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因事关四娘,刑如意并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所以常泰的挖尸也是秘密进行的。现场除了常泰、小盛子以及府衙的仵作等人之外,刑如意还特意让四娘将李修贤母子唤了过来。 当李修贤的母亲看见那具骸骨时,眼泪瞬间就淌了出来。因为吉鱼生在渔家,自小就靠打鱼为生,常年累月的在河上漂泊,拉网撒网的,双手的关节都已与常人不同。这样的细节,刑如意未必会去在意,但作为妻子,李修贤的母亲却是十分清楚的。况且那把凶器,曾被吉鱼日日握在手中,维持一家的生计,她又怎会不熟悉。 “如意该称您为沈夫人、李夫人亦或者是吉夫人?”刑如意弯腰,将悲痛异常的李修贤母亲给扶了起来:“还请夫人节哀,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杀害吉掌柜的凶手。” “刚认识那会儿,他称我李姑娘。后来成亲了,他唤我丫头,他总说,我的年纪比他小,既是他的娘子,也是他的妹妹。再后来,开了鱼庄,人家管她叫吉掌柜,管我叫吉鱼家的。他也曾说过,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就变成某某的娘了。他一直没给孩子取名,说自己没有念过学堂,大字都认不得几个,说要等等,等寻个好日子,到学堂里请个先生给孩子取一个亮堂的,一听就很有学问的名字。 我总笑他,说一个名字而已,先生起的再好,也不如亲爹的心思。他还说,等鱼庄的生意再好一些,就给我买个敞亮的院子,也寻个丫头来伺候我,让我体会体会做夫人的感觉。其实,他不知道,发大水前,我的娘家还算富裕,也是个三进的院子,伺候我的不光有丫鬟,还有奶娘。可那样的日子,我并不觉得多好,我喜欢跟他在一起,虽穷点儿,累点儿,可心里很满足。 我总以为,是他背弃了我,这么多年,他生死不明,连个消息都不肯给我,我心里其实也是埋怨着,恨着的。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我错的那么离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二十年,我却嫁给了别人做妻子。” “娘,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应该怪那个杀死爹爹的坏人!”李修贤也红了眼圈,轻声的安慰着悲痛欲绝的母亲。 作为儿子,李修贤也曾埋怨过,憎恨过自己的父亲,他埋怨吉鱼为什么丢下他们母子不管,也憎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让母亲这么多年都伤心不断。可眼下,他看见了父亲被深埋在地穴中的尸骨,所有的埋怨和憎恨,在这一瞬间,也都化作了悔恨和自责。 “吉夫人,李公子他说的对,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怪只怪那个杀人凶手心思歹毒,不仅谋害了吉老板,还一把火烧了整个鱼庄。你不是没有等过他,只是日子太难,你总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你放心,吉老板他从未怪过你的。” “他怎么可能不怪我?怎么可能?我嫁的那个人,是杀他的凶手,是杀他的凶手啊!”吉夫人忽然捶足顿胸,大声的哭喊出来。 刑如意愣住了!李修贤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日,我在逛街时,忽然感觉心间一阵刺痛,我就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于是放下要采买的东西,急匆匆的赶回鱼庄。火很大,到处都是帮着扑火的人,我心里很着急,但似乎也知道,修贤的爹不在了,因为心里很痛很痛,而且空空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他们说,这场火兴许是意外,我信了,可又不信。好端端的,怎么就我家鱼庄起了火。修贤爹爹,是那么仔细谨慎的人,况且那个时辰,鱼庄尚未开门营业,这火怎么就燃的那么大? 可他们又说,说看见修贤爹在起火前,拿着一包东西离开了,说他看上了别的女人,将家里的银子全部拿了跟那个女人私奔。大火熄灭后,官府里的人,既没有找到银两,也没有找到他的骸骨,于是私心里,我也就信了。我宁愿相信,他是跟人私奔了,我宁愿相信他只是负了我,我宁愿相信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吉夫人悲痛的不能自已,原本整齐的头发,这会儿也全都乱了,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比之前的还要苍老。 “吉夫人,请节哀!”刑如意递上一杯水,示意李修贤给他的母亲喂下。毕竟上了年纪,又经历这么一番波动,难免身体会承受不住。可吉夫人摆了摆手,将那碗水给推了过去。 她说:“我没事!如今修贤也大了,我也活够了!能找到他,知道他就在鱼庄里,哪里也没有去,我这心事也就全部放下了。” 刑如意听出这话中的意思,知道这位吉夫人怕是生了要死的心,暗中抽了一丝鬼气,护在她的心头。 “吉夫人,您刚刚说的,你所嫁之人,就是杀死吉掌柜的凶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事关人命,您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啊。” “对啊娘!虽然贤儿看的出来,您并不喜欢养父,这些年,对他也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可他毕竟是养了我十多年的父亲,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吉夫人睁着眼,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很奇怪,三分苦涩,七分嘲弄。 “原本我也只是怀疑,可近日看见你爹爹的尸身,我才肯定,原来那个害我家破人亡的的确是他!” “他是谁?”刑如意追问,并给常泰、小盛子他们递了个眼色。 “他姓沈,叫沈玉白,是卖给我们鱼庄的那个人!” “果然是他!”刑如意轻叹了口气,却并未感到意外:“常大哥,劳烦你走一趟。吉夫人和李公子既在这里,我想那沈玉白也一定在洛阳城中的某个地方。他虽然是个杀人凶手,可对吉夫人,应该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苦等她多年,且对被害者的儿子,也就是李公子视如己出!” “我养父他,真的会在洛阳城里吗?”李修贤摇摇头:“养父他,虽然知晓我和母亲回来,可他一直在南边做生意,根本抽不开身。” “不许你再叫他养父!”吉夫人忽然发了狠,转身,用力的抽了李修贤一个耳光:“那个人,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怎能认贼做父。即日起,你改姓吉,你是你爹爹的儿子,应该随他的姓氏!” 李修贤委屈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捂着脸,低应了声:“是,娘!” 刑如意摇摇头,也颇为同情这位李公子。毕竟认贼做父,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可眼下这种情形,她也不忍去跟吉夫人争执。人家一家三口的事情,她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放心吧,那位沈老爷一定在的。二十年前,他在这里,亲手杀了你的生父,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里都会是他的一块心结。他对你娘,也一定有着极深的感情,否则也不会冒着被人发现尸骸,进而报官的危险,留在这里暗中照应。你娘因为你生父的关系,这些日子,辗转难眠,甚至不惜带着你回乡来找真相,你觉得那位沈老爷,还能安坐在家中吗?” “可是——”李修贤可是了半天,也像是想通了什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母亲一眼,低头不语。 “鱼庄大火,吉夫人身无长物却怀着一个孩子,就算周边的邻居再怎么友善接济,想要度日也是难的。毕竟那些善心的邻居,大多也都是穷苦的。在你母亲之前的叙述中,她虽也有寄居街头,破庙的经历,可并未遭遇到什么特殊的情况。一个如花少妇,在那样的时候,还能安然的度过那些日子,若是没有旁人暗中保护,你觉得可能吗?” “没错!如意姑娘说的对,那些日子,他的确在暗中保护着我们母子!”吉夫人微微抬头,双目紧闭,从略微凸起的脸颊部分可以判断,此时此刻,她正愤恨的紧咬着自己的牙关。 “起火当日,我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他。那时我并未多想,因这鱼庄的前身就是他的,如今着了火,他过来看看也是应当的。后来,大火熄灭了,我疯一样的冲进去,想要找寻修贤的爹,想要找到一点可以留作纪念的东西,可一片狼藉之中,什么都没有。我几度伤心,几度晕厥,虽有好心的邻居照看,可最终给我银钱,帮我度日的那个人却是他。 他帮我租了客栈,还安排了丫鬟来照看我。可我一个新寡,夫君生死不明,我又怎能接受一个男人的照看。所以,我悄悄的离开了。我知道,他一直在派人暗中保护,可那个时候我又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柔弱夫人,就像如意姑娘你说的,我身无长物,却还怀着一个孩子。我可以去死,但是我腹中的孩子不可以,因为他是夫君唯一的血脉。所以,我故意装作不知道,然后悄然的享受着那一切。 他要回江南,我便跟着他回去了! 他给我安排别院,安排丫鬟仆人照看我,我也接受了! 他要修贤认他做义父,还给修贤请了先生,安排他念最好的书院,我也答应了!我承认,我有私心,我再贪恋着他的周全,同时也想完成我夫君曾经的心愿。他说,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可以有学问,可以考状元,可以去做官。夫君若是活着,我们可以不必依靠旁人,可他不在了,我一个柔弱妇人,若不指望别人,如何达成? 可我心里也愧疚,所以修贤七岁那年,我答应了做他的续弦。当时,我是真心想要补偿他,报答他的。可成亲没有多久,他就拿了那个东西给我。那是我娘的遗物,普天之下,只有一对儿。因为那是在我出生时,我爹特意寻的玉,寻的工匠,为我娘雕刻的。大约是三四岁的时候吧,因我淘气,断了一只,我娘便把剩下的那一只给了我,说是给我添嫁妆。后来,我怀了身孕,也要在鱼庄里帮忙,怕那玉碎了,就交给修贤的爹保存。可七年之后,那只玉镯却出现在了沈玉白的手中,我当下就起了疑。 那么大的火,修贤爹尸骨无存,鱼庄中能烧的东西,不能烧的东西都没了,就算那玉还在,也不可能就巧合的出现在他的手中。自那之后,我便开始留心他的一举一动,果然,给我发现了一些猫腻,我隐隐约约的猜测,修贤爹的死,是与他有关的,可我没有证据,也不能当面问他。 再者,那个时候,修贤还在读书,若是拆穿了,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修贤,面对修贤的爹爹,甚至是面对那个杀人凶手。所以我就一直隐忍着,故意当做那些事情都不存在!” “虽然是有那么一些不太……”刑如意艰难的寻着字眼,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轻叹了口气,说:“夫人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正文 第127章 鲫鱼白玉汤(6) “可以理解?真的可以理解吗?”吉夫人碎碎念着,走到吉鱼的尸骨旁,低头,捧起他的头发,捂在脸上:“相公,你是能够理解丫头呢?还是在心里怨恨着丫头!” “他当然是理解你!”感觉到袖口中那个东西的躁动,刑如意走到吉夫人身旁:“其实,这些年,吉掌柜他一直陪在你与李公子的身旁。他知道,是谁害的他,也知道你嫁的那个人是谁。他虽憎恨那个杀死他,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可也看得到,那个凶手对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很好。为人夫者,死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你们能好好的,他也算是走的安心。” “他虽安心,却不能安息!如意姑娘,我知你不是寻常人,求求你,帮我的夫君报仇!”吉夫人的眼睛里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刑如意看着她,心情略有些复杂。 “抱歉,吉夫人!命案的事情,需要由府衙来处置,至于沈老爷会被判何等罪名,也需要由朝廷命官来宣判。刑如意只是一个开胭脂铺子的,您的要求,不是如意应该去做的事。” “可我看的出来,那位姓常的捕快喜欢你!” “吉夫人误会了,如意已有相公,与常大哥不过是寻常的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兄妹之情!哈哈,这世间哪有什么纯粹的兄妹之情!”吉夫人摇头,疯癫的笑着:“你可知道,我与那沈玉白是什么关系?” “这恰巧也是如意想要问夫人您的。” “那是差不多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十一二岁吧,跟着我爹爹外出游玩。我说过,在发大水之前,我家还算富裕,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算小有富足。爹爹原是读书人,也考取了功名,可当时天下纷乱,他就断了当官的心思,做起了小生意。有米粮、有绸缎,甚至还有铁矿。我爹他原本就不想做什么天下富商,我娘她也不希望爹爹因为赚钱,就忽略了我们。况且,越是富有的男子,就越是花心。爹爹他懂我娘的心思,所以生意一直不好不坏,不大不小,日子也顺顺当当,富足和乐。 那是清明前夕吧,爹娘带我回乡扫墓,顺便踏青游玩。在十里亭休息的时候,遇见了沈玉白。当时他,十分狼狈,衣衫破落,脸上全都是伤痕。我爹娘不忍,就问他原因,他说自己是孤儿,因在街市上乞讨,被别的乞丐打了,他怕没命,就逃到了这里。我爹娘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见他相貌端正,说话有条有理,就打算收他为义子。我记得他当时看了我一眼,然后摇头拒绝了。说自己只愿意当个小伙计,让我爹娘给他一口饭吃。我爹见他十分有骨气,就同意了。 之后两年,他一直跟随我爹学做生意。因我多在内宅,所以相见的时候并不多,只知道他十分争气,生意学的有模有样。在我十五岁那年,我忽然发觉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问了管家才知道,他给我爹留下了一封书信,悄悄的走了。我爹虽生气,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勒令府中人,再也不要提起这个人。我对他原本就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他的离开,也并未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后来家乡发大水,当时我跟我爹娘都在郊外的别院,来不及逃命,所以全都落了难。我家的生意,败得败,剩下的也全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抢了去。我也遇见了相公,过起了寻常的渔家日子。 再遇见他,是在街上陪相公卖鱼的时候。他看起来十分的贵气,无论模样气度都与往昔不同。当然,那个时候,我并未认出他,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得知我家中落难,也曾提出要帮我,被我拒绝。一来,是因为他当年的不辞而别,让我感觉这个人有些忘恩负义;二来,我与相公的日子极好,突然间出现一个富贵老爷帮我,难免相公心中不会多想。我让他隐瞒认识我的事实,大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可谁知,他竟借着生意难做,将鱼庄低价卖给了相公。 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并未多想。只想着,他兴许是惦念我爹娘当年的恩情,后来鱼庄大火,他再次出现,才告诉我,他离开我家,只是想自己单打独斗,创出一番天地后,回乡娶我。当时,我只是笑了笑,告诉他,我有相公,我与他勉强来算,也不过是兄妹之情。” “想不到这里头还有这许多的波折。” “是!这些事情,我相公不知道,就连修贤也都不知道。我不说,也不让他说,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也未吐一言。” 刑如意张了张嘴,将想要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因为她担心,担心吉夫人又将话题扯到了她与常泰的身上。的确,这世间很难有纯粹的兄妹关系,而常泰对她的那颗心,她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常泰与沈玉白不同,常泰为人正直,所说所做,都会搁在明面上,绝对不会在背后搞鬼,且狐狸也不是寻常人,断不会被人给稀里糊涂的害了。 心里正想着,常泰和小盛子却已经回来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宜,一身寻常的衣衫,却隐隐透着几分霸气。那人一进门,目光便紧紧所在吉夫人身上,连带着目光中都有了暖意。 他张了张嘴,似想要喊吉夫人,却接到吉夫人一记饱含恨意的目光,随即说了句:“我错了!” 吉夫人冷哼一声,“修贤,将你的外袍脱下,为你爹爹收敛尸骨。” 李修贤看了眼自己的养父,问他:“我爹爹他,果然是被你害的吗?” 沈玉白难言的张了张嘴,喉间起伏半年,终究吐出了一个字来:“是!” 案情大白,凶手当场认罪,被害家人现场敛骨,那么剩下的,也只是将杀人凶手带往府衙。 “我并非真心想要杀他!你信我,你信我,我真的并非有心。我那日来寻他,也不过是想要帮着将鱼庄的生意做的更好。你怀孕了,有了孩子,我不忍心看着你受苦。你虽不是金枝玉叶,可也是大家小姐,怎么能……怎么能跟着一个渔夫过那种苦日子。可他却拒绝了我。我看着他手中正在杀鱼的刀,脑子一下子就蒙了。我想着,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照顾你。我不介意你腹中的孩子,因为那孩子是你的,也就是我的,我会好好待他,视如己出。这些年,我所做的,你也都看见了,我是真心的!我知道,我是杀人凶手,你不肯原谅我,所以这些年,一直躲着我,避着我,冷言冷语的对我。可我也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否则,你早就报官了不是吗?” “你想多了,我之所以没有报官,是因为修贤,他还要读书,他还要去学院。” “那后来呢?修贤考上了状元,也当了一方的父母官,你为什么不去报官,为什么不让他们把我这个杀人凶手抓起来?” “那是——那是因为修贤的名声,我不想旁人知道,将他养大的那个人,是杀害他亲生父亲的凶手。我不要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影响他的仕途和他的未来!” “不!这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杀了人,我杀了贤儿的父亲,我有罪,我该死,可我不后悔!至少,我们相处了二十年,至少你曾做过我沈玉白的妻。” “不要再说了!常大人,麻烦你们将这个杀人凶手带出去!” “行刑之日,你可还会去看我?”沈玉白不死心的问。 “不会!”吉夫人言语决绝:“不过,我会让修贤帮你收尸,好歹你也曾照顾过他二十年!” “够了!这就够了!”沈玉白脸上带笑,神情亦是满足的。 二十年前,鱼庄大火和吉鱼失踪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但还有一件事情,是需要刑如意帮忙去办的。 如意胭脂铺内,吉夫人犹如第一次来时那样,面无多余表情的坐着,李修贤孝顺的站在母亲身侧,不时的打量着母亲的神色,眼神之中带着略微的担心。 “如意姑娘说,可以让我与母亲,见一见我爹?”李修贤终究还是没有绷住,将一直悬在心中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不是我,而是吉掌柜他自己想要见一见你们。他的时间不多了,过了今天,也只剩下不到五日。五日之后,他就要魂飞魄散了。”刑如意说着,取出一个雪白的小瓷瓶,递给李修贤:“这里头装着的是牛眼泪,只需要涂抹在眼睛上,就可以看见你们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只是,人有三魂七魄,吉掌柜如今只剩下一魂还在,所以我另燃了犀角,可以让你们多一些相处的时间。记住,犀角燃尽了,你们见面的时间也就没有了。” “多谢如意姑娘!” “不客气,我只是做了我能够做的事情罢了。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一家三口!记着,时间不多,该说的话就去说,至于那些不该说的,就让它烂在肚子里,随着时间淡化吧。” 刑如意说着,退出了房间,顺带着也将房门给掩上。 狐狸站在院子里,嘴角微微上扬,犹如秋日暖阳。白衣翩然,随风而动,炫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刑如意低了头,故意装作不看狐狸的样子,然而脚步却一点点移向他那里。然后,狐狸伸开手,刑如意小得意的笑着,将自己塞进他的怀里。 “不看了?” “不看了,左右都是别人的家事,我又何必窥探。” “我以为你喜欢!” “我更喜欢眼前这只俊俏的,略微带点闷骚的狐狸!” 狐狸微微一怔,笑得越发灿烂。 “其实,吉掌柜挺惨的。他以为附身在吉夫人的玉镯上,就可以与她形影不离二十年,谁知他竟是被人谋害的,那只玉镯也落到了沈玉白的手里,被藏了七年。七年后,这玉镯虽然回到了吉夫人的手中,却因为吉夫人那纠结难转的心思,又给藏了起来。所以这二十年,他的灵魂几乎都被封闭在黑暗中,甚至连冥府都不如。” “是啊,不仅如此,最后还要落得个魂飞魄散,什么都没有的结局!”狐狸也发出一声轻叹。 刑如意抬头,看了下紧闭的门窗,说了句:“可这样的结局,也是他自己选的!” “是他自己选的,所以就算后悔,也怨不得旁人!”狐狸用手点了点刑如意的鼻尖:“就像你,是我选的,所以就算后悔,也晚了!” “哼!”刑如意低哼一声,“是晚了,没得后悔了,我的狐狸相公!” 刑如意话音刚落,紧闭着的门开了,李修贤搀扶着母亲出来。母子二人对着刑如意轻轻一拜,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数月后,刑如意再次碰见了吉夫人,在冬日萧瑟的洛河岸边。一栋简单的小房子,房子旁边是一座新修的坟墓。墓碑上,是吉夫人与吉掌柜并排而立的名字,落款则是吉修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