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苏芩颤着一双小细腿站在陆霁斐身边, 指挥着青山将自己的小书桌摆在陆霁斐那张大红木书桌的边上。然后扶着门框,使劲敲了敲她的小细腰。 这厮也不悠着点,真当她的腰是铁打的, 差点给她掰折了。 青山按照吩咐, 将苏芩的雕花木小书桌放到陆霁斐那张大红木书桌的边上。一大一小,齐齐贴着, 就跟大人和小孩似的。 陆霁斐伸手, 指腹触了触苏芩的小书桌,嗤笑一声道:“谁家的书桌跟你似得,偏要在桌面上雕芦苇,坑坑洼洼、参差不齐的,哪里还能写字。” “我喜欢, 你管不着。”苏芩挥开陆霁斐的手, 小心翼翼用手里的绣帕擦了擦小书桌, 然后抬手指向书房前头的那道槅扇, “这槅扇太难看了,怎么黑乎乎的, 眼睛都要看坏了。我要用五色纱糊了,再覆一层彩绫,做成明透窗纱。” 青山面露犹豫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微颔首。 青山立刻与苏芩点头哈腰的应“是”。 “还有这处,我要放一架玻璃大镜。”苏芩在书房后头的两层纱橱锦槅间窜来窜去,觉得这地方真是莫名其妙。好好的隔什么纱橱锦槅呀。 陆霁斐抬手,一把按住人,掐着她的细胳膊把人拖出来。 “这处不能动。” “为什么?”苏芩噘嘴。 “不为什么。”陆霁斐面无表情的说完,抬手将人拉回去,按到小书桌前做好。 苏芩咬着蔻色指尖,一双水雾双眸乱转。 祖父说,男人最喜欢藏东西的地方,必是书房。这陆疯狗不让她动那两层纱橱锦槅,指不定里头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这样想着,苏芩便安静下来,侧眸看到青山搬了一摞奏折,置在红木书桌上。 陆霁斐撩袍而坐,执紫毫笔开始批奏折。 如今陆霁斐独手遮天,将大臣的“奏章”,阁臣的“票拟”,皇帝的“批红”,一手操控,因此在陆府内看到区区一摞奏折还算小事,怕有哪一日,苏芩还能看到这厮在陆府里头开早朝会呢。 正是巳时三刻,苏芩百无聊赖的靠在垫着灰鼠皮褥的雕漆椅上,暗咽了咽口水。 好想吃东西呀……虽这样想,但苏芩的胆子还没大到在这只疯狗的眼皮子底下犯事。 书房外,蒹葭捧着雕漆嵌花双鹰漆盘进来,上头置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和两只什锦珐琅杯。 苏芩撑着下颚靠在小书桌上,蒹葭垂着脑袋,将香茶斟满什锦珐琅杯,分别递与苏芩和陆霁斐。动作时不由自主的往内蜷缩了一下自己的十指,意图藏下那些平整的指甲。 苏芩不在意的掀了掀眼皮,换了个姿势,露出自己那双涂着蔻色指甲的手。 苏芩生的美,那指甲被染了色,贴在下颚肌肤上,不仅衬得一双玉手白若凝脂,更衬得一头青丝乌黑油亮。 蒹葭错眸瞧一眼,更将手往里藏了藏。她虽是丫鬟,但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双手不似柔荑却也好看。不过自碰到了苏芩,不管比哪样,皆是差上不止一星半点。 今年新出的白茶,嫩芽在滚水中舒卷开身体,沁出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淡香。如丝如缕,如雾如云。 苏芩素手执茶,声音娇软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苏芩的嗓子很好听,说到后头,她竟盈盈唱起来,那娇软软的媚语勾着甜腻尾音,婉转如绵糖,又似青山薄雾,捉不住,看不透,让人心痒痒。 男人执笔的动作一顿,面前奏折就出现一道划痕。瞬时,男人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原本因着有这么一个娇软软的小姑娘在,陆霁斐已看不下这些枯燥乏味的奏折,只勉强定心神,囫囵批注了几本,却不想这小姑娘越发不安分,竟还唱起了小调来。 陆霁斐初开荤,每日里上朝回府,魂牵梦萦的总是这个小姑娘,他已极力克制自己,谁曾想,他不去寻她,这小东西竟来招他。陆霁斐不自禁想,若这小调带上软绵绵的哭腔,被撞得支离破碎时,该是何等美妙。 那头,苏芩唱完,笑眯眯的看向蒹葭,“这是卢仝所作诗词,名唤《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你听过吗?” 蒹葭自然没听过,因为她不识字。 暗暗攥紧手里的雕漆嵌花双鹰漆盘,蒹葭在苏芩面前,相形见绌。 即便苏府苏三沦落为妾,也是她比不得的。苏三有傲气,有傲骨,那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养了十几年,不是区区一个抄家能摧毁的。 蒹葭突然明白,她与陆霁斐之间的千万沟壑,恍若银河,她与苏芩之间的差距,也隔山隔海。 那是一块她摸不到,触不着的地方。但这两人却已站在那里,往更高处去。 “奴婢不知。”蒹葭咬牙,突然被苏芩点醒,意识到这件事后,心绪前所未有的沉重。 “看来你的爷,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没教你呢。”苏芩吃完一碗茶,提裙起身,绕过蒹葭,将正守在户牖处的青山唤了过来。 “小主子。”青山毕恭毕敬的点头哈腰。 苏芩笑眯眯道:“在这处给我摆个案几。”苏芩指的地方正是书房门槛前,那处有一块空地,不大,下头是五级石阶。 青山一愣,“小主子这是……” “你只管摆。” “……是。”青山犹豫一下,便应了,亲自替苏芩从库房挑了一张上好的紫檀木案几,贴着门槛,摆置在书房门口。 苏芩喜滋滋的取了个垫子,坐在案几后,然后招来红拂。 红拂提着手里的小掐丝食盒,蹲在案几旁,将里头赵厨娘做的山药糕和蜜饯子取出来,置在案几上,又捧出一盅红枣银耳羹,将白瓷勺递给苏芩。 “你这是在干什么。”陆霁斐听到动静,扔下紫毫笔走至苏芩身后。 苏芩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陆霁斐,白腻小脸之上笑容更甚。 “我在吃零嘴。”小姑娘随手自书房木施内拿了一件他的鹤氅裹在身上,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双眸亮晶晶的泛着狡黠。 “我不是说过,书房里不能吃零嘴的吗?”男人皱眉,身高腿长的站在那里,背对槅扇光亮,有暗影压下来,将苏芩罩了个满头满脸。 苏芩点了点卡在书房门槛前的案几,蔻色指甲瞩目。“我没在书房里头吃,我是在书房外头吃的。” 陆霁斐顺着苏芩的手指方向一看,面色微变。小姑娘坐在书房里头,但案几在书房门槛外,上头置着的吃食也就不算在书房内了。 这样一来,确实,好像……没有什么错。 “投机取巧。”男人冷哼一声,甩袖回书桌后,继续批奏折。 苏芩喜滋滋的盘腿坐在书房门口,抬手招过青山。 青山一脸笑意的上前,“小主子有何吩咐。” “来,你站这。”苏芩指了指案几前右侧方。 青山依言站过去。片刻后,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他终于知道小主子让他站在这里的原因了。是嫌书房门口风大,特意喊了他来挡风的。 “小主子,表姑娘来了。”青山站的直,看的远,遥遥就看到了那赵嫣然弱柳如风的跨过垂花门,披着白狐裘,袅袅而来。 苏芩咬着山药糕的动作一顿,拨开青山。 赵嫣然领着一个提着食盒的贴身大丫鬟,轻移莲步,抬眸看到门神似得坐在书房门口的苏芩,脸上羞涩渐褪,显出几分怪异神色。 书房门口不大,青山搬来的那只紫檀木案几正巧拦在门口,除非苏芩让位,不然外头的人是进不去的。自然,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表姑娘来了。”苏芩歪着身子靠在案几上,整个人蜷缩在陆霁斐宽大暖绒的鹤氅内,嘴角还沾着一点糕饼屑。一双眼水雾雾的浸着春意。 赵嫣然立在案几前,进不去,只得开口道:“劳烦苏姨娘让路。” 苏芩笑眯眯道:“不让。” 赵嫣然一噎,双眸顿红,她戚戚然的看向书房内正在批奏折的陆霁斐,纤细身子立在风下,摇摇欲坠。 “姑娘。”赵嫣然身后的丫鬟紫玉将人扶住,不赞同的看向苏芩道:“苏姨娘,咱们家姑娘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却特特早起,替大爷做了些吃食,您善妒便罢了,却浪费咱们姑娘一番好意。苏姨娘,您虽只是一个姨娘,但也是大家出生,怎么这般没有规矩,不仅席地而坐,还堵在当门口,不让我们家姑娘见大爷。” “我没有不让你们家姑娘见大爷呀。”苏芩捻起一块山药糕咬一口,腮帮子鼓囊囊的含糊道:“你们若是想见,便自个儿过去嘛。” 苏芩的话说的轻巧,恍似不知她将书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赵嫣然若想过去,除非抛弃她这娇弱弱的形象,踩着案几和苏芩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姀姀:见你大爷。踩着我过去! 第27章 赵嫣然被苏芩堵在书房门口, 进不去,却又不甘心走, 只被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但因着书房内陆霁斐正在批奏折, 她便只能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露出一副泫然欲泣之相,委屈的紧。 传说苏府苏三虽美艳动人, 堪比神仙妃子, 但性子骄纵跋扈,目中无人。赵嫣然只觉, 这传言实在是太对了! 苏芩舀一勺红枣银耳羹, 那红红白白的事物被一张红菱小嘴吸入腹,唇瓣粉嫩,沾着濡湿粘稠汤汁,被红软的舌尖舔进去。明明只是普通的吃一盅红枣银耳羹,但因着女子颜色美艳, 便显出几分暧昧姿态来, 落入旁人眼中, 无端透出股旖旎春色。 赵嫣然暗咽了咽喉咙, 突兀觉得这红枣银耳羹香气扑鼻,勾人口舌。 “姑娘。”紫玉轻扯了扯赵嫣然的袖子。 赵嫣然回神, 掐着气往书房内唤一声,“表哥。”模样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 苏芩歪着脑袋,吃一口红枣莲子羹, 咬一口山药糕。 陆霁斐正在批奏折,没有理赵嫣然,赵嫣然掩面啜泣,声声哀怨,“表哥,我替你做了些吃食。” 陆霁斐依旧没有回应,甚至能看到他明显皱起了眉。反倒是苏芩被提起了兴致,“哦?什么吃食?” 赵嫣然斜睨苏芩一眼,并未搭理她。 苏芩探过半个身子,直接就将紫玉提在手里的食盒给抢了过来,然后一揭开,露出里头的小面果子。这是一种北方的小面食,用面团塑出各种花草、果子等物的形态,然后用油炸制而成。玲珑剔透,精巧奇美。 苏芩倒是真没想到,这赵嫣然有这样的手艺。 她捡了一朵牡丹图样的小面果子放进嘴里,里头用熬煮的糯糯的红豆沙做馅,一口咬下去,沙沙的甜腻感搭配着小面果子外皮的酥脆感弥散在口中。 “唔……果然还是炸的香香的糕点好吃。”苏芩一边点头,一边又挑拣了一块游龙图样的小面果子放进嘴里。 “这不是给你的!”赵嫣然见苏芩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精心制作的小面果子吃了大半,疼的心都在滴血。 “这糕点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嘛。里头的人不吃,我便替你吃了。”苏芩咽下嘴里的小面果子,吃一口热茶,叹息道:“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干,你下次可以再泡一盏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一道送来,搭配着小面果子吃,肯定更美味。” “表哥不喜欢吃这劳什子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赵嫣然气得连嗓子都变粗了。她话后,才反应过来,立时捂住了嘴,暗暗往书房内看去。 幸亏,男人依旧在批奏折,就跟没看到书房门口的闹剧似得。 苏芩挑了挑眉,看向赵嫣然的眸色有些怪异。赵嫣然的声音说好听不好听,说难听也不难听,就是透着股尖腻感,有些类似小孩子的童音。这喜欢的自然喜欢,不喜欢的会嫌弃奇怪。 “表姑娘方才说什么?”苏芩软着声音道。 赵嫣然面色一白,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然后轻咳一声,掐着嗓子道:“我说什么了吗?” 苏芩托着下颚,敲了敲案几。 赵嫣然被苏芩盯得心里发憷,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又往后倒了一步。 “姑娘,当心石阶。”紫玉慌张提醒。 赵嫣然往后看一眼,果然见自己的绣花跟已经踩在石阶边沿,若再往下去一些,势必要跌下去。她慌张抚了抚心口,远离石阶,站定在案几右侧,然后被那迎面打来的溯风冷了个透心凉。 房廊处,绿芜和红拂端了两个小捧盒,绕过赵嫣然,将其置在案几上。 “是赵妈妈做的吗?”苏芩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