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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良久无话,只闻得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越声响,那是鎏金银香球轻轻碰撞的声音,和着马蹄踏在青石地上的铿锵之音,渐渐地消散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周仲莹在车中吃了两块玫瑰酥饼,又饮了满满一盏木樨清露,正有些发撑,半撒娇半无力的靠在段夫人身上,直叫母亲给揉揉肚子。段夫人满心爱怜,一把搂过她来,轻声唤道,“我的儿,一个没拦住又这般贪嘴,可是今儿的酥酪还没吃够?不值什么,我回头打发厨娘也依样做出来,给你吃就是。” 周仲莹笑道,“那敢情好,下回女儿去娘娘那儿见了酥酪,也不至于那般眼馋,正好学姐姐的样子,也多些斯文气。” 段夫人摇头笑道,“太过端庄终究也没趣味,你五表哥就很喜欢你质朴自然的样子,所以你们便谈得来。”周仲莹一笑道,“母亲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殿下一向当我是小妹妹,自然亲厚些。” 段夫人见她仍是一派小儿女天真,心中又爱又叹,道,“说你懂事,却又还没有一点成算,来日你进了宫,该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呢。” 周仲莹略略抬首,探寻着母亲的目光,踌躇道,“娘,我真的要去做伴读么?有姐姐一个不就够了,你们……不是要为五表哥选太子妃,我年纪尚小,怕不合适的。” 段夫人笑问道,“莹儿不想做太子妃?”周仲莹脸上倏地红了一片,嚅嗫道,“我从没想过这些。”动了动嘴唇,却又有些说不下去,半日才低低道,“表哥前头的妻子嫁了他一年就没了,他们都说表哥命里是克妻的,母亲怎么舍得把我嫁与他……” 段夫人轻笑了两声,摇首打断道,“这等无稽的话你也相信?那是前头的人福气不够压不住,你的命格是大富大贵,岂是她们比得了的。娘只问你,你喜欢五表哥么?” 周仲莹愈发害羞,将半张脸都埋在母亲怀中,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他生得好,待我又极好,宫里人都说他脾气不大温和,可他对我却一贯轻言细语,也许只是因为我年纪小罢。”说到最后,已是声音细若游丝。 段夫人和悦一笑,全不理会她的羞臊,接着问道,“那你想不想做皇后?”周仲莹一愣,微微坐正些,却是想了许久,认真道,“我不知道,皇后有什么好?就是姑母那般,我每每见到她,总觉得她和庙里的菩萨一样好看,却也一样不生动,也不知她究竟快活与否,做了皇后连母亲都难见上一面,想来也没什么趣。” 段夫人不以为然道,“即便不做皇后,嫁了人也不是想回娘家就能回得去的,女人这一生终究还是不自由。你寻常能想得到的苦,皇后有,普通女人更有;可你想不到的快活,却只有一人之下的皇后才能拥有。” 她略一停顿,语重心长道,“身为女子,一生所愿大多为家宅和乐、夫妻恩爱。虽看似不难,实则却不易。除却该有的聪明才智,尚需家族助力,两厢结合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痴心只想着靠夫婿情谊便可长长久久,就是过于天真了。娘觉得,你的剔透聪慧若是只浪费在内宅事物中太过可惜,难得太子目下对你颇有好感,这便是你最好的机会。” 见周仲莹凝眉思索,段夫人微微笑道,“你这个年纪自然有很多对人生的向往,也许是自在,也许是畅快。这些东西都是好的,可你若不够强,便统统难以实现,唯有权利才能成为这些好物的庇护。做天下最尊崇的女子,利用手中权柄实现你心中所想,才是人生至为快意之事。女人,若成日家想着家宅夫君,充其量也只能是一介女流。” 周仲莹沉吟良久,颔首道,“我知道,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文人士子前仆后继也要博庙堂高位的缘由,都在母亲适才的话里。许多事情光有憧憬自是不够,尚且须要手段和利器。” 段夫人见她会意,心中甚慰,愈发疼惜地将她搂入怀中。周仲莹不过无声淡笑,她年纪虽小性情纯净,人却极是灵慧,这些事于她而言自是一点就透。只是她在母亲灼灼的目光里,倏然捕捉到了一丝刚毅,一抹怨愤,便有些迷惑起来,母亲所说的心愿,究竟是她未曾实现的,还是一股执愿——心心念念要让自己去代为实现。 ☆、宁王凯旋 清明既过,已近暮春。周元笙与周仲莹入宫五六日,每天卯正自府中出发,其后陪伴公主于皇极门右厢房内接受尚宫授课,一日下来,经义、礼仪、本朝典章等等事无巨细,也听得人头晕脑涨。一同陪侍的尚有两位官家女孩,一位是户部尚书之女宋宜,另一位则是礼国公府的二小姐谢文姗。 四人连同那刚满十五的固安公主李锡玥,闻鸡既起,晌午过后温习礼法功课,待到傍晚时分宫门下钥前,四个女孩才将将可以各自回府,当真是比平日在家时要辛苦拘束不知凡几,只是无人敢面露不耐之色而已。 这日下了学,几个女孩子正在一处校队功课、吃茶闲谈,因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且又多少沾亲带故,是以几日下来,相处颇为熟稔,又兼李锡玥是个爽利活泼性子,并无一丝架子,自是极好亲近。正说话间,忽见皇帝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孙怀勖捧着一摞文章进来。 孙怀勖向公主问了安,便将那叠文章置于案上,笑着解释道,“这是今次殿试的文章,皇上挑了几篇中意的,叫臣拿来给公主看看,此时名次已定,倒也无妨。皇上的意思,公主瞧过了,觉得哪篇立意文思好,可以告诉他,来日皇上得闲了再和公主讨论。各位伴读也可以一并抒发己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