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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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芸生却说不出口,而吉烟见她眼里的惊慌,反而笑了出来,“我知道你没那心思,我说说而已。”吉烟别头看向窗外,明明才十七岁,眼里却充满了不该属于她的哀思,“主子们的女人哪儿是那么好做的呢。” 吉烟知道芸生从未想过爬主子的床,否则以她的姿色,莫说少爷们了,恐怕连侯爷的眼,也是能入的。可是她没有那心思,不代表主子们没有想法,那日她滚落山壁后昏迷,被护卫背着颠簸了一阵后,悠悠转醒,一睁眼却看见那样一幕:三少爷小心翼翼地护着芸生坐到了地上,不顾阿九的阻拦,执意要为她吸去毒血,且在看到她腿上的伤口时,眼里的震痛是吉烟这些年来从未在三少爷眼里见过的,他从来都是温润如玉,带着淡淡笑容。即便是练习骑射时从马上摔了下来,折了骨头,也没见他露出这样痛苦的神色。即便三少爷心底好,可那些事他完全可以叫阿九做,他身为主子能不顾一己之身跳下来救她们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三少爷,定是倾心芸生已久吧,想想也是,自从芸生来了老太君处,三少爷过来的时日也多了许多,几乎每天回了侯府都会过来坐一坐,老太君也为此很是开心,而且……吉烟又联想到了芸生说总有人往她屋子里送东西,之前吉烟还奇怪,哪有人莫名其妙送一些吃的呢?现在想想,或者真的是三少爷的手笔,那些东西并不珍贵,但却精致可口,贵就贵在心意了,三少爷情感不易外露,身边又没有细心的丫鬟伺候着,想必此时心里也很纠结,所以才只能这样悄悄地对芸生好。若不是心里有芸生,又何苦费这些心思呢?可是……芸生她承受得起三少爷的心意吗? 承受不起,这个问题吉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们这样的身份,是承受不起的。 “你什么时候去老太君身边?”吉烟心里怅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转了话锋。 “明日就去。”芸生也顺着吉烟的话,“我身子已经好了,再歇下去人都便懒了。” “恩。”吉烟笑着点头,“老太君受了惊吓,你要好好伺候着。” 此后,吉烟与芸生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见吉烟面露倦色,芸生这才走了出去,见月牙儿已经探了出来,挂在树梢上,若隐若现。 吉烟闭着眼,明明很困,却总是睡不着,慢慢地翻了身,却见窗外人影晃动。月光下,那人影格外熟悉。 “谁?谁在外面?”吉烟心里一惊,连忙坐了起来。 那人影听到了动静,立马就想走,吉烟见他要走,一慌张就下了床,可脚伤未愈,一使力便疼得厉害,吉烟一时忍不住便摔了下去,带倒了床边的椅子,发出了一阵响动。 听见了屋子里桌椅翻到的声音,那正欲离去的人影一怔,停了下来。 “是你吗?”吉烟摔倒在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脚踝处的剧痛让她冒了冷汗,“我知道是你来看我了,我很不好,我很疼,我身上伤口可多了,真的很疼。” 吉烟咬着牙说出了这几句话,带着哭腔,字音颤抖,让人听了忍不住怜惜。 许久,窗外人影才动了一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进来看看我吧,我跌倒了,很疼,站不起来,我求你了,你进来看看我好不好?”吉烟的声音委屈极了,像是个哭着的孩子般,可是外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只往前走了一步就又停下了。 吉烟见他还是不进来,赌气般伸手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流下来的眼泪,“你既来了,为何又不进来。”她仰着脸,哽咽着说,“你不进来便算了,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说完,便忍着剧痛,撑着床沿爬了起来,坐回了床上,就这样简单地动作,也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她用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脚踝,疼得她咬紧了牙,发出“嘶!”的一声。 窗外那人一听,立马伸出了手想要推门而入,却在触碰到门的那一刻,颤了一颤,终是慢慢垂下了手,转身离去。 吉烟见他离去,闭了眼,慢慢仰头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滑下两行清泪。 *** 次日一早,芸生便觉神清气爽,看来真的大好了,连忙洗漱好,换了一身浅蓝色衣衫,去了老太君处。 老太君刚起,庄妈妈和落霞正服侍着她穿戴,见芸生来了,皱了眉头,“怎么不好好休息?可是大好了?” “侯府里的药都是上好的,奴婢能不好吗?”芸生上去拿了外衫,熟练地为老太君披上,“再休息下去,奴婢可就要变成侯府的米虫了。” “即便你要做一只米虫,我侯府也养得起你。”老太君见她面色尚佳,看来的确是没有大碍了,这才放心,“你随我过来。” 老太君坐到了罗汉床上,盘起了腿,“你坐到我边上来。” 芸生依言坐到了老太君身边,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老太君放下手里的佛珠,握住了芸生的手,“身上的伤可还疼?” “不疼了,都是皮外伤。”芸生摇摇头,怕老太君不信,还特意露出一个笑容。 “笑得同孩子似的。”老太君嗔道,“我遣人送来的玉露可有好好用?那是宫里的,娘娘们都用那个,无论什么伤口,用了那个都不留疤。” “在用呢,疤痕已经淡去很多了。” 听了芸生的话,老太君欣慰地点头,“你今日出来时可去看过吉烟?” 说起吉烟,芸生皱了眉头,“去看过了,吉烟姐姐已经醒了,可是奇怪的是,昨夜都还好好的,今早奴婢去看她的时候,见她眼眶红肿,竟像哭过似的。” 老太君听了自然着急,“吉烟怎么了?是不是夜里伤口疼?” 芸生摇了摇头,“吉烟姐姐说不疼,就是夜里做噩梦了,吓的。” “这孩子……”老太君叹了口气,复又对芸生说道:“你和吉烟都是好孩子,谁出来事我都会舍不得,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了。”当时情况危急,老太君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自己被人猛推了一把,转眼便见一个巨大的岩石从山上滚落下来,正好落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若不是被推开了,后果不堪设想!老太君惊出一身汗,忽又听见一声惊呼,一看,芸生和吉烟滚下了山壁,吓得老太君差点晕厥过去。即便是换了铁石心肠的人,见有人舍身救了自己也会感动一把,更何况老太君这样本就心肠软的人,后来看见洛铮紧跟着下去了,心里又更担心了,若是洛铮也出了事,她可怎么办呀? “奴婢知道了。”芸生温顺的点头,却见老太君伸手揉着自己的脚后跟,便问道,“老太君您怎么了?” “没事儿。”老太君笑了笑,“年轻时仗着身子骨好,夏日贪凉,总用冷水泡脚散凉,又顽皮,常常脱了鞋在自己房里乱跑,现在老了,毛病就出来了。”说着她又严肃地看向芸生,“你们年轻,可不要不把身子当回事儿,老了可有你们受的。” “奴婢明白。”芸生看老太君疼得难受,便说道,“不如奴婢看看老太君的脚?” “也好。”如今的老太君已经很相信芸生的本事了,便脱了袜子露出了脚来。许是这几天总是下雨,她的脚后跟有些微肿,芸生仔细掂量了一下,心想这应当是风湿的症状。只是风湿这种病,古来今往都很常见,入了骨头,很难痊愈,只能尽量控制痛楚。 “疼得厉害吗?”芸生问道。 “多年的毛病了。”老太君不在意地笑了,“我幼时在南方长大,落了风湿也是正常。” 芸生想到了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个法子,便说道:“老太君您稍等一会儿,奴婢去去就来。” 老太君见芸生眼珠一转,就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心思,“怎么?难不成你还能治好我这老毛病不成?” 芸生一听便笑了,“那样多太医都治不好的,奴婢哪儿有那样的本事给治好呢?只是奴婢却知道一个法子,能够减轻痛楚。” 老太君听了,便点点头,“那你去吧。” 芸生出了门,叫了青黛一起帮忙,俩人找人要了四五块儿干土砖,又让几个小厮在老太君屋子外面升起了炭火。 大夏天的,老太君见芸生在外面升炭火,便让落霞出去问问这是在做什么,落霞问了回来,笑着说道,“芸生姑娘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说是待会儿保准能缓解您的腿疼呢。” 老太君听了,也不再多问,任由芸生在外面鼓捣。 不一会儿,老太君刚用完了早膳,就见芸生带着一个小厮,端了个盆子进来,里面是两块儿烧得通红,却冒着热气的土砖。 “这是?”老太君见状不解,问道。 “老太君您把脚伸出来。”芸生蹲下将盆子摆在了老太君脚下,两块儿土砖中间早已被她挖了两个坑,放在炭火里烧得通红,然后取出来泼了醋上去,待它吸干后,还冒着腾腾热气,“您把脚后跟放在这上面熏烤,热气若是不那么盛了便再靠近一点。” 老太君见这东西稀奇,心里又信任芸生,便依着芸生说的做了,醋泼在烧红的土砖上冒出来的热气,熏得老太君下半身的骨头关节有些酸,但却有难以言明的舒畅。平日里叫吉烟几个为她捏腿,但终究只是外力,如今这样,只感觉舒服到了骨子里。 “哎哟……”老太君闭了眼,忍不住说道,“太舒服了……” 庄妈妈见老太君一脸享受,说道:“若是芸生早点过来,用了这奇妙的法子,老太君前些年也不好那样难受了。” 芸生抿嘴笑了,不一会儿,老太君见土砖已经渐渐冷却了下来,立即说道:“还有吗?我再熏上一会儿。” “外面还烧着呢。”芸生对青黛招招手,立即又有人捧了盆子进来,里面是刚泼了醋,正冒着热气的土砖。老太君笑着又熏上了一会儿,外面有人通报四少爷来了,她这才让人收了东西。 芸生一听四少爷来了,心里一阵不舒服,立马退到了屏风后去,老太君见状,也不多说,让人叫了洛昀进来。 洛昀进来时,身后还带着一个女子,芸生在后面看见了,只觉那女子十分貌美,穿着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如同仙女儿一般,却从未在侯府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名门闺秀。 ☆、表小姐 “孙儿给奶奶请安。”洛昀上前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心情舒畅,笑着让他坐下。洛昀身后的女子也笑盈盈地上前给老太君行礼,“卿卿给老太君请安。” “秦小姐快起身吧。”老太君喜欢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叫庄妈妈给她看了座,“可还适应侯府的生活?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找你姨母和我。” 这女子正是侯夫人亲妹妹的女儿,秦家小姐秦典卿。侯夫人的妹妹不如侯夫人命好,嫁到了太原秦家。本来秦家也算是望族,可连着几代单传,家里又尽出纨绔,所以也便没落了下去,到了如今,虽说秦典卿的父亲还算出息,但也再难使秦家振兴,现在秦家只能算是个地方小富之家了。而偏偏今年秦典卿的父亲被调到了弘州,那地方偏远荒凉,民风又剽悍,秦父秦母不愿自己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跟着去那种地方受苦,便将她送到了定远侯府,托亲姐姐侯夫人代为照顾,等明年他们调了回来,便接走秦典卿。 这点忙侯夫人是愿意帮的,而老太君见秦典卿可怜,也无异议。四天前,秦典卿便带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奴仆和简单的行李来了京城。 刚到那一天,侯夫人见秦典卿穿得还不如自己府里的丫鬟,头发上连一样像样的簪子都没有,不由得落了泪。可她不知,这已经是秦典卿特意挑选了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秦典卿进侯府的那一刻,便被映入眼帘的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吸引住了……原来书里描写的建筑是真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再看那些小姑娘们,个个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烟罗衫,头上珠翠环绕,若不是带路的小厮说那些都是丫鬟,她还以为全是侯府小姐呢!对了,就连这个给她带路的小厮,也穿着锦缎制的衣裳呢,在她们那里,一般是主子才能穿的呢。 “卿卿在侯府什么都不缺。”秦典卿声音细细的,如同蚊子一般,“姨母和老太君待卿卿这样好,卿卿很感激。” “瞧瞧你表妹多懂事儿。”老太君笑着对洛昀说,“你可要好好照顾你表妹,她独自一人来了京城,就你和你母亲与她最亲,可别怠慢了人家。” 洛昀连忙称是。 老太君想起侯夫人之前说秦典卿家里没落,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心生可怜,便对庄妈妈说道:“前些天清儿送来的胭脂红薄绸,说是现下宫里公主们最喜欢的料子,先前儿给了五丫头一些,我还留着一些,你拿给秦小姐,给她做几身衣裳,小姑娘嘛,就要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秦典卿一听,脸忽然就红了,“卿卿……卿卿……怎好再要老太君的东西。” 老太君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说道:“你既是昀儿的表妹,就是咱们侯府的表小姐,你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咱们侯府里小姐有的,你也都会有。” 秦典卿长得招人爱,老太君又喜欢孩子,自然不会吝啬赏赐,但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客套的成分。表小姐再讨人喜欢,又怎能必上侯府正经的小姐呢? “那卿卿便谢谢老太君了。”秦典卿红着脸给老太君行了个礼,露出了浅浅笑容。 “哟,老奴记性不好,竟找不到那燕脂红薄绸放哪里了。”庄妈妈讪讪笑着,对落霞说道:“落霞,你可知道那薄绸放在哪里了?” 落霞答道:“这些东西一向是芸生收着的,得问她去。”说着便往里间去找芸生,“芸生,你去找找前几天二姑奶奶着人送来的燕脂红薄绸,老太君赏人呢。” “知道了。”芸生应了一声,转身去找了薄绸出来,落霞却早已经出去了,芸生便拿着薄绸走了出去,“老太君,薄绸找到了。” “恩,秦小姐你瞧,这胭脂红多正,你们年轻小女孩儿穿这个最好看了。”老太君将薄绸拿到秦典卿身前比划了一下,连连赞叹,“生得这样好,穿什么都好看。” “老太君叫我卿卿就好,我爹娘都这么叫。”秦典卿笑着说道,一抬头见了芸生,声音一顿,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你……你是……” 芸生见眼前这个陌生女子表情怪异,便问道:“小姐认识奴婢?” “你不是……”秦典卿心里纳闷极了,那日那男子说昏迷的两个女子是他的妹妹,而如今她出现在侯府里,那么那男子也是侯府的人?可……他的妹妹是丫鬟,那他也只是个奴才?“那日你昏迷,乘了我的马车。” “恩?”芸生不知道有这回事,正满脑子疑问,老太君却笑着说了:“原来是卿卿!可真是缘分!”她又对芸生说道:“那日从上清寺回来之时,是卿卿帮了忙搭载了你们一乘,你们昏迷着,自然不知道,还不快谢谢秦小姐。” 芸生一听,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想必是这位小姐在途中搭救了她们,便对着她福身说道:“奴婢谢秦小姐相救。” “姑娘快起!”秦典卿连忙扶起了芸生,“姑娘的……” “什么?” “没……没什么。”秦典卿本想问她哥哥的事,但想到这是在侯府老太君面前,便又忍住了。 “真没想到啊,铮儿要是知道那日出手相救的就是卿卿,定也会大吃一惊吧。”老太君心里高兴,拉了秦典卿坐在她身边,亲热地说道:“以后卿卿可要常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话,我就喜欢孩子围着热闹。” “只要老太君不嫌弃卿卿愚笨,卿卿就常来陪老太君说话。”秦典卿红着脸,主动拉了老太君的手,乐得老太君笑弯了眼睛,“那今儿中午你便与你表哥一起陪着我用午饭。” “哎,奶奶!”洛昀立马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爹今日说要与我先前他书房,他考问我功课,问完了还要与我一同用午膳呢。” “你父亲问你功课是为你好,你要好好听你父亲的教诲。”老太君见洛昀又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便说道。 “孙儿知道了。”洛昀自小便怕严肃的父亲,一想到要被他考问功课,完了还要一同用午膳,就觉得一阵心虚。 “去吧去吧。”老太君朝他挥挥手,“卿卿在这里陪我就好。” “那孙儿告辞了。”洛昀笑嘻嘻地说道,“奶奶您可得好好待我表妹。” “我还能亏待了卿卿不成?”老太君不再看洛昀,仍由他走了出去。 落霞与芸生很快便布好了菜,扶着老太君坐了过去。老太君口味清淡,不喜甜食,但想着有秦典卿在,特意让厨房做了一些孩子喜欢的菜色。桌上足足有八九个菜,秦典卿一看,竟不知从哪一道菜开始落筷子,“怎么?不合胃口?”老太君见她迟迟不动筷子,便问道。 “不、不是的。”秦典卿羞赧一笑,夹了一小块儿桂花鲫鱼,“真好吃。” “你与铮儿一样,就喜欢鲫鱼。”老太君见她第一口就吃了鲫鱼,心里便认定了她喜欢鲫鱼。 “铮儿?”秦典卿听了陌生的名字,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