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节
这时候,皇帝皇婶的身份就显得好用了,作为长辈,宋小五晚点到,身份所致,让人无法挑毛病。 “那我再坐一会儿。”按时间来说是晚了些,但宋鸿锋从不置喙妹妹,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当下就安安心心地坐下来,与妹妹说起了他早早就想与她说的那些事情。 他回来后,本想去晏地一趟,但宋家在朝势态低落,与德王府所有的交集,不过是母亲挂念女儿,每年过年之前送去晏地的那几马车东西,他要走那一趟,不定要起风云,一想如此只能作罢。 “我所送去的种子,妹妹栽培得如何了?辣椒,土豆,花生这些成势如何?可有如妹妹之意?”前头已叙完旧情,宋鸿锋现在开始发问。 这些宋小五都是按月份,土地,施肥时间、方式等作了细致的记录,但皆未带过来,所以从栽种到收获一一道来,所说的时间颇长,还未说尽,侍女就来提醒,时间不久了。 宋鸿锋回来后被皇帝在礼部塞了个闲职,他为礼部郎中,管着皇帝祭祀上供的供品的事,且不用管事,因他手下还有两个帮他管理这事的人,还是宗族子弟,这宗族子弟不说也罢,身后有门府不说,下面还有十几个帮他们跑腿的小吏…… 这职位甚至无需天天点卯,只在皇帝有大祭之时去点几天即可,宋鸿锋无所事事,就开始跟老父亲读书,种田,他是个静得下心的,不过两年,读书读出了心得,种田也种出了心得,对妹妹所说的事极为认真,没听完整的更是百爪挠心,在外面等妹妹装扮好出来,就忍不住追问先前没听全的。 他问,宋小五就答。 这样一路问到宋小五上马车,宋二郎跟无可跟,黯然道:“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妹妹。” 他来这一次,已是代全家而来,再来,有人就要多想了。 宋小五看着先前亢奋,此时黯淡的二郎,她顿了顿,还是把嘴里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想说尽快,但她也不知道尽快是多久,不说也罢。 她放下了帘子。 “妹妹。”二郎在外面急急叫了她一声,尔后,宋小五听他道:“爹,娘在家等候你归家。” “知道了。”宋小五回了他。 马车急驰而去,宋二郎惆怅地看着踏着路远去的马车,久久没有收回眼神。 “二爷,王妃娘娘走了,我们该回了。”长随小声提醒他。 宋二郎背手回身,苦笑道:“回了。” 年及不惑,才懂当年父亲当年空有满腹经纶却无处报效的悲愤无力。 ** “娘娘,王妃娘娘来了,已进西门。” 皇后见过臣妇,方召见娘家人说话,身边刚出去不久的女官就从外面进来,往她耳边送语。 皇后颔首,送话的庆才人退下后,她挨近娘家嫂子,道:“皇婶即将入宫,嫂子可是要与我一道见见?” 这…… 易大夫人迟疑地看向皇后。 “一道见罢,”皇后淡道,“许多年都没见过了。” 她当年随德王去晏地,姿态不谓不潇洒,值当的不值当的,都给了人,皇后也好,易家也罢,皆收了她不少好处,非要说起来,皇后也知道自己无话可说。 她是走得潇洒,得了好处的皇后当时也很满意,但烫手的山芋等握到了手上才知道有多烫,有多扎人,有多疼,皇后就难免不去不想,像她那样聪明的人,许是早会料到这情况了罢? 皇后明知不要去怨,但躲在床上的时日久了,就不由地去怨了。 她去抢了,去争了,被教坏了,并没有好过几许。 她如此,被王妃娘娘一手带起来的易家这些年更是没少受圣上暗中打压,这些年过得也只比宋家将将好上一些,皇后想带着人一起问问德王王妃娘娘,看着这些被她利用过的人过的日子,她晚上睡得香吗? 她会睡得香的,皇后心里清楚,但还是想问上一问。 等宋小五进了凤仪宫,见到皇后,看到那个暮霭沉沉,病气缠身的皇后,正想问几句的时候,就听皇后朝她笑道:“与皇婶一比,子童竟像行将就木之人。” 口气不乏自嘲,以及,藏在下面的些许怨气。 宋小五还未坐下,这厢她朝易大夫人点了下头,朝皇后走近几步,问皇后,“能坐下吗?” 皇后看向她。 “搬张椅子过来。”皇后的首位有个位置,但那是皇帝坐的,宋小五无意染指,让人搬张椅子过来。 皇后愣了,过了片刻朝身边女官点了下头。 “往下一点。”宋小五提醒紧挨着皇后的放椅子的宫女。 “是。”宫女又往下放了一些,见王妃没再说话,方放心退下。 宋小五坐了下来,朝又站了起来等候她们说话的易大夫人点头,看人坐下,她掉头朝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皇后道:“你就是用的这副面目见的臣下?” 皇后抬眸,本是暗沉的黑眸因充满讥笑星光点点,“若不,我这副样子还能艳冠群芳不成?皇婶莫要说笑。” “为何?”为何对我这么大怨气?但话到嘴边,宋小五想起她是个病人,想起她的抗衡…… 皇后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的试图,她的争取,想必已用尽她所有的勇气,而她所为,在一个处处皆是她敌人的皇宫当中,算得上是螳臂挡车了,而现在她病了…… 而皇后这样的人,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坦露真面目。 她病了,在一个知道她做了什么,用了多少力气的人面前,她想要的不是苛责,转念一想,宋小五不再计较,她唇舌一顿后,此厢眉眼间带了点柔色,与皇后温和道:“没有为何了,这几年辛苦了罢?我来看看你,不管是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旧人。” 辛苦了?辛苦什么?皇后闻言,脸带着讥笑“噗嗤”出声,但眼眶中眼泪不听话,簌簌往下掉个不休。 第229章 第229章 小小的内殿寂静无声。 眼泪一出, 皇后转过了头,高高昂着脖子。 一行泪落下,她抬起了手绢拭泪。 “娘娘,”易家大夫人这厢起身, 走到了皇后的身边,怜惜地替她拭泪,“莫哭。” “嫂子。” “不哭了,可好?” 皇后哽咽, 闭眼点头。 易大夫人这些年来多次来往皇宫,但易大夫人是个轻易撬不动她嘴舌的, 姑嫂俩除了正事没有过多的交谈,感情一直淡淡,倒是近年皇后病了,易大夫人进宫探望的多, 反让两人感情亲近了些许。 皇后矜贵, 易大夫人寡语, 但于这深宫当中,易大夫人已是皇后心中最亲的一个亲人了,无需言说, 易大夫人定是护着她的, 这厢饶是与德王王妃对上非易大夫人所愿, 但她还是直眼对上了德王王妃:“娘娘自从得了您的回信, 后来也曾写过几封, 但写毕即焚, 从未递出,王妃娘娘可知,那火中焚毁的不止是信,还有皇后娘娘对您的一片真心?” 皇后来过两次信向宋小五讨主意,第一封宋小五未回,收到第二封,宋小五回了,让她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是有这事,如果有真心在烧,那是烧了,宋小五朝易大夫人轻轻额首。 “娘娘无所觉?”易大夫人抱着皇后娘娘,神情一厉,森然问。 “没有人能给她出一辈子主意。”宋小五是无所觉,甚至毫不为所动。 “你……” “易夫人,你这一生,谁给你出过主意?”宋小五打断了易大夫人。 易大夫人冷笑一声。 “没有人给你出过主意,你一路都是自己给自己出的主意,现在就是易大爷已与你分居多年,纳个小妾要你点头,想上你的房还不得问过你?” “荒谬!” 说这意思是不大,这年代,越是能自己作主自己人生的人,自我保护越大,求生秘笈岂是轻易与人言道的。宋小五慢应了一声,“好,说娘娘对我的一片真心。娘娘的真心是给我送信问主意,这真心,一来会害我及德王府,二来让人以为你与我合谋,真心如此无益,娘娘能这当真心看,恕我无能。” 说着站起了身,退了两步,看着座上的人道:“娘娘,您能活到如今,已是胜利。” 说罢,她欠身,“我先告退。” 她转身而去,易大夫人抱着在她腹间突然失声痛哭的皇后,半晌,她黯然道:“娘娘,她说得没错。” 能活到今天,已是胜利。 只是这胜利没有花团锦簇,不见扬眉吐气,不过是多活了一些年,保全了几个人。 但这已是最大的胜利。 ** 宋小五去了官属女眷今日在后宫所在之地,她一进去,交头接耳,窍窃私语的人转面过来皆一脸震惊。 震惊过后,是接二连三,稀稀落落的请安声。 宋小五面不改色跟着带路的女官去了凤位下面的位置。 殿内一晌鸦雀无声,其后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打破了这殿内如被神迷了一样的气氛,众人恢复了自在说起了话。 有人冷哼,亦有人朝宋小五主动说起了话。 坐在宋小五下首的一位五旬夫人,当朝玉碧公主朝宋小五和善道:“王妃娘娘旷别燕都许久了罢?” 她就是之前宋小五想替宋青晗求娶其女,结果未娶成其女的公主,但后来府中公子得了德王一点青眼,撞对了时机,现已成工部能臣。 儿子乃圣上心腹,依玉碧公主谨小慎微的性子,是不会主动挑话的,但德王王妃就坐在她上首,看在过去那点情面上,也看在德王夫妇俩对宗室多有提携帮忙的份上,说两句话她倒也觉得无碍。 “有一些时日了,姐姐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一直都好。” 这公主一开口,宗室当中以前跟德王府来往甚密的人就围了上来请安问好说话,一刹那间,宋小五身边就围满了人。 有顷,皇帝身边过来的太监代传口谕,请多年未入宫的皇婶过去一叙家常。 口谕很短,就是叫皇婶过去叙家常,但亲近得很。 宋小五一走,礼殿哗然。 “我看她确乃那……”跟同座一位夫人交头接耳的臣妇朝人做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所化,嘴巴抹得跟猴屁股似的。” 同座夫人甚是稳得住,轻摇手中羽扇,对说三道四的同座之人置若罔闻,笑而不语。 这夫人没得到回应,才想起这位家那位大人曾跟宋家走得近,作势拿桌上点心偏过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早晚清算到她家,到时有得她哭的! 德王王妃这一来一走,让礼殿中各家夫人各怀心思,这厢宋小五没上太监抬来的轿,与传旨的太监道:“我走过去就好。” “这……”公公为难道:“路上有点远,王妃娘娘还是上轿罢。” “不用了。” “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公公顿时一脸哭相,朝王妃跪下了。 宋小五没看他,越过他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