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还未入城,就见城外驿道边上围满了拥堵的人群。人挤着人,人贴着人,踮脚的、翘首的、寒暄的、插科打诨的……各种各样的喧嚣声此起彼伏,整个县城好像都在为了一件事而骚动。 晋王爷要到清岗县了。 有人在说,十九爷率三十万金卫军痛击了乌那国,还活捉了乌那公主,蒸剐了乌那国王,斩杀了十几万乌那兵卒。可王爷不幸在回京途中又感染了风寒,得在县里住些日子调养。 有人在说,这晋王爷是当今老皇帝最小最宠爱的儿子,才十几岁时就征战沙场,逢战必胜,杀伤无数,得了个“索命阎王”的称号,时人提起他,无不闻风丧胆。 有人在说,从他及冠起,老皇帝前后为他指婚三次,三个王妃都不等入洞房就香消玉殒了。慢慢的,鬼神之说就传了开来,说他杀戮太重,一般女子降不住缠在他身上的冤魂,近不了他身。 也有人在说,他定是长得三头六臂,面如厉鬼…… 总之,就是好奇。 不过,不管什么说法,像他这样的人物,别说老百姓没有瞧见过,就连县太爷范从良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没见过。这不,倾全县之力,修桥疏河,黄沙辅路,还天不见亮就领了人前头候着了。 夏草听着八卦,脚步却没有停,和兰大傻子两个一道入了城,把一石粳米换成了五吊铜钱,接着便四处逛荡起来。 今日城里不若平常日子,穿盔带甲手提配刀的巡逻守卫到处都是,小摊小贩酒家茶舍门可罗雀,她带着傻子高调地转了一圈,很快就又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嘈杂的驿道边儿上挤了过去。 没站多久,傻子突然拎住她的胳膊,惊恐地叫起来。 “草儿,快跑——” 夏初七微微一笑,“跑啥啊?” 她淡定得紧,傻子却吓得面色灰白,颤抖的嘴哆嗦下,又紧张地叫了一声“草儿快快跑”,就提着扁担挡在了她的身前。 ☆、第008章 装疯卖傻! 夏初七自然没有跑。 傻子的反应太过激烈,捏着扁担的手在发抖,脊背僵硬,满脸恐惧,这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可即便如此,他还在竭尽所能地护着她。 心下一暖,她握住他的手。 “傻子,你傻了?” “草儿……跑啊……有坏人……” 夏初七拧下眉头,还没闹清楚他害怕的源头,一个县衙的皂隶就巡了过来,提着梆子重重一敲。 梆—— “晋王殿下过驿了……肃静……肃静……!” 密集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众人屏紧呼吸,视线齐刷刷往一个地方看去。而夏初七顺着傻子发直的目光看过去,才恍然大悟一般发现,原来他在害怕那个王爷的军队。 “傻瓜,怕什么?咱们站得远,当兵的又不吃人。” 她拍着他胳膊安慰着,没再去注意傻子的表情,目光也被古代亲王领兵的阵仗给吸引了过去。 实在太壮观了! 只见呼啸的北风中,一队队排列整齐的金卫军,摆出龙蛇样的阵势镫镫而行。破雾的光线,照在他们制作精细的铜铁甲上,闪着幽幽的寒光。弓兵、骑兵、枪兵,火铳兵……人数之多,仿佛延伸到了天边。在威风八面的金卫军中,一面篆刻了“晋”字的帅旗在北风中凛然飘动,仿佛还沾染着鲜血的颜色。 甲胄铮铮,狼烟扑面! 晋王爷被簇拥在将士中间,没有乘车驾辇,而是端坐于马上。凤翅溜金的头盔下,面部线条刚硬酷烈,黑金的铠甲外,一件镶织了金线的大氅迎风而展,飞扬着雄性之美。 全城百姓,头垂下,再不敢抬起。 听得他胯下黑马扬蹄一声长嘶,纷纷下跪高呼。 “晋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手执缰绳静静而立,如一头森林之王在捕猎。 杀气! 满身的杀气! 一种华贵气势中的狂野杀气! 风吹来,刀片一般刮过脸。 夏初七浅浅眯眼。这样的距离,她看不清那王爷的五官,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硝烟味儿。她知道,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无数战场和鲜血洗礼才能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 “大胆小娘子!你为何不跪?” 尖锐的嗓音,把夏初七的魂魄给震了回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鹤立鸡群,成了人群里的特例。而那个高倨战马,伫立于万人中间的晋王爷,眼风凌厉地扫了过来,视线犹如破风的刺刀,扎得她心尖一凉。 她未及开口,傻子哆嗦着就拽了她衣袖磕头。 “王爷饶,饶命,这是小的媳妇。她,脑子不,不好使!” 傻子这么“贴心”的解释,纠结得夏初七心肝直涨痛。 在鎏年村混了这些日子,她对古代生活虽说没完全适应,却也磨合得差不多了。可作为现代人,对于这个“跪”字儿,多少都会有心理障碍。 又要能屈能伸一回? 低垂着头,她没再去看战马上冷飕飕的男人,为了自家小命儿考虑,脚一软跪下去,故意埋着脑袋,抖抖嗦嗦地憋着嗓子傻笑,假装自己真就是个傻子。 “呵呵呵,我是嫦娥,我是最最好看的嫦娥,顶顶好看……” 赵樽高倨马上,静默着看她,半晌没有动作。 他不动,跪在地上的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也只能一个个安静地跪着,汗毛倒竖地体会传闻中“冷面阎王”的肃杀与酷烈,只当人间地狱走一遭罢了。 四周一片死寂。 夏初七没有抬头,却可以感觉到头顶的冷芒。 冰冷,冰冰冷,凭直觉,她猜他一定在看她…… “起来罢!” 一道平静得几乎没有情绪的低沉嗓音,打破了静寂许久的驿道。 “谢晋王殿下——” 谢恩声响彻云霄,人群里有低低浅浅的松气声。 可夏初七却仿若魔音入脑,瞬间被他震得魂飞魄散。 怪不得,觉得那么熟悉…… 原来是那个贱人! 荡着白色芦花的清凌河岸,纵横交错的血腥伤口,夹杂着中药和青草味的男性气息,与主人气质不协调的红色裤钗,那人冰冷的眼,饮血的剑,湿湿的赤裸胸膛…… 她心里微微发冷。 红裤衩认出她来了吗? 他有没有发现随身的小金老虎不见了? 带着侥幸心理,她头垂得低低的正默默祈祷,却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哀哀的声音。 “殿下!民妇有冤!请殿下替民妇做主啊!” 范氏? 完了! 那红裤钗就在上头,泼妇在这个时候点她出来,她还有活路吗?夏初七没有抬头,装得比谁都傻。那范氏却已挂着泪水跪在地上指着她,期期艾艾地说将开来。 “民妇鎏年村范氏,与相公情投意合,可这不要脸的妇人,几次三番勾搭我相公不成,竟怂恿他男人兰大傻子打晕了我……诚心想要污损我名声,好让我家相公休弃我……” 范氏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楚,也说得无处不可怜,但夏初七却有些诧异了。她为何没有提到她额头上有刺字的事儿,这个不是比那些鸡毛蒜皮更容易将她治罪吗? 窃窃的哗然声无里,夏初七听得头顶传来冷声。 “抬起头来。” 对她说的? 这下想继续装死都不能了。偏歪着头,她委屈地扯着嘴角,一脸迷茫地望望赵樽,又望望指控她的范氏,傻乎乎地吸下鼻子,噘着嘴巴直摇头。 “我是嫦娥,最好看的嫦娥,顶顶好看的嫦娥……” “装傻?”范氏咬牙切齿,突然起身,指着傻子,“兰大傻子,你来说,是不是你两个合着伙做下的糟践事儿?” 缩了缩脖子,傻子偷偷瞄了一眼夏初七,既不敢承认,却也不会撒谎,一张憨厚的脸胀得通红。 “我……我……” “说啊,怎么不说了?是不是你扒我衣服?” 傻子吓得肩膀一抖,可还是哆嗦着伸手臂拦在了夏初七面前。 “不,不关我草儿的事,是我,是我做下的!” 夏初七暗自磨牙。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要不是她素来知道傻子就这一副牛都嚼不烂的傻德性,她往后真不能再与他搭伙过日子了。 驿道边上的凉风,晋王殿下的冷脸,冻僵了无数人的感官。众人都听闻过十九爷铁血残暴好杀戮的传说故事,心下都在寻思这一对傻子夫妇只怕要遭殃了。 赵樽眼神无意地扫过夏初七,微微一顿又转向傻子,声音平平地问。 “你可知罪?” 傻子低着头,对赵樽却像不那么害怕了,喃喃咕哝。 “知,知罪了。王爷,不关我草儿的事。” 赵樽扯下嘴角,“为何要这么做?” 傻子垂下脑袋,说得可怜巴巴,“她好凶,我村,村子里就她最凶!她是个大恶人。她要掐死我草儿,草儿是我媳妇,我要护着她。” 夏初七狠狠闭眼,心酸酸地为傻子的智商默了哀,不料那晋王爷话锋一转,却冷冷道,“你畏惧于她,便承认是你做下的?” “啊?”傻子愣了,他不懂。 “啊……” 很多人都在抽气,他们懂了,却不明白晋王爷为什么要这样。 赵樽声线更凉,面色莫测地看着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