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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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想替他辩解什么,毕竟归根结底,是他不相信你,虽然多少是受了邱博他们这对的误导。我想说的,是另外的事……” 单东亭看林媚,“……你们分手没到一周,陆青崖的妈妈就去世了。” 林媚愣住。 “其实……他在外面比赛的时候,她妈妈突然病发,送进了急救室,后来就一直昏迷,中途醒过来一次,一直喊老陆的名字,但老陆那时候正在比赛,没接到电话。后来,阿姨就又昏迷过去,直到去世都没再醒过来。等于……老陆没见上他妈妈最后一面。不但如此,冠军奖杯也没捧回去。林老师,你应该知道,老陆对拿冠军多有执念……” 她知道,因为陆青崖说过,只有他妈妈会相信他会得冠军,所以他就一定要得冠军。 “为这事儿,老陆他爸现在还不肯原谅他,说他这人冷血自私……而且……” 林媚脑中骤然一团乱麻,“……还有而且?” 单东亭笑了一声,有些唏嘘,“……那天老陆不是没让你进他家吗?我猜是因为他家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抵押出去了。老陆父亲生意早在半年前就出了问题,一直东奔西跑,希望把窟窿堵上,但还是回天乏术……所有事情赶巧了,都在那一阵发生。所以你们吵架分手的时候,阿姨昏迷不醒,家里生意失败濒临破产……” 单东亭看着林媚,“……林老师,我替老陆求一句情,那时候,他可能真的是顾不上那么多。 茶已经凉了,更加的苦。 “……那天老陆找过你,撞见有男的送你回来,以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回头拉着我继续喝酒,喝醉了才把我刚刚讲的事倒给我听。他说你说得对,他真的是靠了他爸,才能在外面吆五喝六……他家破产以后,很多朋友都跟他疏远了,可能是怕他借钱吧,”单东亭嘲讽地笑了一声,“……最后就剩下我跟邱博。” 林媚把目光投向远处,黑沉的湖,夜色中寂静无声。 “这些事,老陆不让我跟任何说。我了解他的性格,他既然现在都没告诉你,恐怕以后也不准备开口了。老陆说,他这辈子,只为两件事后悔过,一件是跑去玩什么赛车,没在最后的时间多陪一陪阿姨;第二件事,就是那时候跟你吵架分手。” 从后门出去,沿路墙上攀援藤木,葳蕤蓬勃,一股浅淡的香味。 环湖的一条路,亮着路灯,一盏一盏地向远方延伸,光越来越淡。 湖上栈桥上夜色沉沉,远处有湖畔的灯火投在近岸的水面。 有风,裹着凉意扑过来。 远山近水,一片岑寂。 陆青崖牵着狗,遛了十多公里,回来时正要从后门进去,爱德蒙冲着栈桥上吠了一声。 驻足一看,那儿站着一道影子。 陆青崖松了缰绳,让爱德蒙进屋,自己沿着台阶下去。 那道身影听见脚步声,飞快地抬手。 陆青崖心一提,急忙走过去捉着她手臂把她转过来,“……怎么了?” 朦胧夜色之中,他对上一双清澈的流泪的眼睛。 第35章 故城旧人(03) 陆青崖有点慌, 急忙追问:“怎么了?” 林媚摇头,往旁走了一步, 在栈桥的边沿坐下, “……你也坐。” 真的很静,除了风, 没有一丝声音。 林媚轻声说:“……单东亭, 跟我讲了一些你的事。” 陆青崖沉默数秒,抖了抖口袋去摸烟, “……都说了?” “都说了。” 他咬着滤镜,滑了一下打火机上的小砂轮, 凑拢过去, 来了风, 一下没点燃,干脆不抽了。 “……你去找我的时候,我爸刚刚接到电话, 房子也得抵押出去,他跟我吵了一架, 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情绪很暴躁,完全没靠理智行事。” 他看着浅淡月色落在水里的倒影, “……道歉的话,说再多也没用。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这些其实都是借口,我不相信你, 我就是错了。” 他从小是被宠大的,要什么有什么,于他而言,世界对他开了无数道门,每一道门后都是坦途。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所有的门全都变成了墙。 世界猝不及防地袒露了它真实的面貌——残酷的,公正的。 大多数人,都在平顺地迎接成长,但他的成长是断崖式的跌落。 前一刻他还是住在金丝绒铺就的豪华宫殿里的少爷 后一刻就家破人亡,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命运仓促生变,像一股携带泥沙的洪流,他被裹着站立不稳,无法看清岸在哪里,又是否仅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靠岸。 “和你吵架以后,我冷静下来,准备去找你跟你道歉的时候,我妈去世了……”陆青崖声音平静,“……不久,我爸的生意也正式破产。那时候我犹豫了,一无所有,自己什么也给不了你,去找你又能怎么办?你想要的未来,我一丝一毫也给不了你。” “陆……” “林媚,你听我说。”他手指撅着那一截香烟,很快有烟丝散出来,风里一股呛鼻的气息,“……以前,你很多次旁敲侧击跟我讨论未来的计划,我不是没听懂,我是假装听不懂……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赛车肯定干不了一辈子,而我也不大可能再回到课堂去读书……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又怕你失望,所以一直在逃避思考……” 母亲去世以后,他才正儿八经地去考虑这个问题。 诚然他还喜欢林媚,可这喜欢无所附丽,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已经一团糟了,那时候再去找她,不过是把她也一起拉进一个毫无光明可言的歧途。 思前想后,无路可走,最后无意间看到了一则征兵广告。 那时候焦头烂额的陆良畴和他一见面就吵架,吵得凶了就直接动手。 最后一次,陆良畴打他,他一点也没还手。 夜半收拾好了行李,连夜就走了。 部队的锤炼,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他不再是当初拿着父母的钱胡天乱地的“陆少”,他身上担着重托,他开始明白“责任”这两个字的分量和意义。 也终于彻底知道,当时他对林媚说的那番话,错得有多彻底。 人生的选择不是考试答题,不会有任何事后更改的余地。 那天看到陌生男人送林媚回家,他跟单东亭喝得酩酊大醉。 醒来以后感觉到一种切肤的痛,比子弹扎进血肉尤甚。 他想,当时那几句不负责任的话,可能断送的是他这一辈子最好的缘分。 他依然深爱的姑娘,如今却属于另外的人。 这就是最大的惩罚。 “……商洽会上重新见到你,我之所以说那些难听的话,是因为我很嫉妒,我没法去想象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是不是过得很幸福……” 不甘、后悔。 可能是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两种滋味,比单纯的痛苦更甚。 直到他听说林媚的孩子七岁,那些竖立而起,将他囚禁其中的墙壁,似乎突然之间又给他开了一扇门。 林媚眼眶泛红,很复杂的情绪梗在心里。 她感觉自己搭在栈桥边缘的手被他握住,捏得很紧。 “……到现在我还觉得在做梦,不相信你能这样轻易原谅我。我干的那些事,做多少事都不能弥补。”掌心相贴,有汗,但不知道是谁的,他不习惯这样对人掏心掏肺,总觉得像是赤身裸体闯入敌营,四面八方都是致命的武器,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还是得告诉他,“……我怕你一觉醒来,就后悔这个决定。” 他深深呼吸,像是叹息一样,“……戒指买很久了,好几回想跟你求婚,开不了口。” 林媚愣住。 “……不想让你没名没分地跟我混着,这样太委屈你了,但又怕你不答应。我配不上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林媚:“等等。” 陆青崖顿住,看她。 “你刚刚说,想跟我,什么?” 陆青崖好像也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之下把什么抖出来了,愣了一下,忙说,“刚刚这不算,你当没听到吧……” 林媚看他片刻,笑了。 “陆青崖,我其实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有时候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做的决定通常都不会错……”她认真地说,“没你想得那么轻易,我想了很多,当时我朋友劝过我,他说的每一点我都同意。我知道这是一个很任性的决定,在外人看来,我被一个坑绊了一跤,第二回 碰到了,不但不躲开,还先凹造型,想让自己绊得更有花样一些。“ 她听见陆青崖笑了一声,自己也笑了,“但是我长了眼睛,我会看,也会去感受,我很清楚你已经变了,我不能否认这种变化,就像不能否认自己还喜欢你。” 不管是主动低头跟她道歉,还是风里来雨里去地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或是再也不像当年那样行事无忌,和她说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小心翼翼。 诚然他当年是做错了,可是她不想因为那时候的错误,去否定依然能让她心动,让她第一时间想到“爱情”的,现在的这个人。 过去的错,和现在对,并不是矛盾的。 况且,把错误全部归咎于陆青崖,那是不公平的。 毕竟陆青崖没有强迫她,她可以选择拒绝,但是她没有。 分手的时候,她说的那些话,同样也在伤害正处于困境之中的陆青崖。 复合以来,她没有主动提及那天的事,在她看来,非要揪着那时候谁说了什么,一点一点的计较,反倒会造成二次伤害。 八年来,家里和同事张罗着,她也见过不少的男人。 但没有一个人,能让她清晰地相信,自己可以和他度过余生。 她做不到仅仅是搭伙过日子,她不想让一个完全陌生的,完全不喜欢的人掺合进自己的生活,并且还得承担对方时不时要拿她年少时犯的“错误”发作的风险。 除了父母,除了孩子,没有谁有资格评判她的人生。 如果找一个人结婚意味她要贬低自己,贬低言谨的存在,那就去他妈的。 二十九岁,不是十九岁,为了所谓“自尊”,“争一口气”,“骨气”,这种挣了面子丢了里子的事,她觉得毫无意义。 时间在给她痛苦的同时,也赋予了她强大的力量。 她现在独立而自由。 所以即便有顾虑,即便和往事隔着重重的山岳。 她愿意再相信他一次,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相信陆青崖才是那个可以让她幸福的人。 这个角度而言,陆青崖的忧虑是正确的。 因为,如果他再有一丝让她感到失望,她会毫不犹豫地拂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