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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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姐姐快些回房歇着罢。” 沈风斓也不多客套,点头一笑,便由浣纱扶着走过了抄手游廊,往内院深处而去。 沈风翎站在原地,望着青石径上零星飘落的凤仙花瓣被沈风斓的裙摆拂起,微微地打了一个旋儿又落在了青石上。 再抬眼去看沈风斓时,只看见重重叠叠的丫鬟婆子们的背影。 身后的丫鬟见她呆立半晌,便轻声道:“小姐,二小姐已经走远了,可以不必目送了。” 嗤。 她眸中掠过一丝不屑,嘴角翁动了两下,到底没有说出来。 何必解释? 就让丫鬟觉得她是在目送沈风斓好了。 就好像她的父亲沈太师,分明是忌惮沈风斓外祖家的权势不敢随意续弦,偏还要装出一副为嫡妻守孝三年的赤诚来。 “咱们也回去罢。” 她敛了目光,径直朝着抄手游廊一侧转去,转入抱厦之中。 地上零落的凤仙花瓣被踩在绣鞋之下,鲜嫩的汁水溅出,花香浓郁中带着腐烂的气味。 沈风斓身后的仆妇,见她若有所思,都识趣得跟得远了几步。 只有浣纱敢跟上去,和沈风斓说起了悄悄话。 浣纱的娘是沈风斓院子里的掌事妈妈,她又是沈风斓身边的大丫鬟,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自然比旁人有脸面。 浣纱轻声道:“小姐,你和三小姐怎么不如从前亲热了?” 沈风斓听了不禁错愕,“我从前和三妹妹很好么?” 如果很好,为什么深冬时节掉进冰湖中的沈风斓,在醒来第三日才等到沈风翎的探望? 她就是由此判断这姐妹二人从前并无多少情意,所以对沈风翎只是淡淡的,尽一个做姐姐的情面罢了。 浣纱反而被问住了,“小姐就这一个姊妹,大少爷又常年在外……” 她在说自己应该和沈风翎好,而非是从前的确好。 沈风斓放下了心来,看来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浣纱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问题,忙道:“从前是小姐年少,如今就要出阁了。姊妹应该更亲热,哪有反而更疏远的?” 她的口气格外老道,不像是个丫鬟,倒像是个看透世情的老妈子。 俨然是古妈妈的口气。 “你觉得,三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随口一问,却让浣纱皱起了眉头。 看来浣纱还是火候不够,嘴上劝自己和妹妹交好,实际上自己心里也不喜沈风翎。 “三小姐总是打量小姐,衣食住行总要比着小姐似的。” 浣纱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她娘曾经告诫她,做奴婢的不能议论主子的是非。 她严格遵守娘亲的教诲,不敢说沈风翎的不是。 “就是这样。” 浣纱的话说得很委婉,但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她不喜欢沈风翎总是窥视她,戴什么簪子穿什么衣裳,都能刺激到沈风翎敏感的内心。 她极力掩饰自己嫉妒的眼神,却连浣纱这样年轻的丫鬟都瞒不过。 沈风斓现下是性命难保,哪里顾得上异母的一个妹妹? 她现在头疼的是,如何让皇上收回成命,取消她和宁王的婚约? 传闻这位宁王有其母贤妃的风范,温厚贤良,文雅谦逊,是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 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夫婿,她连找点由头退婚都找不出。 她一双秀眉峰峦叠嶂地聚起,犹如水墨画般浅淡,又隐着动人风景。 一面想着,八幅马面白绫裙下的双足脚步渐缓,玲珑的刻丝绣鞋忽然微微并拢立住。 她如何忘了,五月初五的送春宴! 第4章 待嫁 酉正初刻,合府内都用过了晚膳,各处都点上了灯。 沈风斓所居乃是府中西面一处独立的院落,名唤桐醴院。 布局不算大,建筑却精巧雅致,布置得美轮美奂。 院中种着各色香花香草,又有仙鹤锦鸡等瑞兽,夜里点上了落地八角宫灯,比别处格外好看。 一个约莫四十年纪的微胖妇人走进来,穿着素色的琵琶扣袄儿,姿态不疾不徐。 有院中粗使的婆子见了她,忙起身问好。 “古妈妈,又进来看二小姐啊。” 被称为古妈妈的夫人嘴角微含笑意,对问好之人略一点头。 屋里听到院中的动静,一个小丫头掀开绣和合二仙的锦缎门帘迎出来,笑着站在一旁打帘。 “古妈妈来啦?” 小丫鬟笑着和她问好,她仍是轻轻点头。 站在灯火通明的堂中向左侧外室一望,只见一个小丫鬟坐在灯影下头绣花,她便走了进去。 绕过室中一扇八宝镂空的屏风,里头方是沈风斓起居的内室。 只见沈风斓穿着家常藕荷色的小袄,头发松松散散地挽了一个篆儿,只插着一支比鸽子蛋还大些的莹白色南珠簪子。 她正歪在坐榻上捧着一本旧书,时不时嘴里轻声念着什么。 “小姐,老奴来给你请安了。” 古妈妈见到沈风斓就眉开眼笑,她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嫁到宁王府了,那时可就见不着了。 如今能见一日是一日。 她想着,不禁生出了女儿出嫁那般的不舍之情。 沈风斓听见她的声音,把书放下抬头笑道:“妈妈来了,快请坐。” 古妈妈是陈氏的陪嫁丫头,嫁给了沈府外院的古管事,便随了夫姓被称为古妈妈。 陈氏还在的时候,她就像左膀右臂一样帮着陈氏主持内院庶务。 如今陈氏不在了,古妈妈照管沈风斓仍有余威,就连大管家也要敬重她三分。 她也不多客气,大大方方地在小丫头端来的杌子上坐了,靠在坐榻旁和沈风斓说话。 “小姐如今待嫁,不绣绣嫁妆,还是这样爱看书?可别把眼睛看佝偻了,又不考女状元来。” 浣纱忙接话,“妈妈放心,小姐看书的时候屋里天下地下都是灯,不会看坏眼睛的。” 她一向老道,只有在古妈妈面前会情不自禁,露出一二小女儿的姿态。 ——古妈妈是浣纱的娘亲,自小就让她在沈风斓身边服侍。 古妈妈微微蹙眉,似乎想要批评浣纱争强好胜,眼神朝屋里一溜又把话咽了回去。 浣纱如今是个领头的大丫鬟了,不好当着一屋子小丫头的面让她没脸。 沈风斓深知这母女二人忠心耿耿,古妈妈对浣纱教育甚严,略有不好就板起面孔来责骂一顿。 她怕浣纱伤心,忙打圆场,“是啊,妈妈。你不必操心,我这屋子里有浣纱,半点也没让我不舒心过。” 她对浣纱高度评价,就是给古妈妈面上增光。 古妈妈闻言,面色又柔和了起来看向沈风斓,仿佛沈风斓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小姐敬献皇后和贤妃娘娘,还有太子妃及长公主等人的鞋袜可绣好了?” 沈风斓要嫁给宁王,这些皇家嫡系的女眷会在大婚时送见面礼予她,而她按照习俗要回赠亲手绣制的鞋袜。 “都绣好了。” 她回应得云淡风轻,反正她不会嫁给宁王,这些鞋袜什么的根本就用不上。 古妈妈见她不以为意的模样,以为她是胸有成竹,越发欢喜。 “那就好,那老奴就放心了。” 她放下一桩心事,不禁想起了早逝的陈氏,若是她能见到沈风斓出嫁的模样,该是何等欢喜? 想着想着眼中不禁盈泪,沈风斓看在眼里,淡淡地别开了眼。 “浣纱,今日外头新晋来的雨前龙井沏来给妈妈尝尝鲜。” 明知古妈妈待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她也无法领情。 现如今能设法让宁王主动退婚,她留下一条小命就不错了,哪里奢望能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妃? 一个被退婚的女子,为人所不齿,注定是嫁不得什么良婿的。 如古妈妈这样真心待她的人,终归是要失望的。 浣纱将她常喝的铁观音撤下,换上一壶新鲜的雨前龙井,一时室中茶香四溢,热气腾腾。 古妈妈回过了神,忽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小姐的嫁妆万万不可简薄了,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就和妈妈说。就算柳姨娘想把家私都抓在手上,老奴也会为小姐争取的。” 嫁入皇家成为王妃那可不是寻常的婚事,陪嫁若是不丰厚,难免叫人看了笑话。 沈家若是贫寒的官宦人家出不起倒罢了,沈太师现是朝中一品大员,祖上袭过列侯,到了沈太师这一辈才靠科举出身。 沈风斓的外祖家也是世代公卿,如今是她的二舅陈徐行袭了定国公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