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巳时正,鹤望兰两排四扇红木雕花门一齐打开,外面的人看见铺子里的真容。 不大的店面收拾的干干净净,而率先跃入众人眼中的,便是那墙上、架子上,乃至房梁上悬挂的点点绿意。 大多是一色的绿,深深浅浅的,映着红木窗子外投入得阳光,好似一团团绿色的光点。有些还开着花,花朵不大,小小一朵,粉的蓝的紫的,并不夺人眼球,因此不会让这屋子生出艳俗之感。 内里情形只得匆匆一瞥,很快,里头出来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出来便拱手作揖,满脸淳朴老实的笑:“小店鹤望花铺今日开业,承蒙各位厚爱,店内除极品梅素‘鹤望’外,其余时令鲜花一律八折!” 说罢招呼着几个帮工放起爆竹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便传遍了几条街,引得更多人前来围观。 爆竹声一落,便有无数站立着的人上前拥住掌柜,七嘴八舌地问道: “你们店里真有极品梅素?” “怎么卖?掌柜的痛快点说个价格,爷今儿个势在必得!” …… 除却这些男人,还有许多丫鬟婆子也毫不落后,拿出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过三关斩五将挤到掌柜面前,同样七嘴八舌地问着,不过问的却是店里可卖前几日周家小姐花朝会上簪的那种月季花。 掌柜满脸堆笑:“卖的,都卖的。各位贵客请先进店。” 于是一群人挤挤挨挨地都进了店,好在店内没多少货架,因此即便不算太大,也能站的下许多人。 掌柜又忙着让那两个秀水村的女孩将两群人分开,冲着兰花来的待左边,冲着月季来的待右边,男女泾渭分明,也不怕冲撞了谁。 掌柜去了左边的男客那里,两个女孩儿则去了右边招待女客。 那边,掌柜站在一张高高的桌子后,桌子上有个正正方方的东西,上面蒙着红布。 已经有人猜出那正方形东西里面是什么,人群再一次鼓噪起来。 “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掌柜忙摆摆手让众人安静,“各位大人没猜错,小店确有极品梅素,名曰‘鹤望’,乃是东家亲手培育而出,但因去岁才育出,一共也才得了四苗,此次小店拿来出售的,便是这四苗中的两苗。” 这话一出,下首人群又议论起来。 “才两苗,这许多人可怎么分?”一须发皆白的老人哀叹道。 更多的人却在问价,还有人在质疑真假,执意要先见花。 掌柜不慌不忙,笑眼望了下质疑的客人,口中说着‘自然要让各位看到’,一边缓缓将桌上方形物体上的布揭开。 红布一揭开,鼓噪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看那红布下的物事。 这边吵吵嚷嚷的早引起右边女客们的注意,此时陡然安静下来,那边便有不少小姐也看过来。 红布下赫然是个二尺见方的玻璃罩子。 虽然玻璃早在前朝歂岳帝时就被造了出来,且造价并不昂贵,但却仍旧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东西,只因——玻璃十倍造出来了,但切割玻璃的钻石却没找到。 因此此时的玻璃造出来后若想切割,便只得靠人工一点一点打磨,需要工匠技巧娴熟不说,还十分费工夫,因此玻璃的价格算得上昂贵,寻常人家绝不会奢侈到用玻璃做窗户。 眼前这个玻璃罩子,怕是没二十两银子下不来。 掌柜的一脸肉痛,又想起小东家原本还想用玻璃做橱窗,不由得更加肉痛了。 客人们却没一个注意到那玻璃罩子,而是各个死死盯着罩子里的物事。 透明纯净的玻璃映得里面的兰叶更翠,兰花更透,虽然隔着一层玻璃,众人却清清楚楚地看到绿叶间那一杆花葶。 挺直的花葶上左右侧列着九朵花,朵朵俱是一般模样,标准梅瓣,碧绿素心,清而不艳,娇而不妖,确是传说中的梅瓣素心兰! 掌柜只说了句‘价高者得’后,便被漫天的喊价声淹没了。 “我出五十两!“ “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 “一千两!”一名衣着普通——或者说,在这群客人中相较而言比较普通——的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喊道,他热切地看着那个玻璃罩子内的‘鹤望’梅素,仿佛看着什么绝世美女一般,只是紧握的双手上暴突的青筋显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喊价声顿了一顿。 一千两,对于一盆兰草来说绝对不算低价,毕竟毕竟不是金银宝石,这是只在爱兰人心中才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这不是寻常的兰草,是可遇不可求的梅瓣素心兰,除花铺东家手里那盆,世间仅此一盆的梅瓣素心兰! 于是很快,喊价声又起。 “一千一百两!” “一千二百两!” 价格节节攀升,眼看着打破两千两大关,朝着三千两奔去。 先前出价一千两的中年文士脸色青灰,但看向玻璃罩子的目光却更加热切。 “两千九百两!” 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咬牙喊出,显然,这价格对他来说也有些肉痛。 “三——千两!”中年文士扶着身边的小厮,吐出的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 “先生!”小厮惊声叫道,“咱家哪有那么多银子?!” 没有人再喊价,几个显然跟中年文士认识的人都劝说了起来。 “王山长,你这是何苦?” “王兄,知你爱兰心切,但也不可如此冲动啊!” “王山长,咱们一月束脩也不过十两,三千两,这是你多少年的束脩?切切三思啊!” …… “山长“二字一出,周围人便知道了这几人的身份,毕竟,在襄城这个地方,能被叫做山长的,那几乎毫无疑问便是鹤望书院的山长。 身为鹤望书院的山长固然受人尊敬,但同时,却也代表着一定程度上的“清贫”。 书院的普通山长一律是一月十两的束脩,各院院长则是二十两,相比许多山长本身的名声,那真的是相当微薄,虽然另有学田、禄米等福利,但总的来说,并不算十分优厚,起码比不上有着各种油水的官员们。 这种收入能让山长们维持普通的优渥生活,但想要一掷千金,难度无疑有点大。 所以另外几位山长才全力劝阻。 但王山长显然已经拿定主意。 因几人这么一打岔,暂时便没了人喊价,王山长提心吊胆等了会儿,见依旧无人出价,才苍白着脸,对那几人强笑道:“各位山长不必为我担忧,这些银子凑凑还是能凑出来的,无非是卖些田地,削减些仆役,我有手有脚的,银子总会再挣回来。”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为了几棵草卖房卖地,倾尽家资,这可真是—— “兰疯子!”一位山长摇头道,“你可真是个兰疯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可不是疯子么。 众人正震撼呢,先前出价两千九百两的富商却咳咳两声,见众人都看向他,才扬起笑说道:“出价可还没结束呢!” “掌柜的,我出三千一百两!” 众皆哗然。 王山长更是差点昏过去。 “你、你这人怎能这样!”王山长一位同伴急道。 富商斜眼瞥了那同伴一眼,“这位先生说话可真不中听,我怎么了?我不就出价么,怎么,还不许了?” 那同伴显然不是个善辩的,憋了半天才憋出个“君子不夺人所好!” 富商鼻子里哼出一道气来,“什么君子!这花儿又不是他的,怎么就算夺了?我只知道掌柜的说价高者得,买卖东西自然是谁出的钱多给谁,在下可没听过谁是君子就给谁,就不许别人买了,这可不是君子,这是强盗!” 同伴顿时涨红了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正待要说什么,却被王山长拦住。 “说得对。”他有气无力地道,“价高者得,这是掌柜订下的规矩,自然要遵守。” 又对那富商道,“是我等失礼了,王某给先生赔个不是,还请原谅则个。” 富商皮笑肉不笑:“还是王山长明事理。” 王山长的同伴尽皆默然。 道理谁不懂?只是常人看了王山长这副模样,哪还忍心跟他抢,余下的众人中未必没有继续出得起价的,不过是于心不忍罢了。 王山长又打起精神,朝富商道:“只是王某还有个不情之请,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家在何处?王某一生爱兰成痴,对这梅瓣素心兰梦寐已久,今日无缘收为己有,也是王某的命,只是还望先生首肯,若能让王某日后登门赏兰,王某感激不尽。” 富商却连连摇头,状似无奈地道:“这个怕是没法如先生的愿了,其实我对这些花呀草呀的可不敢兴趣,不过是听说有位贵人喜欢。” 言下之意,重金买兰不过是为了送给那贵人,好讨那贵人欢心。至于是哪位贵人,富商当然不会说。 王山长原本摇摇欲坠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掌柜的也被这情形弄得有些懵,心里也着实同情那王山长,但可惜,他也是商人,且是受雇于人的商人,东家不在,他的责任便是把东西卖出最好的价格。 眼看花就要落入富商之手,有几人也不知是看不过富商为人,还是真心想要,又都出了几次价。但富商势在必得,一次次加价,直到到了四千两,终于无人出价。 “既如此,这极品梅瓣素心兰,就属于——”掌柜拉长声音说道。 “五千两。” 一道声音忽然从店外一直停驻的马车中传出,语调十分平淡,全无一丝激动,仿佛口中说的不是五千两,而是五文。 店内的众人被这反转弄的有些懵,都惊诧地看向那马车。 就见马车旁一小厮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纸钞,正是各州府通行的宝钞,一张一百两的面额,看上去足足有数百张。 那小厮说道,“这是一万两,我们王爷说了,不够可以再加。” 一万两,王爷! 这两个词一抛出来,瞬间震住了在场众人,而原本胜券在握的富商也如霜打地茄子般,瞬间没了气焰。 尘埃落定,极品梅瓣素心兰‘鹤望’终于名花有主。 店外那外表十分普通,看不出任何徽记的马车缓缓离去,店内的众人却议论如火。 王爷?襄城可不是京师,大街上撞个人都能撞上个皇亲国戚,哪个王爷会来这里?众人不由纷纷猜测。 收了整整五千两钞票的掌柜老眼笑眯眯:管他哪个王爷呢,东家的任务超额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