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柴房的门儿,又重新关上了。 今儿元小公爷是骑马进驿站来的。 那个小兵似乎对他自个儿骑来的那一匹马驾驭还不是很熟练。 试了好几次他都没有上鞍,还让元小公爷给托了一把才骑上去。可人骑在马上了,他还晃悠了好几下才坐稳,直到元小公爷又与他低语了几句那驭马的方式之后,她才试着调转马头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马走得极慢。 他们走的是往神机营的西门方向。 走了不远,元小公爷又低低说了声儿,“四道城门,都安排有锦衣卫。你小心些。” 那小兵挪了挪头上的帽子,轻着嗓子,“没事儿,我省得,不会让人看出破绽来的,放心吧啊。” 这个小兵,便是想要金蝉脱壳的夏初七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她这边儿话刚刚说完不到一分钟,只见前方竟迎面过来了一队盛装的锦衣卫。而打头那人一袭大红衣飞鱼服的颀长身影,如同撩人的红云一般,远远的便让人心里生出些压力来,心里不免惊了一下。 别的锦衣卫眼睛可能没有那么毒。 但如果遇到东方大妖孽那个难缠的家伙,那可就不一定了。 元小公爷也没有想到那么巧,惊了一下,马步迟疑。 “我们换道儿走。” 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皮儿,低着头,“来不及了,现在换道儿只怕更会引起那厮的注意,你镇定点儿,只管把你的风骚劲儿都使出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放心,表哥你比我长得好看,他定然不会多瞧我一眼。” “……” 元祐无语地抿着唇。 夏初七说得很简单,可拉着马缰绳的手都僵硬了。 且不说第一回自个儿骑马的紧张,便是想到那东方大妖孽的手段,心中却也是多有忐忑,只觉得短短的几步路,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她心知,一旦让东方妖人发现了痕迹,那她今儿所有的计划都毁于一旦不说,只怕往后再要逃之夭夭,更是难上加难了…… “柴房走水啦——” 突然,一声划破黑暗天际的尖吼声传了过来。 “快来人啦,柴房走水啦!” 几乎就在夏初七回头的当儿,只见就在关押过她的柴房方向,一簇簇火光忽地冲天而起,带着那浓浓的黑色烟雾,像一朵朵红与黑的蘑菇云,顷刻间便照亮了半个天际。 “完了,你那兵,吴四他……” “无事。”元祐也回往了一眼,“只当为国捐躯了。” 那火来得极为巧妙,简直就像是为了掩护夏初七逃走一样,在她与东方青玄离得不出三丈远的时候,锦衣卫一行人马,便直接调转马头,往柴房方向飞驰而去,那东方青玄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望这边儿。 夏初七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落下去了。 “老天有眼。表哥,速度点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 柴房原本就是堆放柴火的地方。 里头储藏的干柴,一旦遇上烹了油的烈火,那烧起来效果十分的惊人,几乎转瞬间,便把整个柴房给吞噬了,火势又开始漫延向了柴房两边儿的耳房。 “快提水来——” “快快快!救火,救火啊!” 泼水声,呐喊声,人声鼎沸,几乎震天的在响,那一阵阵夹着尖叫的嘈杂声儿,听在人的耳朵里,有些个麻筋。 一时之间,浓烟满天,火舌飞舞,呛得那些救火之人,一个个咳嗽连连。 锦衣卫扑过来的时候,柴房已经完全被火包围了。 而驿站的房屋大多木质结构,如今烧起来那还得了。 故此,火势一起,除了城门留下必要的守卫之外,几乎倾了整个驿站之力,都用于救火了,而整个驿站所有的有生力量,也都汇集到了这里。 在一批批赶得鸡飞狗跳的人群中,梅子还没靠近那烈火处,便已经吓得腿都软了,扑通跪在地上,一声声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楚七”,月毓也是红了一双眼睛,不停拿着巾帕擦拭着眼睛,搂住梅子的肩膀不停的在安慰。 而人群里头,也不知道是谁在骂。 “那楚七也真是,自家不想活了,也不要连带了别人啊。这火啊就是从柴房里头先燃起来的,定是她心里委屈,觉着殿下关押了她,自个儿想不开,纵火自杀了!” “不是说怀上皇孙了么,为何还要想不开?” “哪个妇人不是头发长,见识短?兴许原是想吓吓殿下,却不知那火烧起来便是扑不灭了……” “可不是……真是可怜的……” 东方青玄妖冶的眸子一直浅眯着。 在火光照耀下,他身姿仍是极美,唇角挑着凉薄的笑意。 先前还在屋子里软玉温香在抱的宁王,也是急匆匆赶了过来,瞧着那大火沉着一张脸,半晌不吭声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玉皇阁的位置,离此处柴房最远。 赵樽自然也是最后过来的。 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和熙熙攘攘救火的兵士,他静静地立于一处,一只手负于身后,目光仍是冷冷的,幽光逼人。一袭玄黑的披风在火舌的映照下,带着一种神秘而诡谲的光芒,直到那间柴房完全化为灰烬,仍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报——” 一名身着铁甲的兵士单膝一跪,声音被烟熏得有些嘶哑。 “殿下,里头的人……刨出来时,已经,已经……” 说“刨”字儿的时候,那兵士举起双手来,只见他黑乎乎的十根指头,已经是鲜血淋漓,可瞄着赵樽黑沉沉的面色,声音还是又压低了几分。 “那……楚七,已经,已经烧成了一具焦尸……” 赵樽静静的看着柴房,半晌儿才嗯了一声。 “将她的遗骸好好收殓——入棺!” 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极慢,那冷冷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一丝更深层的情绪,或者可以让人理解为不舍、不安、难过、心疼……可却又任谁也辨别不出来究竟是哪一种。 见状,立于他身侧的东方青玄笑了笑,“真是可怜啊!楚七这姑娘刁钻古怪,可也真算得上机灵性巧,聪慧大方。好端端的便这么活活烧死了。想想那细皮嫩肉的,被火给卷着该是什么感受?” 赵樽紧紧握了拳头,却仍是一言不发。 东方青玄弯了一下唇,“青玄在想,该不会是殿下你纵火灭口吧?” 赵樽慢悠悠侧过眸子来,望他,目光骤冷。 “东方大人想必听过一句,虎毒不食子?” “殿下此言,何解?” “那楚七怀了本王的孩儿,谁人不知?本王即便不顾惜她的安危,也得顾惜着她腹中胎儿。难不成,东方大人以为本王是那种会弑杀亲生骨肉的无耻之人?”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 慢慢的,他勾着唇笑了,像挽了一朵美丽的妖艳花朵在唇角,他的笑声妖娆得立于不远处的宁王赵析,脚步竟是不知不觉的走了过来,整个人好像都醉于了他的声音之中。 “殿下可真会开玩笑,青玄不敢这么以为。” 赵樽静静看他,接着又冷冷道,“如若不是东方大人逼人太甚,本王又何至于将心头之人关押在这柴房之中不见天日?又何至于会让本王的第一个孩儿尚未出生便葬身火海?东方大人,等回了京师,在圣上面前,你得好好给本王,给本王未出生的小皇孙一个交代。” 冷冰冰的一句话,掷地有声。 东方青玄浅笑的面色,一点一点收拢。而那一双媚人的眸子,却又散发出更为温柔的光芒来。 “殿下,青玄真是越发看不懂您了。” 赵樽凉凉看他,微微一挑眉,“看不懂,那便是本王了。若让你懂了,又有何意义?” 东方青玄妖魅的红衣在火光下闪着艳艳的光华。 突地,他又是一笑。 “殿下,原来青玄也是看走了眼。” 赵樽别开头去,目光看着那火舌,“东方大人献上的那副太子妃亲绣的山河图,本王实在消受不起。” 回头,侧眸,他冷冷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 “郑二宝,把绣图还给东方大人。” “是!” 似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那陈二宝一挥袖,便有两名兵士抬着一个桃木精雕的剔彩长盒上来,恭敬的捧到了东方青玄的面前。 东方青玄微微一眯眼,似乎有些不解。 “礼物送出,断断没有收回的道理。青玄既将它送与了殿下,它便是殿下的了。” 赵樽淡淡道,“任由本王处置?” 东方青玄缓缓一勾唇,“是。” “既如此——”赵樽面无表情,“郑二宝,投入火中烧了吧。” “爷……” 郑二宝轻唤了一声儿,在收到赵樽冷冷的视线时,没再敢接下去,赶紧让人往那还连绵燃烧着的火中抬去。而东方青玄的手却是越握越紧,声音不再像先前那么淡定了,“殿下,此绣图阿木尔绣了整整半年,一针一线皆由她亲手所出……” 赵樽默默的,并不看他。 眼看那绣图便要投入火海,到底是东方青玄忍不住了。 “慢——” 缓缓上前两步,他拉开笑容,一袭大红色的宽袖拂开,比那火舌更艳。 “如风,殿下竟然执意如此,那便收回去吧。” 赵樽不再言语,慢慢的调过头来,眼神极淡地掠过东方青玄和宁王赵析的脸,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儿,声音平静地吩咐身边儿专管文书的经历周文责。 “替本王草拟奏折,八百里加急呈与陛下。就说,儿臣滞留清岗数日,如今沉疴松缓,病体已愈,现听闻北方边陲匪患难治,不敢再缠绵于病榻,愿以己之身辅佐君上,待京中事务安顿妥当,即刻前往北平府长驻……如今朝政积弊已深,君臣当为一心,望圣上勿信佞臣谗言,致使外敌趁虚而入……儿臣于洪泰二十二年起兵伐南,现将于洪泰二十四年腊月十三,大军开拔回京,并将溜须拍马,妄传流言之清岗县令范从良生擒活拿,一并押解进京,望陛下圣裁,以儆天下,永为世鉴。” 说罢,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大步而去。 身后是呼啸的火舌与浓烟,而他一眼都没有回头再看那漫天飞舞的火苗。 东方青玄久久站在那火舌之前,目光比火还要妖艳,却也难以琢磨。 宁王赵析叹息了一声儿,走近了他身侧,“老十九,他是一个狠心的人啊,从来无情,东方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