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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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通往冷碛镇的路是大名鼎鼎的318国道, 常年塌方。 六个半小时的车程, 极近险峻。 他们要翻过两座大山, 海拔最高处有两千多米。车的一边是山体, 有的地方被植被覆盖, 有的地方被绳网罩得严严实实,防止塌方;另一边是万丈深渊,来时的路变作弯弯曲曲的起伏线条, 消失在群山之中。 陈声全神贯注开车, 路知意也不太敢打扰他。 唯独在车上了二郎山时, 没忍住指了指,“你看那。” 陈声略一侧头, 看见对面的山上有一片棕色的小点, 在苍翠的绿草中微微移动。定睛一瞧, 是牦牛。 到达二郎山顶的休息站时,他把车停在路边, 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脖子,“歇一下。” 路知意下车买了什么东西,用纸杯端着回到车上, 递给他一杯。 “喏。” 他接过来一看,白乎乎的粘稠液体, “什么东西?” “牦牛酸奶。” 陈声的视线落在路边摊的老人身上, 厚厚的棉衣有些脏,皮肤黝黑,满面褶皱。 低头, 杯子里的液体闻起来有一种特殊的腥味。 未经工厂加工,手工制作,缺乏消毒流程的酸奶…… 路知意静静地看着他,说:“尝尝看。我从小到大都爱喝这个。” 他撇撇嘴,算了,那就给她个面子。 仰头一饮而尽。 下一刻,五官挤在一堆,一把捏扁了纸杯,呛得咳嗽起来,“操,怎么这么酸!” 路知意哈哈大笑,小口抿了抿杯中的酸奶,“这个要慢慢品,才知道其中滋味。” 慢慢品个屁啊,酸得要命,还滋味。 滋味就是难喝! 陈声满嘴的酸味,至今没能缓过劲来。 从后座拿了瓶矿泉水,下车漱了漱口,开门的一瞬间,冷空气扑面而来,冻得他一阵哆嗦。 路知意从后座拿来他的外套,跟着下了车,搭在他肩上。 “高原上不能感冒,容易肺水肿。” 他把那水含在嘴里,也不急着吐,扭头指指车里,哼哼了几声。 她懂了,哈哈大笑,“还有偶像包袱,不想让我看见你漱口?” 陈声眼珠子一瞪,又指指车里。 路知意怕他感冒,赶紧举双手,“成,成,我这就进去。你赶紧把水吐了回车上。” 还啰嗦? 陈声推她一把,看她转身了,才把水吐到灌木丛里。 肩上的衣服穿好了,他也没急着上车,站在路边看看天,又看看对面的山,最后瞧瞧公路底下的万丈深渊。 冷空气吸入肺里,清新又刺激。 蔚蓝色苍穹之下,远处的山顶是一片雪白,再往下,一望无际的绿。 周遭的雾气像是凝固了似的,围在身边一动不动,再仔细瞧瞧,又发现它们仍在缓缓流淌。 一旁有人赶着几匹浅棕色的小马过去了。 陈声往边上退让了几步,瞧着它们过路,末尾的那匹还没他胸口高呢,侧头看他一眼,尾巴在空中荡了荡。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四目相对。 陈声怔怔地望着它。 后来回到车上,继续开车。 路知意还是没敢打扰他,他却回忆片刻那只小马的眼睛,侧头看她好几次。 反复这么几回,路知意问他:“你老看我干什么?” 他撞进那双疑惑的眼眸里,笑了。 “路知意,你和那马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 “……” 你才长了双马眼睛。 你全家都长了马眼睛! 路知意莫名其妙白他一眼。 可下一刻,他却说:“你们这地方也挺神奇的,养出来的人和动物,都有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 路知意一愣,所以不是在损她? 这回是夸她? 她狐疑地看着他。 陈声只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山与草,漫不经心地说:“大概是因为大山里面没有那么多城市里的繁华热闹,眼睛里只有蓝天和草原吧。” 路知意蓦地一怔。 * 夜里十点,抵达县城。 路知意的家在冷碛镇,离县城还有二十来分钟的车程,但她让陈声在县城停了车。 “先吃饭。”她带他轻车熟路穿街走巷。 晚饭吃的是炸土豆,牛肉面。 土豆是切成大块放入油锅里炸的,捞出来,沥干了油,沾着辣椒粉吃。外面的脆皮满口生香,里面却粉粉融融,烫得人眼泪花都出来了。 牛肉面也是超大一碗,老板娘端上来时,嗬,把陈声吓一大跳。 山里人都这么实诚?面条上的牛肉大块大块的,面碗也比蓉城的大了两倍有余。 可味道是真好。 他斜眼看路知意,“辛苦六个多小时把你送回来,你就请我吃面条土豆?” 路知意大言不惭:“我穷嘛。” 她指指那大块的土豆,“但这是我们这的特色,别处你可吃不到这样的家伙。” 又夹了块牛肉在他面前晃了晃,“看见这肉没?纯天然牦牛肉,城里你可吃不着,吃得着也不会是这个价。” 哟,那得意的样子,真是够可笑的,活像面前摆的是满汉全席。 陈声呵呵两声,可最后却把那么大碗面全给吃下去了。 他对路知意强调:“我这是饿的。开车全神贯注太费神,又一路饿到晚上十点,为了身体着想,才勉为其难多吃了一点。” 路知意从善如流:“是的是的,您辛苦了,承蒙您不嫌弃,把我们这的粗茶淡饭都给吃了下去,您那金贵的肠胃也不知道会不会不舒服——” 话没说完,被陈声一个爆栗砸在脑门上。 “少跟我口不对心。” 这一下敲得可不轻,她捂着额头,怒目而视。 陈声满意了,“嗯,这种凶神恶煞的样子才是你。” 路知意:“……” 这人可真够幼稚的。 * 夜深了,路知意带着陈声去县城里的酒店开房。 陈声说:“你住哪?” “我先帮你落脚,开好房间,一会儿坐出租车回镇上。” “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把你送回去?” 路知意说:“你都累了一天了,开了房,洗个热水澡就休息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陈声眉头一皱,“我是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住你家?” 在车上时,路知意说了,她家是个二楼小院,空屋子一大堆。 山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地。 路知意目光微动,笑着说:“这不是怕家里环境太差劲,你住不安生嘛?你那么挑剔,酒店环境好,住这儿正合适。” 陈声就这么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牦牛酸奶我喝了,六个小时的车也开了,土豆牛肉面一口没剩下,现在你跟我说我挑剔?嗯,是挺挑剔的。” 路知意语塞。 她当然知道他辛苦了一下午加一晚上,请他回家住一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最好明天让他睡个懒觉,再亲自送他离开,这才对得起他送她这一趟的情谊。 可她不能。 家中只有路雨一人,母亲早就死了,父亲在坐牢。 她撒了个弥天大谎,让他一道回家,谎言不攻自破。 两人在酒店门口僵持片刻。 陈声看她沉默不语的样子,最终推门而入,将身份证拿出来,摆在柜台上,“一间大床房。” 办好手续,取回身份证,再回头时,路知意还站在玻璃门外。 她形单影只地立在那台阶上,沉默地望着他,眼里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难以名状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