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德王妃的真容, 与妖女这两个字没有丝毫干系。 秦公先是没认出人来,只觉得她眼熟,等认出她是谁,饭也用罢, 老人家一笑,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宋小五坐了点过去,在宋爹的注视下握住了老师公的手。 “家里好呢。”秦公给她交待,看她点了下头,他巴了巴嘴,喘了两口气道:“你可好?” 宋小五朝他笑了起来,点头应了一声:“好。” 秦公耳聋不太听得见声音,但看到了她明亮的笑,老头儿跟着她的笑一道笑了起来,浑浊的眼泛起了水意。 不过几句话,秦公就又咳了起来,气息一下比一下弱,宋韧忙给他抚胸口又揉腹,等到把半碗汤药喂过去,他老先生已睡了过去。 宋小五站一边看着父亲有条不紊手脚极快地侍候着老师公,心里想着后面需要安排的事情。 她父亲一生只敬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的亲父,另一个就是秦公,她亲祖父早年已逝,而秦公却陪在他身边多年,在他壮年在朝廷力争上游的时候在他背后当着那个无私奉献的人,不是亲父胜似亲父。 得给他一点时间哀思,去凭悼,去伤心,有喘口气的空间。 而家里的事,得由大郎他们顶着了。 父亲还要呆一阵吩吩事情,宋小五就回了祖母处,路上让闻杏派人去母亲那边告知一声,把大郎他们叫在一块,她等会就过去。 她去了老太太那,宋老太太知道她从秦公那来,等她进来坐下,问道:“秦公大人如何了?” “刚用了些粥食。”宋小五道。 这就是她不想多说了,老太太就不多问,宋小五过来只打算坐一会儿就当问个好,她历来如此,坐着碰了碰茶杯,起身告辞就走。 送上来的茶水她状似碰了,但一口都没喝,老太太身边有个丫鬟新得来的,人聪明有点心眼,最近被老太太带在身边日夜教导着很是得宠。知道她以后是要被派去大公子那边的,老太太房里的人皆对她客客气气,这小女子机敏,给德王妃上茶的就是她,撤茶的时候见到茶水没喝当下没吭声,心里想道德王妃娘娘和老太太也不尽然好。 老太太这边打过招呼,宋小五就去了母亲那边。 王妃与她父母亲近,经常过来,时常在这边用膳,闻杏就早一步带人过去宋夫人那边了——这两年暗杀王妃的人颇多,王妃在外多有提防。 宋小五到父母的院子,宋大郎来了,三郎四郎还没到,说是手头有差事,要到下午才回。 符家来吃的是午宴,大郎知道师祖那有事,怕父亲忙不过来就告了假,这才得空在家,听到母亲那边的话就过来了,他前脚到,妹妹后脚就也到了,宋大郎就跟她说了三郎和四郎要到下午才回来的事。 宋小五想了想得跟兄弟几个一起把话说了,下午她可能得晚归,就叫了护卫过来,让他去府里通报一声,让王爷下午带着世子郡主过来宋家用晚膳。 宋大郎本来面无表情,听着妹妹的吩咐,脸上有了点笑。 宋小五掉头就看到了严肃正经的大郎脸上的笑,顿了一下,道:“大郎哥这是想见召康了?” 宋大郎脸上的笑顿时就没了,并叹了口气。 他脸一板,整个人就老了十岁,浑身充满了威严慑人的气息。 官场里混迹的,看似放浪形骸也都另有所图,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混不到上层的终极对决,聪明人最后都长成了同一个八风不动、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以至于下面的官员都迷醉于此等神色,经常东施效颦,没气势也要摆出这种气势来当作派头。 大郎气势已成,人也像是多添了几岁。 宋家的儿郎除了当年的四郎,谁都没有太任性过,他们从小就忧心忡忡想帮着家里分忧,大了牵连着一家的前程生死更没有任性冲动的权力。 出生没几年,就长大了。 这不仅是宋家一家,而是整个大燕绝大部分的百姓从出生到死亡的写照,生存让人无暇它顾。 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宋小五看着年青老成持重的大郎,想起师公走后宋家的动荡,她垂下了眼。 普通百姓还有逃避喘气的可能,一年半年不做事天塌不下来,夹缝中的宋家一年半年不在朝廷中行走,得失掉宋家之前打拼下来的半壁江山。 不是不能重头再来,但再来要有火种,还要付出更多。 秦公之后,还有祖母,大燕没有明确丁忧的典制,但朝廷沿袭了前朝不成文的规矩,皇帝有亲逝世,要守十二个月一年的时间,而官员有近亲死亡,至亲如父母者至少有十八个月一年半的时间,还有守得久的有三十六个月三年之久。 宋家最悬的时候要来了,面对的不仅是至亲的死亡,还有宋家在朝廷的位置。 宋小五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这个问题具体到了眼前了。 妹妹的神色不好,宋大郎看了出来,他道:“你是要等人都到齐?” 见她颔首,他起身,“那我去给师祖那请个安,门口我已叮嘱了人过去,符家人要是早到了,我和父亲就从师祖那去了。” 宋小五起身跟他走到了门口,迈出门槛前,宋大郎定下,回首跟妹妹身边轻道一句:“祖母那边,还请妹妹费些心思。” 宋小五看向他。 “家里人没别的想法,但她要是跟着师祖一道……”大郎手扶着门,淡淡道:“到时候我们家就有理都说不清楚了。” 宋小五笑了一声。 大郎走后,有前面客堂吩咐事情的张氏被女儿的请了回来,宋小五问了她娘最近老太太那边的事,才知道老太太自己找了屁股大条儿顺的丫鬟放在身边。 这大户人家的老主母给儿孙赐几个侍候的哪家都有,宋家没有这规矩也就是宋家,宋老太太要是给要新婚的孙子送两个人还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 就是有点老糊涂。 这是小事,张氏不会拿这种小事特意告知女儿,宋小五也从不把手伸到娘家来,这才知道老太太的事,听她娘一说罢,她哼笑了一声。 张氏也叹气:“我劝了两句,但你祖母不听,娘不好多说。” 说多了,老太太得跟她吵起来,赌气不见她,这才和气几天? 见女儿不说话,张氏顿了顿,为老太太说了一句:“她的意思也不是给符家下马威,而是这是哪家都有的规矩,她做了不过份,另一头确实是是有点敲打符家的意思,说是总不能事事都顺着符家那边的心罢?” 这里头,细究起来张氏觉得她婆婆还是有给小五出气的意思。 宋小五岂能不明白她娘话里的意思,她摇了下头,跟她娘道:“我去老太太那边一趟。” 张氏看她语气平和,没有生气,放下心来,陪了女儿出门,边走边道:“从小她就最疼你,娘也不好跟她说得太过,你也是,有话就好好跟她说,也别太伤她的心了。” 宋小五没打算不伤老太太的心,鱼与熊掌岂能兼得?老太太的心思有老太太的道理,但从她这边来说,老太太就是心碎成了渣渣也得咽着。 德王妃再次折返,这次屋里的人都被叫退了下去,宋老太太见这阵仗,本来松驰开的神情又凝固成了阴鸷酷烈的模样。 宋小五一开口,老太太就冷冷地笑了起来,等她说罢起身,老太太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朝她厉声道:“你当我是为谁?” 杯子砸在宋小五脚边,沾湿了她的衣裙,她低头看了碎片一眼,头往后伸了一点朝老太太的方向道:“你当我是为你。” 那点小家子气,说起来是出气,宋小五领老太太这份好意,她回报老太太的是:保佑老太太多活几年、她的孙子能多活几年。 她走后,闻姑姑带着人把老太太房里那几个新人带走了,人不愿意走她就叫来家丁拖,老太太拦不住,气得浑身哆嗦。 年迈的英婆被扶过来安慰老夫人,帮着她一块出气,拍着桌子当是小娘子,痛心疾首骂道:“打死这个小没良心的……” “畜牲,畜牲,有本事你倒是把欺负你的弄死,不让我这个老的出头啊,你算什么本事欺负我这个老婆子,没有我哪有你!”老太太心里难受,老牙发颤不止,嘴里不停地嘶吼着宣泄着心里的怨贲不满,眼泪直流。188 第189章 老太太那边闹出了动静, 张氏忧虑不已, 来帮忙的应氏跟白氏朝身边丫鬟媳妇子使脸色,让她们乖灵点。 因老太太张氏心情不好, 下边的事有儿媳妇们忙着也没她什么事, 她就忙着坐在女儿身边叹气了。 宋小五一视同仁, 老太太她都漠视,就同样漠视了母亲的长嘘短叹。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老太太能安份这么久,偶尔爆发下性子实乃正常,太憋屈了也不是她, 再来, 一般能把自己的恶气能恶狠狠地发泄到别人身边的人都是活的久的,像她母亲这样爱自己受着的,才易郁郁而终。 “你倒是说句话啊!”张氏叹了好几口气女儿也不搭理,气上心头就掐女儿的手背,“今天来贵客你都要招她, 你怎么就不懂事呢?叫别人看了去, 叫你爹脸往哪搁去?” 宋小五瞥见手背被掐红,抬了下眼。 张氏被她吓了一跳, 收回手心虚地咳嗽了一声。 稍微强势点就能把她压住,还好当年没少暗中威胁以及贿赂宋爹从一而终, 把外面压力一并扛了过去,宋小五收回眼, 道:“比知道女儿还没嫁进去,夫家就给她安排侍寝的强。” 张氏哑然。 “祖母那边的事,我会插手,你就别管了。”宋小五打算把事情揽到自个儿头上来。 “你啊你,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霸道性子?”张氏忍不住说她,说罢见女儿就是一笑,她不由按了按发疼的脑袋。 说话没多久,下人端上了厨房特意为德王妃做的点心,张氏顾不上埋汰,分着让女儿吃了几口,就听下人道符老爷携夫人公子来了,当下忙出门去迎客。 她走后,宋小五起身去了今日待客的宴堂,她没有直接进屋,在屋檐下等着。 近午的阳光猛烈炽热,符先琥一家到了宴堂附近就见到了站在檐下的德王妃,远远一见,身披蓝纱、仅用几块红玉钗盘住头发的德王妃面若少女,等到近了,看清了她脸上那双沉静如止水的眼,德王妃这才像了传说当中的那个德王妃。 “老臣见过德王妃娘娘。”符先琥举手作揖,领着他身后的家眷给德王妃见礼。 “符大人有礼,请。”宋小五侧身,给符家人让道,等符先琥上前,她与他并行,又回头看她父亲,见父亲走到了她的左侧,她收回眼,与符先琥道:“符大人近来可好?” 符先琥已显老态,他说不上好,而这不好与宋家脱不离干系,作为朝廷第一个打压宋韧的人,宋韧后来得势两人没少争斗,他十有八*九他都是中了宋韧的暗算,但德王妃亲自等在前廊相迎,这份情不能不领,符老大人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当作回应。 宋小五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符先琥当年身居左仆射、丞相副手之位,这位置是她爹强撸下去的,符家为平衡利益最后牺牲这位大人的前程以作妥协,大家族之下护全家族整体利益是默认的规矩,符先琥无法埋怨家族,宋大人就充当了其完美的怨恨对象了。 符先琥这些年没少暗地里给宋大人找茬,宋家也不好惹,大郎三郎都是别人咬一口他们就会暗中反咬两口的主,报复心奇强,两家的恩恩怨怨太多,一笔一笔仔细算来谁都有气,就是有了婚事在身,宫中朝廷都不认为他们两家会握手言和。 但宋小五还挺乐观。 她也不是盲目乐观,从符先琥会接受这桩婚事,肯前来宋家作客就可看出,事情远远不到绝路,就差当中有人周旋。 “请。”入了宴堂,宋小五让符先琥先入内,符先琥停了一步,见德王妃朝他矜贵地颔了下首示意,德王妃愿意给这份面子,他也懒得多礼,拱了拱手进去了。 “你……”宋爹停步。 “我等等母亲。”宋小五答。 女眷走在最后面,前面还有符家来的两位爷和家中大郎他们,宋小五朝兄长们只看了一眼,眼睛从符家的两位公子爷上看过,等大郎他们带着这两人进去后,她等到快步前来的女眷们。 “王妃娘娘,劳您久等。”符先琥夫人朝宋小五扬起了笑。 上次宋小五去符家提亲给送了份礼,其中附了一张药方子,救了这位符夫人的急。 莫说外面的人都道德王妃护娘家,是个极为护短的人。比起符大人对宋家的仇,符夫人更愿意成为德王妃的亲戚,这一来为女儿,二来为自己家,人家既然自己家踩不起,那就识时务者为俊杰罢。 符先琥闲赋在家,符夫人在符家的声势就一年不如一年,这外人目前看着他们家还显不出什么事,只有掌管着一家老少衣食住行的符夫人才知道自个儿家的细软家底,现在她一看宋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咄咄逼人,她也打算放软身段与宋家处好这段关系。 这人身段一放软,一样弧度的笑都能显出不一样的意思来,宋小五见状朝符夫人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我娘性子跟以前一样有些闷,符夫人多担待一些。” “哪儿呀,”符夫人失笑摇头,“还是一样的贤淑,倒是我有目无睹,当年大意了,大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是缘份。”张氏连忙接话。 一行人进了门,宋小五没凑到父兄那一厅,跟符夫人坐在了一席,酒过三巡,她父亲那边来人去请,她方才去了男客呆的大厅。 女眷这边上了酒,男客那边上的却是茶,宋韧正跟以前的老上峰符大人在说青州的近况。 青州现在不得了,作为宋韧的家乡,其后他一力举荐的户部郎中成为了当地知州,去年秋收震惊京城的稻米亩产量就是出自这位曾经的户部郎中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