发不发。 “放个屁!”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谭一哲瞬间炸得暴跳如雷:“放出来给人家蹭热度?说不定就是算计好了上来的!什么都别放,告诉他们别让我在网上看到半点儿消息,不然就等着麻烦吧!” 助理噤若寒蝉,连忙一迭声应了,送着他进了meda的亚太地区总部大楼,溜回保姆车上把消息放了回去。 这些日子的活越来越难干,一来谭一哲明显是人红脾气大的典型,走红后和籍籍无名时根本不是一个人。二来也是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经纪人被往死里逼到这个地步,他们这些依然侥幸存活的,也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忐忑心思。 要是谭一哲再遇到什么麻烦,像是这回的事暴露了,又想找个替死鬼…… 上了这条船就再下不去,助理挂了电话心事重重,正要收起手机,忽然听见短信的震动声,匆忙抄起来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 顾寒山没带着陆云生再往人群里挤,掏出手机发了几条短信,又打了个电话,就有人从侧门出来,把两个人客客气气地领进了总部大楼。 “这次的摄制组我都认识,跟导演提了两句,把你的材料递上去了,咱们先试一场。” 大楼里的冷气开的很足,瞬间浇灭了外面带进来的一身暑气。 恢复了工作状态的顾寒山步履沉稳,领着陆云生在门口消了会儿汗,才继续一路往里走。 “不用绷太紧,这次就是拍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