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相宜叹了一口气,她怜惜麻雀,可谁又能理解她那份心思?摇了摇头,她将盘子递给了嘉懋:“你吃罢,我肚子还饱。” 嘉懋朝相宜笑了笑,伸出手来就要接那个盘子,忽然便见着骆相钰端着盘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经过相宜时,忽然脚下一滑,两只手晃动着,便朝向相宜扑了过来。 骆相钰的手上油汪汪的发亮,若是让油滴到斗篷上边,那边大大的不妙,相宜见着骆相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狯,心中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在嫉妒嘉懋送了自己斗篷,正想尽法子想要来破坏呢。 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得逞,相宜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她去势很快,没有拿捏好力度,小小的身子猛的一滑,在雪地上溜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相宜只觉得背后一阵疼痛,睁开眼睛看时,自己的背撞到了大树上,而骆相钰已经五体投地的扑倒在雪地里,只见着一个黑黑的后脑勺,上边还簪着一对珠花,映着日头不住的在闪着亮光。 第8章 心恻恻谁家年少 炭火盆子里的银霜炭烧得噼里啪啦的响,一点点红色的火星子在炭火上溅起,就如有些在踮着脚尖跳舞一般。微蓝色的火苗不住的摇晃着身子,底色纯净得就如晶莹的琉璃。 骆大奶奶坐在那一堆少奶奶中间,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 本来以为自己戴了最好的首饰,穿了最好的衣裳,在杨家怎么说也不会显得太寒酸,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可是到了这里,忽然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虽然坐在这堂屋里的女眷都没有刻意打扮,就连杨老夫人都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在头发上,前边戴了一根抹额,可看着却比她满头珠翠要气派得多。还有那位据说是从江陵回娘家的容大奶奶,也只不过很随意的穿了一件蜀锦袍子,头发上只有一朵桂枝香,可这支珠花却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料子她好像都不认识,不免就有了几分羞愧。 “小姑,你的这桂枝香,是你们金玉坊才出的新款罢?”杨二奶奶望了一眼容大奶奶的那朵珠花,唇边带笑:“都上新货了,也不给我个信儿,怎么着也要在年前去看看,也好买些回来,到时候戴了去走亲戚。” “二嫂,你可别寒碜人了。”容大奶奶笑了笑:“你头上手上戴的,难道不是新的?” “今年秋天买的,和你的一比,便不算新鲜货色了。”杨二奶奶笑吟吟的看了看容大奶奶:“现在金玉坊可该全是妹夫在管着?” 容大奶奶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也没有全部,只不过有一大半是归他管着,他父亲手里还有几间,我心里头想着,只怕是他那个偏心的娘,想要弄了给老三的呢,只是他那个弟弟……唉,我都没法子说。” 骆大奶奶听着这话,又见容大奶奶满脸愤愤之色,心里自以为逮住了个讨好卖乖的地方,赶紧插了一句嘴:“其实呢,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人,若是实在不好相处,撺掇着分了家,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对于容大奶奶嫁的人家,骆大奶奶还只是一知半解,她一直呆在广陵,眼皮子十分浅,只以为广陵杨家便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大族,根本没想着外边是什么光景。只不过方才听着金玉坊三个字,她便肃然起敬。 金玉坊,骆大奶奶是知道的,那是大周有名的首饰铺子,广陵也有一家,卖的东西样样不俗,只是价格不菲,骆大奶奶在成亲的时候也曾咬咬牙在里边订了三套头面首饰,后来这五年,也就每年在里边买一个单件,到时候戴了出去也可以向人炫耀是金玉坊里买的。 听着容大奶奶的夫君竟然打理着大周金玉坊一大半的铺面,骆大奶奶望着容大奶奶的眼睛里便生出了几分光彩来,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年轻妇人是金子做的一般,熠熠的发着金光。 杨老夫人瞧了骆大奶奶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原本分家过自然好,谁不想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毕竟这个孝字还是要讲的,父母都还健在,就说分家,让旁人怎么想?容家若是不要面子,便可这样做。”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脸色瞬间便红了,似乎被人不轻不重的掴了个耳光一般,杨老夫人虽然没有直说骆大奶奶这个主意好不好,可其实却在指着说她这话不对。可骆大奶奶呢,却完全没有听得出来一般,继续在自鸣得意的说话,害得杨二奶奶都在替她觉得害臊,自己的兄长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妻子,这骆家也太不挑了。 “老夫人,你是不知道了,这面子有什么要紧,自己过好了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骆大奶奶朝杨老夫人笑得很是快活,眉眼挤到了一处:“不瞒老夫人说,我公公去得早,夫君对婆婆十分敬重,一直不想着分家这码子事情,我瞧着两个小叔子……” “大嫂,你就别说了,容大奶奶可是聪明人,不用你替她出主意。”杨二奶奶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望了望杨老夫人:“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看看宝柱带着嘉懋他们在玩什么呢?这天气怪冷的,在外边玩耍得久了,一身汗,赶着去洗澡,仔细就受了凉!” 杨老夫人知道杨二奶奶觉得尴尬,笑着点了点头:“派个丫鬟去寻寻,让他们早些回来!” 这边还没有来得及派人过去,忽然间就听着外边传来一阵哭声:“呜呜呜呜,母亲,我要回家……” 骆大奶奶侧耳听了一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往门口赶了过去:“珲儿,珲儿!”她心里着急,声音都变了调子,这是骆相珲的哭声,她听得很是清楚。 门帘一掀,一群孩子由丫鬟婆子领着。拥拥簇簇的挤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是骆相珲,他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裳,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的旁边站着骆相钰,脸上也有泪痕,大红的羽纱斗篷上湿了一大块,玉黄色的衣裳面子上也是一块灰扑扑的印子。 骆大奶奶见着自己一双儿女成了这模样,很是心疼,一把将骆相珲抱在怀里:“珲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他们出去,却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是有谁欺负你了不成?快些告诉母亲!” 堂屋里的人脸上忽然就有些不好看了,骆相珲是跟着杨宝柱与嘉懋一道出去的,照着她这般说,还是打算要来找杨宝柱与嘉懋的麻烦不成? “小孩子玩耍,打打闹闹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杨三奶奶瞧着骆大奶奶将骆相珲领到座位旁边,趁着一张脸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就觉得很是不快:“指不定这阵子打了架,过一阵子便好了,骆大奶奶也不必将孩子们的玩笑当真了。” 骆大奶奶只顾查看着骆相珲的手与脸,根本没有搭理杨三奶奶,弄得她觉得十分尴尬,杨三奶奶的女儿瞧了气不过,在一旁指着骆相珲清清脆脆说:“母亲,你是不知道了,是他先去打她姐姐,嘉懋哥哥见着生气,才去教训了他。” 骆大奶奶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朝相宜脸上招呼了过去,相宜站得远,见着骆大奶奶身形一动,赶紧朝旁边避让了一下,那手贴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只扫到一点指甲尾子,被刮了一下,有些疼。 堂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全莫名其妙的望向了骆大奶奶,嘉懋猛的扑了过来,抓住骆大奶奶的手便往椅子上甩:“难怪你儿子也动不动就打人,全是跟你学的!” “嘉懋,不得无礼!”容大奶奶呵斥了一声:“你学的那些规矩,都丢到脑子后边去了不成?”眼睛瞄了一眼相宜,见她身上披着的是嘉懋的哆罗呢斗篷,手上一个狐狸毛手笼也是眼熟的,不由得更觉得惊奇,这里边究竟还掺杂了些什么事? “跟她这样的人,讲什么规矩?”嘉懋气哼哼的伸出手来指着骆大奶奶道:“我算是懂了,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容大奶奶沉了沉脸:“金枝,还不快些将大少爷带过来?” 金枝应了一声,拉住嘉懋的手便往容大奶奶那边走过去,杨三奶奶的女儿在一边细声细气道:“我们吃烤麻雀,好好儿的,那位妹妹偏生要将一手油糊到那位姐姐身上去,那位姐姐穿的是嘉懋哥哥给她的哆罗呢斗篷,自然心里爱惜,见着那位妹妹扑过来,赶紧后退,撞到了树上头,那位妹妹却摔在了地上。” 杨三奶奶的女儿叫宝琳,出了节便要五岁了,年纪小小,亏得她将相宜与骆相钰分得很是清楚,姐姐妹妹丝毫没有弄错。她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就如一串珍珠滚落在地上一般,可却让人完全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骆相钰摔到地上,骆相珲瞧着肯定不爽,伸手去打相宜,嘉懋却跳出来打抱不平,将骆相珲揍了,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杨二奶奶瞧了瞧骆大奶奶脸黑黑的坐在那里,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口气,本来就是骆相珲骆相钰不占理,他们吃了亏也怨不得旁人,未必杨老夫人肯为了一个外人来惩罚自己的外孙不成? “嫂子,这小孩子不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杨二奶奶站起身来,走到骆大奶奶身边,低头瞧了瞧骆相珲,见他眼睛红肿,也没见什么地方受伤,拉住他的手笑得温柔:“珲儿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得看不见了。” 骆相珲听着杨二奶奶的温言细语,更是哭得凶了,伏在骆大奶奶怀里,不住的扭着身子嚎啕大哭,方才他冲上去才打了那个讨厌的大姐一拳头,就被嘉懋按在雪地里头狠狠的揍了一顿。嘉懋打得很有技巧,根本不打他的脸与手,只拣着他肉多的地方下手,他挨了揍还不显形。 “嘉懋,快些去向骆家少爷赔不是。”杨老夫人看了嘉懋一眼,心里颇是惊诧,嘉懋素来便是个温存的,怎么忽然就去打人了,看来这骆家小少爷定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只是人家在自己府上做客,如何能再说他的不是?只能说说自家的人了。 听着杨老夫人吩咐,嘉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了骆相珲面前,粗声粗气道:“我早就跟你说,让你不要欺负你姐姐,若是你再敢对你姐姐不恭敬,我便会对你不客气,是不是这样?” 骆相珲抬起头来,胆怯的看了嘉懋一眼,停住了哭声,朝骆大奶奶怀里钻了钻:“是又怎么样?你也不能打我。” “就许你打别人,不能别人打你?”嘉懋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你在骆府人人让着你,可你出去以后未必大家都会惯着你,我这是在教你做人,别不识好歹。” 骆相珲听了嘉懋这话,嘴巴张得大大的,鼻涕眼泪流了下来,慢慢的越过那嘴唇皮子,往口里滴落。 第9章 糊涂人办糊涂事 堂屋里边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嘉懋身上,碳火盆子里火星溅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毕毕剥剥的响着。 容大奶奶有些脸上挂不住,嘉懋也太敷衍了,这哪里是赔礼道歉,分明是在教训骆相珲,还不知道骆相珲那不聪明的母亲会怎么说呢。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正准备招呼金枝去将嘉懋给带下去——也不知道嘉懋今日是怎么了,忽然就倔强了起来。 没等容大奶奶开口,这边骆大奶奶猛的跳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容大少爷的赔礼道歉?我知道你们容家有钱,金玉坊每年赚的银子你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花得完,可你也不能凭借权势来欺负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