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节
在那些个皇子们若有所思的暧昧目光注视之下,赵樽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尖默默的捏了一捏,然后便淡然地转头。 “诸位王兄也是来赏梅的?” “是啊,过了这个花期,再要看梅只能等明年了。这吟春园里的梅花,每一年都是最后凋谢的,今日我等也是便顺便过来瞧瞧,没有想到,却是与老十九和驸马爷不蒙而合?” 说话的人,正是洪泰帝的第二子安王赵枢,他哈哈大笑着说完,宁王左侧那个略显清瘦的湘王赵栋却是接过话来,故意恶心人似的补充了一句。 “想不到老十九也会有兴致赏梅?我还以为是藏在里面与老情人会面呢?哈哈!” 赵栋的话正好戳中了夏初七的痛处。 翘了翘唇角,她掀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笑容可掬地看向赵樽,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那么一点点不自在来。只可惜,这个男人,从来高远如那天边的冷月,又岂是她这样儿的凡人能看得明白的? 看了夏初七一眼,他像是毫不顾虑那些人的想法,淡然说。 “闻香弄素手,怜人步春阶。人之常情。” 这句文绉绉的话一入耳,夏初七更加“佩服”他了。 看来十九爷不仅能在战场叱咤风云,纵横四海,就算他有一天脱去了战袍,去考个功名什么的,也必定能中状元了,这些个“艳诗淫词”什么的他还真是出口就来,比那风流的元小公爷更要令人生“敬”。 那几位爷大概都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承认,相视一眼,宁王却是又打了一个哈哈,朗声笑道,“十九弟戎马多年,难得回一趟京师,是该多享受享受的。” “三哥怕是不知,从来美人乡,英雄冢。十九弟要是沉溺于旖旎之中,只怕会少了斗志,上不了战场了?那岂不就是我大晏的损失!” “各位王兄教导的是……”赵樽淡淡道,突地又一挑眉,“只是父皇有这么多的儿子,没了我老十九,不还有众位王兄吗?哪一个又不是可堪大任的栋梁之材?” 他说得慢慢悠悠十分轻巧,可字字都带着刺。 为什么洪泰帝那么多的儿子,只出了他赵樽一个大将军王?很明显,这些人都贪心怕死,或者没有上战场的本事呗? 夏初七洞若观火的看着洪泰帝的这些儿子们个个客气的“借物讽人”,也听着十九爷永远棋高一着却又云淡风轻的毒舌,心情越发沮丧。 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在,她定然会问一下赵樽……那个女人是谁? 只可惜,还没有寻着机会。 很快就有人过来招呼,犁田仪式要开始了。 一群皇子们带了下人相偕而行,出了梅林,出了吟春完,一起往御田而云。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和发酵的酸泡泡也只能一直埋在心头,说不出来那什么滋味儿。 “阿七……” 赵樽落后一步,突然唤了她一声。 心绪不宁的“啊”了一声儿,夏初七抬头看向他,他也正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儿都没有吭声。风从小溪边儿上拂了过来,轻荡开了他的袍角,也冷冰冰的吹眯了她的眼睛。 迟疑一下,她抬步就走,“仪式快要开始了,晚上回去再说吧。” 人刚从他身侧走过,手腕却被他抓住。 众目睽睽之下,他好大的胆子? 夏初七心里惊了一下,回头看他,那一双黑眸却深不见底。 见有人已经看了过来,她挣扎了一下手腕,递了一个眼神儿给他。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赵樽黑眸微微一眯,抿住了嘴唇。 低低的,他像是“嗯”了一声,放开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看着他颀长俊气的背影,夏初七停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有一些失神。那感觉她说不明白,很复杂、很纠结,如果说为了一句没有听明白的话,为了一件还没有搞清楚的事,她就与赵樽闹别扭,那确实太过矫情,她自己都受不了。可偏生她又不得不承认,心窝子里,一直有一些委屈。 “楚七……” 李邈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喊了一声。 “李主薄在叫你过去。” 轻“啊”一下,夏初七这才反应过来,御田就在前面不远,可她却觉得没有什么力气,踏出一步,腿脚一软,她差点儿绊倒,幸亏李邈及时扶住她,才没有闹大笑话。 “小心些。”李邈皱眉,“你脸色很白。” 弯了一唇角,她忍住那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情绪,笑了笑。 “放心,我脸色再白,也白不过你。” “……” 李邈不答,可损了一下人,夏初七颓然的情绪又消失了,乐观的心态支撑着她,很快又找回了情绪。她现在是在做什么?皇帝就在面前,文武百官也在面前,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盯着赵十九,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在今天失态。 御田边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又是一阵礼乐之后,也不晓得那赞礼郎说了些什么,仪式结束了,只剩下老皇帝亲自犁地的一个环节。 很快,一头脖子上扎了大红绸带的水牛就慢悠悠的过来了。水牛的后面,有一个身着农夫打扮的男人,把着一个铁犁,随了那水牛的速度,迟迟疑疑地走着,目光里满是犹豫和闪躲。 隐隐绰绰之间,夏初七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儿,心脏顿时狂跳了起来。 傻子! 那个农夫打扮的人,居然会是兰大傻子? 许久不见他了,她真的很想扑过去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只可惜,站在一群人的中间,她不仅不能上去相认,还得把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了又缩,不敢让傻子瞧见她了。兰大傻子是一个心智不高的人,一旦让他看见了她,一句“媳妇儿”就把她给卖了。 即便要相认,也不能是现在。 看来今天这一出戏,是宁王赵析安排的了? 要不然,傻子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她记得赵樽答应过她,一定会随时关注着傻子,到了时机妥当的时候,自然会让他们见面,也会让傻子认祖归宗。难道说,除了宁王之外,赵樽也觉得今日是最好的时机? 心里慌乱着,她下意识的退开步子,又在人群里找起太子爷赵柘来。 可祭祀的时候没见他,如今的御田边上,仍没有见他。 看来那太子爷久不出东宫,已经不习惯外面的日子。今日这么好的天,赵绵泽仍是没有说服他出来逛一下。 突然间,她又生出了一些遗憾。 如果他来了,能第一时候见到他的亲儿子,该有多高兴…… 想到赵柘那一张慈祥温和的瘦脸,她心里一酸。 道常老和尚在御田边上焚了香,又说了一些什么关于犁田仪式的套词儿,她也没有听得太清楚,只见一直关注着动来动去特别不自在的傻子,然后看着那老皇帝挽了袖子,过去接过傻子手上的犁把,就要开始他今年春季的第一犁,以示农耕开始。 然而,就在这时,宁王突然上前,当着文武百姓的面儿,插了一句。 “父皇,你看看这个农夫像谁?” 如果不是宁王提醒,洪泰帝的眼睛压根儿就不会望向兰大傻子。如此一来,他蹙起眉头,略有不悦地瞪了宁王一眼,好像是有点儿嫌弃他打断了仪式。不过,他的目光,还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傻子憨厚的黑脸上。 四周一片寂静。 官员们都屏气凝神,没有声息。 可心知肚明的夏初七,心跳却愈发加快了。 她第一次见到太子赵柘的时候,虽然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可她还是依稀从他的五官里看出了几分傻子的样子。如果这样论起来,那么傻子的眉眼五官,应该会有一些像年轻时的赵柘才对? “怦怦”声儿,是她的心跳。 可时间过得极缓,好像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洪泰帝的声音。 “他是谁?” 宁王一听他老爹的话,顿时就乐开了花,顾不得地上有泥,他邀功一般,“扑嗵”一声儿就跪在老皇帝的跟前儿,激动的告诉他,“回禀父皇,他是绵洹啊!” “绵洹?”洪泰帝目光一怔,退了一下。 “对,他就是绵泽。是您的皇长孙,绵洹啦!” 老皇帝扶在犁巴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目光缓缓看向不明所以的傻子。 “你真的是绵洹?” 这会儿的兰大傻子已经完全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住了,惊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威严十足的老头子,他垂下大脑袋,一双只手来回的搓搓着衣角,傻傻地咕噜说。 “我是兰大柱。” 一听他否认,而且语气犯傻,洪泰帝目光一缩。顿时放下犁把,回过头来,冷声望向赵析。 “老三,到底怎么回事?” 宁王还一直跪在地上,听老皇帝询问,一脸的喜极而泣,那声音激动得几不成咽,让隔岸观火的夏初七,真的很像给他颁发一个“奥斯卡”金像奖。 “回禀父皇,上回儿臣去锦城府接十九弟回京,无意发现此人与大哥有几分相似。可绵洹当年……已然夭折,儿臣也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可后来,儿臣无意中看见了绵洹后腰上的胎记。那个胎记儿臣记得清清楚楚,形状和颜色都不若寻常。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了一起,儿臣这才动了这番心思,找到了当年侍候绵洹的奶娘柳氏,她果真这些年一直在照看绵洹……儿臣这才敢确定,将绵泽带回了京师……” 宁王哽咽的说完,洪泰帝面色已经冷凛。 “既然早已入京,为何迟迟不报?” 宁王拱手道,“父亲,接回绵洹的时候,儿臣从柳氏的口中知道了一些过往……绵洹当年误服了奸人下的歹毒汤药,脑子出了一些问题。儿臣原本想要先治好了他,再来禀报父皇知道,奈何如今服了好些个汤药,都不见起色。无奈之下,儿臣才想到趁着这中和节的好日子,带了绵洹来与父皇相见,给父皇一个惊喜……” 误服了歹毒汤药?脑子出了问题? 一个已然死去十几年的皇长孙,突然之间活了回来。再加之宁王的话里有话,个中“下药”的因由就复杂了。在场的官员勋戚们,人人都在打着肚皮官司,猜测着当年的真相,但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浑水里混出来的游鱼,人精儿似的,愣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半点异色来。 洪泰帝老眼之中已然有情绪泛动。 他一步步走近了傻子,仔细打量了一遍,抬了抬手。 “孩子,把你腰上的胎记给朕看看……” 一听这句话,傻子更是吓得不行,捂住衣裳就摇头。 “不行。” “嗯?为何不行?”洪泰帝难得好脾气的哄他。 傻子眼皮快速的眨动几下,胀红了一张黑脸,却仍是咬着下唇不吭声儿,一直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肯说。洪泰帝无奈的叹了一声,又拍拍他的肩膀,像个爱护孙子的爷爷似的,轻言细语的又追问了两次,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冲洪泰帝勾了勾手。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洪泰帝微微一愣,顿了一下,却是没有管他的帝王之尊,真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歪着脑袋,把耳朵给凑在了傻子的面前。 “你是男的我才告诉你的,你不许告诉别人。三婶娘说过,不管哪个来相问,也不许说出来。若是告诉了旁人,我的小鸡鸡就会飞掉的……” 低低“啊”了一声儿,洪泰帝直起身来。 错愕了一下,随即,他难得开怀的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