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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戴面具的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每一句话都说在他心坎上似的。明明沈辞镜自认自己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但总是会被这人三两句便说得开心起来,好像自己又无知又好哄一样,实在让他很不服气。 沈辞镜喉咙里有不满的声音滚了滚,下意识想要跟这人抱怨撒娇,但在出口前却又惊觉自己这般行为实在不够英雄气概,于是他强行转移了话题,道:“你瞧那一处,灯火通明,人人往来如同白日一般……年幼时我还在京城时,尚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后来我离京多年,如今再回京时,才发现这里处处都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 谢非言面具下的笑容微敛,想了想,道:“你可是感到遗憾?” 是为了这样的物是人非、时移世易而感到遗憾失落吗? “倒也不是。”沈辞镜侧头想了想,“我只是想,如果在我年幼时也能有这样的地方,那便好了。” 谢非言有些惊讶:“是吗?” 沈辞镜随手捞起一坛酒,道:“你或许知道,在我十四岁之前,我只是镇国将军府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而已……镇国大将军夫妻向来恩爱,所以我和我生母的存在是一段意外、一段流传千古的恩爱佳话中的污点罢了,但就算这样,镇国大将军夫妻和府内上下也并未苛待我,他们只是……看不到我。” “他们看不到我,就像我从不存在一样,无论我是出色还是顽劣,他们都看不到,也漠不关心,所以我有一段时间经常在想,如果我母亲还在就好了……她必然会看到我,所以我对她的死生了疑心,花费了很大力气去查,甚至还想过如果她是被镇国将军夫妻逼死的就好了。” 说着,沈辞镜转头来看谢非言:“身为人子,竟然会希望母亲是被人逼死的——你会觉得我卑劣吗?” “我从未这样想过。”谢非言轻声道,“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沈辞镜的这番话,落在他人耳中或许惊世骇俗,甚至会有人认为沈辞镜生出这样的念头便是原罪,但谢非言并不这样想。因为谢非言知道,这样偏执的念头,是一个渴望爱的孩子的最后自救。 当一个孩子即将淹没在无爱的海中时,他会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切用以自救,而又因为他抓不住自己的生父与嫡母,所以他便想要抓住自己的生母,抓住那个名为“母亲”的影子,试图拯救自己。他心中想着,如果自己的母亲当年其实是被逼死的就好了,至少这能够证明自己的确是有人爱过的,只是她不在了而已。 但当年的那个孩子,最后没有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于是他独自渡过了那片无爱的苦海,自己救下了自己。 有些被世人苛待的孩子,长大后成后就会苛责世人,怀着满腔的怒火或怨恨,化作了世界对世人的报应;可有些人却永远不会屈服于世界加诸于身的苦难,无论受到怎样的苛责,心间都不会染上阴霾。 沈辞镜就是后者。 而谢非言永远都会为这样的人倾心。 谢非言微微垂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其间还有些许苦涩。他心知,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他,沈辞镜早已求得超脱,根本不必来人间受这一世又一世的苦,不必在这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挣扎。 但谢非言不知该如何说,更不知该如何劝——又或许沈辞镜根本不必旁人来劝,因为当他能坦然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就代表他彻底放下了。 可谢非言总是多思多虑的那个,也总是放不下的那个,于是谢非言只能拎起手边的酒坛,与沈辞镜碰了一下:“喝吧。” 沈辞镜喝了口酒,脸颊被酒气稍稍染红,目光仍然落在远处的夜市。 谢非言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道:“你喜欢吗?” 沈辞镜微微点头:“挺好的。” “你也觉得这夜市开的好?” “好。”沈辞镜道,“热闹点好。” 谢非言一愣,才发觉两人的重点说岔了。 “你喜欢热闹?”谢非言心下诧异,第一次听到沈辞镜发表这般言论。 当年在做修士时,沈辞镜对外是出了名的高冷,以致于他不近人情的名声比第一美人的名头传得更快。虽然谢非言知道“不近人情”只是旁人对沈辞镜的误解,沈辞镜最多就是不说人话罢了,不过沈辞镜一宅就是数十年、数百年这件事却是真的。 而这样的沈辞镜,竟会喜欢热闹吗? 沈辞镜坦然道:“若让我与他们相处,我定是不耐烦的,但如果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热闹,却是不错。”沈辞镜想了想,道,“只是看着,便觉得自己也高兴了起来。” 谢非言沉默片刻,再次拿酒坛与沈辞镜碰了碰。 “以后会更热闹的。白天夜里,都会如此。” 沈辞镜喝了口酒,侧头看谢非言,因喝了酒而潋滟的眼中好似有着笑意:“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说,日后都会陪在我身边,让我再没工夫理会旁人的热闹。” 谢非言失笑:“我给你的竟是这般口花花的登徒子的印象吗?” 沈辞镜小小声地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难道不是吗?” 谢非言哼笑一声:“傻子,我那是喜欢你!” 猝不及防迎来这样直白的话语,沈辞镜的面上越发烫了。 他微微抿唇,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手上的酒坛,向谢非言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