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现在换霍燃不肯承认他喝醉了。

    不用对不起,你这样很好。

    凌晨对着一大堆文章纠结性向的时光仿佛变得很久远,霍燃已记不清那时的自己在思考些什么。

    他只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好。

    霍燃长久地伫立在窗前,不愿移开视线。

    陶知越或许就在他目之所及的某条街道上慢慢地走着,在路灯的照耀下,走向家的方向。

    他们明明素昧谋面,霍燃却觉得自己清楚地见到了这一幕。

    清瘦颀长的身影被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一个斜长的影子。

    今天喝了很多酒吗?

    陶知越仔细回忆了一下,嗯没有很多,但是忘记喝了多少。

    霍燃没有忍住不断叫嚣的好奇心,可不可以问你,今天是为什么喝酒呢?

    他直觉陶知越不像是喜欢喝酒的人。

    陶知越沉默了一会儿,正当霍燃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不安地想要撤回提问的时候,他很小声地回答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霍燃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好不容易刻意忘记的陶医生有了喜欢的人这个事实,又重回脑海。

    原来陶知越是为了那个人才喝了很多酒。

    内心顿时一片酸涩,霍燃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算得体。

    他沉默少顷,听见了陶知越很懊恼的自言自语。

    明明知道他是个直男,而且没有见过面,为什么我还会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他?

    陶知越忘记了手机那端的霍燃,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昨天跟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生,还是一见钟情。

    我应该祝福他的,已经到了中年,没有谈过恋爱,终于有了喜欢的人,应该是件开心的事。

    但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霍燃听着听着,眼里渐渐浮上不可置信。

    这个描述,为什么这么熟悉?

    除了人到中年这一点。

    霍燃忍住心头的悸动,声音强装镇定,为什么觉得他是中年人?

    陶知越对他的激动毫无察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因为他不上网,什么流行语都不懂还用很老土的风景照当头像。

    整个世界霎时只剩下轰然作响的心跳声。

    霍燃握紧了手机,好像要握住一个转瞬即逝的幻觉。

    他连声音都发抖了。

    那你教过他什么流行语?

    陶知越有问必答:嗯,我想想。

    有绿茶、内涵、安利他顿了顿,不对,安利是他自己学会的,作为中年人来说,我很羡慕他的学习能力和接受新事物的速度

    霍燃下意识忽略掉了中年人之后的那一段。

    他的心情陡然间雀跃起来。

    即使喝醉了,陶知越也记得与他有关的一点一滴。

    然后还有橘里橘气说着说着,大脑反应很缓慢的陶知越又卡住了,噢,橘里橘气好像不是他,是别人。

    听到这里,霍燃觉得全身都僵硬了,血液却滚烫得如同沸腾了一般。

    橘里橘气,玫瑰战争,戴口罩的男生

    在拥挤熙攘的陌生人潮中,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人。

    世界那么大,恰好便遇见他。

    血液一下子升到了头顶,霍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陶知越还在喃喃自语,声音很是困惑:为什么会记错呢?好奇怪,明明他们都不是一辈人

    霍燃知道在对方喝醉的状态下套话,是一件不够光明磊落的事,但他实在遏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是游戏展吗?晋北游戏展。

    他沉沉的声音里蕴满了期待和兴奋,印在玻璃窗上的手指用力地泛了白,面前晕开湿热的白雾。

    对啊,昨天运气真好,被选中成了幸运观众。陶知越笑了一下,游戏很好玩,小屋也很好看。

    今天我又去了,好多好多人在排队,拍照,全是粉红色的花。我捏的小萝莉是粉红色的头发。

    本来我也想拍照的,但是忍住了。今天下午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他。

    醉意侵蚀了理智,陶知越说话开始变得颠三倒四,声音也遥远了起来。

    霍燃瞬间从炽热的幻想里回过神来,眼中染上真切的担忧:是不是不舒服了?

    那一端的陶知越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脸好烫,今天晚上的风也好热。陶知越喃喃道,我好像真的有一点酒精过敏。

    不过没关系,昨天有人送给我一盒氯雷他定,我放进柜子里了,回家就可以吃。

    说到这里,陶知越的声音里划过悄然笑意。

    霍燃很清楚地记得,他从自己手里接过药盒的时候,耳朵是红色的,明亮透彻的眼眸中闪烁着错愕。

    在光滑冰凉的纸盒上,他们的双手短暂地相触了一刹那。

    指腹上流连过灼人的热度,肌肤带着柔软的电流。

    原来他们曾离得那么近。

    霍燃很难形容此刻心里涌动着的情感。

    他感受到一种于万千人海中相逢的幸运,生活竟奇妙至此,更感受到一种恍然大悟后的遗憾。

    如果他今天也去了游戏展,是不是又可以遇见他?

    再见到他,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

    思绪翻腾,但到最后,霍燃压下了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声音里流淌着纯粹的温柔。

    如果以后你又过敏了,记得马上告诉我。

    陶知越好像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为什么?

    下一次,我会第一时间把药交给你的。霍燃轻声道,我不会再忘记了。

    谢谢你。

    陶知越有点感动,你真是个好人。

    虽然之前不怎么上网,但在生活里很常用的梗,霍燃还是知道的。

    他失笑道:这是好人卡吗?

    嗯不是的。陶知越的声音又飘了一下,似乎是摇了摇头,这又不是告白。

    听到告白这两个字,霍燃本就急促的心跳又加速了。

    他努力抑制心头那股莫名的冲动,对,不是告白。

    我不喜欢好人卡这个叫法。

    陶知越的语气难得有点执拗,好人就是好人,不是用来拒绝的借口。我喜欢所有很好的人,他们都应该被好好珍惜。

    你说得对,你也是很好的人。霍燃回应得很郑重。

    陶知越又卡顿了一会儿,讷讷道,我路过了可以照镜子的橱窗,我脸红了。

    接着他自欺欺人道:不行,今天回家一定要吃药。

    霍燃觉得心脏似乎被高温融化了,分散成一点一点的碎片,渗透进身体的每一个缝隙,牵动每一根神经。

    他快要忍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他很想见到此时独自在街头徘徊的陶知越。

    但他又清楚地了解对方的敏感和谨慎。

    想了很久,霍燃小心翼翼地发问:明天还会去游戏展吗?

    陶知越思考片刻:明天明天先睡觉。不想去了,好累,我要偷懒。

    好,那就偷懒。

    直到这样的心情出现在自己身上,霍燃才终于相信,原来真的会有人说每一句话都透着可爱。

    电话里寂静了一会儿,只剩下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和汽车倏忽驶过的声音。

    他们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

    忽然间,陶知越发出小声的惊呼:今天晚上的星星好多。

    刚才一直跟你说话,忘记看星星了。

    他的声音又遥远了起来,霍燃觉得他一定是抬起了头,痴痴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好漂亮,一闪一闪的,比游戏里更好看。

    闻言,霍燃也同步抬起头,掠过了半座城市彻夜不眠的灯火,望向静谧的苍穹。

    他们正注视着同一片星空。

    夜空盛大,星河烂漫,在如水的月色里,一颗颗绮丽的晚星闪烁,猝不及防地坠进汹涌心海。

    霍燃觉得时空似乎错位了,他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木屋,镜子前坐着一只圆滚滚的棕色刺猬,尖刺泛着银白的光,皮毛柔顺的大棕熊推门而入,仿佛本该属于这里。

    然后它们一起仰头望向天窗以外的庞大世界。

    霍燃想起了那天他曾对陶知越说过的话。

    [陶医生,刺猬也可以被拥抱的。]

    那天在游戏里,躲在棕熊背后的他不想吓到陶医生,所以只用宽厚的熊爪,轻轻地拍了拍刺猬长满尖刺的背。

    而这一刻,霍燃很想拥抱真正的他。

    第27章

    街灯昏暗, 树影婆娑,行人零零落落。

    回家的路既短又长。

    公交车只需要坐两站距离,步行的话在路口左拐后一直往前走, 就能到小区。

    霍燃始终在心里模拟着这条陌生的路线。

    我看到小区的大门了。陶知越有些兴奋,今天到家好快。

    说着, 他将手机举到眼前,本想看一眼右上角的系统时间, 却直直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长:46分钟。

    他诧异道:啊, 怎么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以为只有几分钟。

    陶知越的声音又飘得远远的,霍燃瞬间想象到了他盯着手机屏幕一脸怔忡的样子。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陪着陶知越回到了家。

    他们足足讲了一路的话,霍燃仍觉得时间太短暂。

    今天在小区里散步的人好少,冷冷清清的。陶知越小声抱怨道,路灯也好暗。

    陶知越平时的话并不多, 酒后却变得絮絮叨叨的,喜欢把身边眼前发生的每件小事都描述一遍。

    霍燃很喜欢听他说这些,就好像他真的在他身边, 眼中能看到同样的风景。

    他耐心地安抚着这个懵懵懂懂的醉鬼:快要十点了, 散步的人都回家了。

    要是觉得看不清路的话, 就把手机里的手电筒打开。

    不用啦, 进小区的第二栋楼就到家了。陶知越又开心起来,十点钟, 应该睡觉了, 先去洗澡,然后上床。

    霍燃记得他说过自己的作息,每天十点半睡觉。

    看来这个习惯已经深深刻入了记忆, 连酒后都这么规律。

    今天不用洗澡,你刚刚才答应我的。霍燃好笑道。

    是哦。陶知越反应过来,对不起,我忘了,那回家就可以睡觉了。

    陶知越拐进了单元楼,听筒里传来踢踏踢踏的声音。

    霍燃敏锐地听出了上楼梯的脚步声,没有再打趣他,语气很严肃:好了,不要说话了,专心看路,到家了再说话。

    不知道陶知越现在晕不晕,这个状态下走楼梯要很小心,要是一脚踩空就危险了。

    我不会摔跤的

    陶知越嘟囔了一声,然后真的不再说话,专心地上楼。

    几秒钟后,霍燃听到了很轻的计数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在均匀的脚步声里,陶知越悄悄地数着数,还以为他听不见。

    霍燃便静静地听着,不由莞尔。

    数到第五十二步的时候,传来钥匙插入门锁转动的声音。

    打开门,满室寂寥冰凉的空气迎面而来。

    我到家了。陶知越有点得意地强调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走得很稳哦。

    刹那间,永远缄默无声的一居室里有了热闹的生气。

    现在应该先去洗脸。

    陶知越把背包丢到沙发上,想了想,朝卫生间走去。

    路过餐桌的时候,他有些诧异地盯着空空的墙壁。

    我的丘比特呢?到哪去了

    听着陶知越小声的自言自语,霍燃忍不住跟着想象他的房间会是什么模样。

    他不小心把疑惑问出了口:什么丘比特?

    陶知越顿了顿,窘迫道,这个不能告诉你,是秘密。

    于是霍燃更好奇了,心里痒痒的。

    丘比特是神话故事里的爱神,为什么陶知越家里会有这个?

    霍燃表情很淡定地开始胡思乱想。

    手机被放在洗手台上,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不一会儿又传来含混的刷牙声。

    直到陶知越上床钻进了被窝,他们谁也没有挂断电话,仿佛都忘了这通语音本该到陪你回家为止。

    在陶知越轻缓的呼吸声里,霍燃想起来了什么,你还没有吃药。

    不吃了,现在脸不烫了,不能浪费药。

    那现在困吗?

    刚才想睡觉,可是洗完脸又不困了。陶知越沮丧道。

    霍燃忍俊不禁道:那我陪你聊天吧,一会儿就困了。

    到现在,霍燃差不多摸透了陶知越喝醉后的状态,他不会像有些人一样发酒疯,也不会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反而会比平时更敞开心扉,更放松,遇到实在不愿说的事,也会很坦率地拒绝。

    除此之外,就是会随机地忘记一些人和事。

    这样的状态很可爱。

    而且很适合霍燃更深入地了解他。

    他和陶知越的交集仅限于网络,还有一次不算完全见面的线下偶遇。

    随着情意萌动,霍燃渐渐感受到一种难以自持的探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