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我听如意姐说的呢,如意姐听白大哥说的。”小吉祥倒是兴致勃勃。姚家只用了两个丫鬟,一个是宝茹身边的小吉祥,另一个便是姚太太身边伺候的如意,小吉祥比如意小了三岁,关系亲厚。至于白老大,似乎是常常来找如意呀! “白大哥与郑少爷坐了一路船,什么不知道?”小吉祥说着压低了声音:“似乎郑太太早些年就仙去了,郑老爷一直身体不好,一直带着郑少爷在郑少爷大伯家讨生活呢!去岁,郑老爷就去了,仙去前才给老爷发了书信,把郑少爷托付给老爷呢!” “那郑家哥哥大伯一定对他很坏吧!”宝茹想了想说道。 “诶诶,姐儿如何知道的?”小吉祥很有些奇怪。 宝茹没有再搭话儿,这是太容易猜出来的:临死前要把儿子托付给同袍,而不是孩子大伯,再明显也没有了。 之前父亲那样介绍,还以为是父亲哪个朋友送孩子来学着做生意呢,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缘故在里头。 心里有些同情,但另外的,宝茹想起了之前他那样沉默,还以为是男孩子变声期不愿说话。但现在想来,分明是从小过得不好,性子变压抑了。再有之前还叹‘真是明白人啊!’,人家应该不是什么天性早熟,或者家里人教的好,纯是被磨砺出来了。 宝茹默默地在脑子里拼凑出一个沉默阴郁的男孩子,唔——似乎相当难搞啊!宝茹不会知道,再等一日,她就会被打脸——事情全然不是她想的样子。 第7章 安排郑卓 姚员外到家第一日十分忙乱,各色事等都要周全,家里、铺子里、街坊邻里——还特意备了一份谢礼去巷子口蒋兴哥家,专谢他路上照顾和后头帮忙。 虽则忙乱,但到底家中上下俱是欢喜,并不觉得如何辛苦。如此一番,直至了第二日,姚员外才空闲与妻女一同用早饭。 饭桌上并不止姚府这三个正经主人,还有随着姚员外来的郑卓——他本说与伙计们一同就好,但姚员外哪会应承。便是姚员外粗枝大叶,姚太太也不会这般失礼。 姚太太本就是心病,如今姚员外一回来,病情立刻去了七八分了,第二日下得床来便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了。精神十分抖擞,连这一日的早饭都是她亲自吩咐厨下安排的。 来兴放了桌儿,厨房廖婆子便把吃食用食盒分装了送上来。姚家早饭一般是要有粥的,食盒揭开盖儿第一层就是四个配粥的咸食小菜儿,四碗顿烂: 一碟熏鸭子肉,一碟鸽子雏儿,一碗春不老乳饼,一碟果馅顶皮酥。银厢儿里粳米是投着各样果仁、葡萄干的红枣粥儿。 姚家除了妇孺就是姚员外,偏他也有些年纪了,便十分看重饮食养生,早饭是从不饮酒的,厨下也从不在早饭上酒,这回便也没有。 “卓哥儿千万不要外道!只当是自己家。”姚太太十分和气——她一贯遵从丈夫,何况人已经带回了,她便更没得话了,她家又不是供不起一口饭吃。 接着又问了一些住得惯不惯,睡得好不好等话。郑卓都有礼地应了,只是话忒少,不过昨日姚太太便知道他是个惜字如金的了,倒不见怪。 姚员外不耐烦姚太太老说这些鸡毛蒜皮的,饮了半碗粥便插嘴道:“哪里那样多的鸡零狗碎好说?” 姚太太就是再习惯丈夫这般看不上自己,今次却是当着外人的面,此时面色便有些不好,姚员外却不甚注意。 “这一路上事儿太多,也不曾问如今卓哥儿往常进学可学了记账算盘等事没有。” 姚员外并不是随口问问。就宝茹知道的,本朝重文教,特别是江南富庶,就是那等精穷的人家,也要送家中男丁识得几个字儿的。稍稍有些余力的便是女孩子也要进学呢!像宝茹自己便在石狮子街丁娘子的女学塾里念书。只是一样书有百样读法,像他们商户子弟除非是打定主意要走仕途的,不然若为了打理家业,少不得要学些生意上的事,如何记账,如何打算盘,如何写契书等等。若是各个行当的行话贯口、隐秘规矩,那还得家中长辈口授心传呢! 可若不是商家,启蒙念书,那些都是不学的,故而姚员外才问这个。若是有些底子,那便好上手,若是没得,总得从头开始罢。 “在家并不曾学过这些。”郑卓自姚员外说话便放下了筷儿,立时便回了。 “这般啊,”姚员外有些意外,但到底也不是没想这样的境况,沉吟道:“也不怎么妨碍,你先在铺子里帮忙,跟着伙计们学些接人待物,眉眼高低。平日里闲了就和金先生学些经济事务——他是铺子里的账房先生。二三十年的老账房啦!学得会他的本事,且够你将来受用。” 说着便嘱咐姚太太拣一份礼物出来,好做郑卓的拜师礼,到底要学人家的手艺,即便是东家也应照着礼节来。 不等姚太太应承,郑卓却起身拜礼。 “叔父且别忙,您费心安排,我却不能够了。”似是晓得自己这话不识好歹,他立时解释。原是他从小只读过几天蒙学,认得二十来个字罢了,这样如何能学着做账房? 这倒是大大出乎姚员外的预料了。宝茹心中推测,只怕之前他与他父亲倚靠大伯家过活,生活无着,连蒙学也没得上吧。 如今江南地界,城镇里不识字是难得见到的。哪怕是那等做苦力的见乡下来的看不懂招工布告的也要嘲讽几句‘睁眼瞎’呢!不识字这种事大家都是羞于说的,但宝茹却见郑卓十分坦然,话儿也不多,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心下有了几分好感,便多看了郑卓几眼。 这一看却心中却笑了——郑卓此时正对着姚员外,宝茹在他一侧,正正好儿,看见他红通通的耳朵。 这可不得了了!前头才觉得他坦然,原来心里头也是窘得很呢。十四岁的少年郎,心里不好意思,面上却装得十分镇定——好唬人!再一想昨日脑子里想的沉默阴郁的男孩子,越发觉得好笑——自己且白忧心了。再看郑卓便觉得十分顺眼起来。 这样,姚员外便没得法子了,只得试探地问郑卓,暂且不做事,先读一年蒙学。这也只是不抱想头地问一问罢了。一路上,他已经看出这孩子本性要强,决计不肯这样的。 不出所料,郑卓只说了‘没得这样占叔父便宜的。’等几句话。 姚员外最后也只得道:“其他也罢了,识字却是要的。那些伙计,平日里跑堂进货,记在心里,不多时许多事便不甚明白了,偏生咱们做生意最模糊不得,一针一线的,少了一点,牌子便也砸了,非得用账簿子记下来不可。” 听得这话,郑卓也只能低着头看脚尖,却依旧没答应去蒙学。 不等姚员外再劝,宝茹搁了筷子笑着道:“父亲且别犯愁,这事也不难。咱家这院子里谁不识字?咱们又不是要考状元,平日里只消郑哥哥闲了,便拿了书来问来旺来兴不就是了么。一日只要记得三五个字儿,一两年下来,别说账簿子,就是文书也能看了。” 姚员外一想确实也是,便叫了来旺交代,嘱咐他不许淘气,若是卓哥儿问他学字,须得用心教——他本想嘱咐伙计,后头一想伙计到底不是奴仆,写着契儿与你做生意,若吩咐下这等事,一日两日还好,时候长了,难保不耐烦。家中的小厮儿来兴是惯常跟着自己行走。只来旺一个,平日里看着门房,常有空闲,最是合适不过。 “如此这般也还勉强了。”姚员外见郑卓还站着,便招呼他坐下吃饭,接着说话,却是对宝茹的。 “我是不沾书本子好些年了,你还在读书,知道的比我和你娘齐全,且为卓哥儿置备一份书本文具吧。” 宝茹自是无不可,爽快地应下来,转头与郑卓道:“郑哥哥待会儿到我那儿去,也不消出去买了,家里有我一个读书,各色东西都是齐全的。” 郑卓与她道了谢,这早饭便再也无话。 吃了早饭,姚家几口人便散了。姚员外自是带着郑卓去铺子里看看,姚太太也回屋与花婆子商议出了病去谁家赶茶围。 宝茹也自回房,别的也不干,先领着小吉祥儿翻那书箱子。宝茹十分爱惜书本,平日里看的游记、传奇、散文等摆在书架子上便罢了,就是蒙学的课本,一时用不着了也好好地收在樟木箱子里头。 学写字儿罢了,这年头又没得汉语拼音,左不过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几本。其余的若是只为了识字,其实是用不着的。 找到这几本,宝茹便合了箱盖儿。抹了抹书皮上的薄灰,书虽然有些旧了,但十分整齐,显见得是主人十分爱惜的缘故。 后头又准备了一套新文具,就是笔墨纸砚那一套,又多给了许多纸张。最后还翻出来几本自己没用过的描红册子,也整整齐齐地摞在了那几本课本上。 “姐儿也太等不及了。”小吉祥一面与宝茹倒水,一面指着文具道:“老爷与郑少爷午间是不回的,定是与伙计们在外头对付。郑少爷拿东西可不得到晚上。” 宝茹抱着茶杯,身上也出了些汗,不在乎道:“晚做不若早做,若是待会儿浑忘了,人家晚间来了,岂不尴尬?这有什么好啰嗦的?” 话儿是这般说,其实她这般兴冲冲的除了怕忘记,并不是没有别的缘故——只因前些日子家里那样乱,许多事儿,如今闲下来了,竟没得事做了。 最终还是提醒小吉祥让廖婆子记得些,抽个空儿去把之前忘订的冰定下来。 “人家都是早早地订下来了,如今去,贵好多呢!”小吉祥撅了撅嘴。 宝茹却颇觉好笑,小吉祥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每日都要数一次自个儿的私房便罢了,就是主家花钱她也要十分计较合不合算。 一时之间两人说了些话,竟把个上晌度过了。午间果然姚员外与郑卓没有回来,等到再见到两人,已是晚间。 吃罢晚饭,宝茹便叫郑卓与她去拿东西。 这是郑卓第一次到女孩子的屋子——他大伯家也有女孩子,但那些堂姐堂妹素来不把他当本家兄弟。虽则只是客厅,但他也十分规矩,坐在那儿,也不乱瞟。 宝茹倒是还好,她不过是一个还没梳髻的小丫头,男女大防也不关她的事儿。听说那些高门大户倒是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却没得这许多事,别的且不说,那大街上的买卖人,十几岁的女儿帮忙招呼生意的好多呢,还不是要与各色人周旋? 第8章 过往之事 宝茹客厅布置,算不得清雅,也没什么字画等物。这也是正理,上辈子她就是个学会计的普通学生,没得什么文艺细胞,家里也没在她少年时候给她学什么才艺——她刚来时,毛笔字写得比原身一个真正的七岁小姑娘还不如呢。 精致却还说得上几分,进得门来正对着一张大案,上头只供着炉瓶三事,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五足高几。左边几上仿汉时青铜七层香炉,匙筯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唾壶等物。再两面,一面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又另一面是一架多宝阁儿,上头磊着书籍茶具并各色顽器。 这些陈设先不说,还有那翠色纱窗,湘竹帘儿,玻璃珠子门帘儿。一色一样,与郑卓以往所见全然不同。他也曾见过上元节唱连台戏,上头扮才子佳人,戏台子上小姐闺房,可那算什么,几张椅子,一幅布帘儿便应付了。全然不知那说书先生讲的,大家小姐那精致得不得了的绣房是个什么样子。如今乍一进来这样的小客厅,虽不是里头的闺房,这已让他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了。 宝茹哪里晓得他的心思,一面让小吉祥与他倒茶,一面拨开玻璃珠子门帘儿,径直去了书房,她原准备的东西全搁在了书案上头,只用一块青莲色毛青布打了个包袱裹着——这原是她用来包书的,不然她房里怎么会有这般素色的布料。想着这些东西空手拿回去麻烦,且要打个包袱,她房里散碎的尺头倒是多,只不过不是绸,便是缎,上头花色又甚是花俏,与郑卓这样一个少年郎实在怪异,到底寻了半日,把上年包书剩的几尺毛青布给寻了出来。 宝茹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出来,郑卓倒是许多意外。他本以为,就是两三本书本子,笔墨纸砚几样,这能有多少? “这便是了,里头的素白竹纸只放了半刀,这样是用的最快的,订个册子本儿,几日便用完了。用完了尽管与我再拿,这样的素白竹纸还是买那大张的划算呢!”宝茹比划了一番道:“这样一大张能裁四五十张出来,只要两分银子,可这样一刀便要八分呢。” 郑卓一边在心中暗暗咋舌——读书果然是极贵的,怪道以前大伯对门孙寡妇家的容哥儿上了蒙学,回家只用笔沾了水在石板上写字,可见有许多耗费支撑不住。就郑卓知道的,八分银子够买白米一斗,省俭着吃能吃多久? 一边又觉得宝茹的样子十分伶俐可爱。他一路上见姚员外做生意,今日又见了她家天王庙对门那门脸五间,上下三层的百货铺子。晓得她家的财力,这样几分银子于她值什么?与他这般说,就显出家常来,极有人情味儿——谁家不是过日子呢? “平日里我用这些也是自己裁来着,就是小吉祥也帮不上忙。”宝茹指着小吉祥儿说道:“她就是见了刀子就怕,也不知那样小的裁纸刀怕什么。” “改日我与你裁吧。”郑卓轻声道,他曾和刻木头的学徒学过几手,用刀子他是来得的。 “嗳!”宝茹双掌一合,道:“正好呢!这样的事儿最是无趣,两人一起做便好得多。”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话儿,依然是宝茹说的多,郑卓只间或说一两句。 眼见得天色越来越迟,正院与后罩房之间的过道门就要上栓了。郑卓与宝茹告辞,宝茹连忙让小吉祥拿油纸拣着自己的点心,也就是白糖万寿糕,果馅儿凉糕,细巧果仁几样,包了一大包,与了郑卓。 “郑哥哥别推辞,我家晚饭一贯吃的早呢,后头的伙计每日都得额外管厨房要些点心,不然晚上如何顶得住?你刚来我家并不知道,先拿这些去,往后你自问厨房廖妈妈要去,我便不会与你客气了。” 郑卓本身不肯要的,听了这样的话便也不能拒了。 带着一包点心并文具,郑卓回了后罩房。他与白老大住着一间屋子,此时进来,屋子里却没人,这也不稀奇呢。虽则姚家的正门不好出入,这些伙计住在后罩房,却是开着一扇后门的,他们往日里大都从这里进出。这会子,只怕在夜市上消遣呢! 后罩房的屋子,每间都是一般布局,桌椅箱柜等家具也是一应俱全的。除了每人单有一张床,一只带锁儿的大箱子外,其余的便都是两人合用了。 郑卓把那毛青布包袱解开,东西与他想的委实不同。上头搁的书本,描红册子,还有那半刀素白竹纸便罢了,底下却是一个樟木文具盒。 揭开盖儿来,里头分作了许多格。最显眼的一格,里头是五六只簇新的兔毫笔,然后便是一只精致的铜墨盒,盒盖儿上刻着人物图——郑卓认不出是什么图画故事。还有那用白纸裹着的,磊得整整齐齐的墨条儿。 这几样他还知道是做什么的,另几样,如浆糊、棉绳等他却是全不知是什么用处了。 他也不多想,只先拿出了一本《三字经》,其余的俱都收了起来。翻开书来,左右闲来无事,先把那会认的字儿看几遍把。一面看一面那手指头在上头描,如此这般,那二十来个字儿没有描完,倒是他先有些饿了——其实时候倒不算迟,伙计们还没从也是回来呢!只不过应了那句老话,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他这年纪且能吃能睡呢。 能吃能睡,吃饱就睡。或许是点心吃饱了,郑卓有些犯起瞌睡来,也不等白老大了,只留了门,便自去洗漱睡觉。却不妨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些事,自他离了泉州他便再也没想过的。 “那匣子里的点心是少了数的,是不是你偷了?” 梦里看见小小的他被大伯母揪着到了院子里,父亲躺在病床上阻拦也不能够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与父亲倚靠伯父过活。所谓寄人篱下,委屈是自然的,他一直只做忍耐。那时节,伯父已做了好些年制坯师傅了,好容易攒够钱买下一间坯室,家中逐渐兴旺起来。平日里,小孩子吃的零嘴也不再是几样杂拌糖,点心果脯也是常有的。 只那日伯母买了徐记的点心,他们家点心格外好味香甜,自然也是比别个贵了好些。伯母买来也不是与小孩子解馋的,说是要作礼,用匣子装得体体面面,并封上了大红纸儿。至伯母提了点心匣子要出门时才觉得红纸封儿挑开过,当下起了疑心,揭开来看,果然是少了好些。 伯母立时便发怒了,问家中几个小的,谁动了点心匣子。几个堂兄弟并姊妹都说见郑卓来过放点心的厨房。 那以前,伯父伯母对他们父子俩早已冷言冷语,不说给父亲延医买药,就是饭食也常有克扣。可到底顾念一点体面,面子上还能过去,儿时郑卓只是越来越沉默,忍耐着,只愿自己快些成人,搬出去,找份工养活父亲。 可那一次,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去了。他是绝没有偷东西的,他死也不承认——这反倒激住了大伯母。她或许原本也晓得不是他做的,只不过没得出火,才找上他的吧。只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郑卓这一回却是死倔的,半分软也不服。 大伯母这才动了手。 “抵死不认是伐?我晓得你们爷俩这一对讨债鬼,你爹这是刮上他大哥了,看我家当家的良善,吃我家的用我家的,还不能有一点怠慢,不然邻里之间什么难听话便都是了,欺负那病痨鬼似的!你这小鬼这是学你爹啊,打死了不认,传出去难道不是我家冤枉你这一个小孩子么!” 那一日,郑卓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晚上。自那以后,似是撕破脸了,大伯母大伯父也不在意那一两句闲话了,他与父亲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好像是十岁那年吧,大伯母为了多一份进项,在家里开了一个暗珰。没得门路,也没得托庇,只是日常开着三两桌牌九骰子罢。 这样的生意没得黑天白日,晚间生意只怕还好些,只是苦了郑卓。 那时候只十岁,但赌牌的到三更半夜,郑卓也要伺候到通宵。那时候年纪小熬不住,往往坐在地下就睡着了。有一个赌客看不过去说:“三九天气,这一睡不着凉么?” 大伯母却只笑呵呵道:“怕什么,你们这样的阔人儿家里拿孩子当祖宗使唤,我们这等小门小户可没得钱养一个大少爷。” 赌牌到半夜,饿了要吃夜宵儿,这也是郑卓的差事。那时候是三九寒冬,半夜开着的摊子非得跑两条街才能找得到,郑卓连一件厚棉袄也没有,上身一个薄棉袄,下面穿一条单裤。回得来,脸也冻青了,鼻涕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