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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将军俯下身来,皱着眉问她:为何不让阿染救你?惊鸿,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你终究是白家的孩子,是上了族谱入了宗籍的。你叫我一声三叔,我就是你的长辈,你就得听我的话。治好伤,活下去,你就当是为了阿染,为了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不行吗? 他也流泪,白鹤染火烧文国公府时他不在京里,那些事情是后来才听说的。他其实很想问问白鹤染,为什么不把老夫人救出来,为什么要让老夫人也烧死在府里。可是他知道,阿染那样做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有些话不能问,有些事也不能深究。文国公府早晚得有一劫,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却没想到,这一劫应到了白鹤染的头上,由她来执了劫法。 惊鸿,听话。他软下声来劝,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白惊鸿没太听清楚他的话,耳朵有些听不清楚声音了,心口愈发的疼。 她看向君慕息,腹腔里的血一涌一涌地从口鼻中冒出来。君慕息闭了闭眼,一滴泪落上她的脸颊,她便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灿灿笑了起来。 四殿下。声音含糊,他却能听得清楚,便回道,我在。 白惊鸿还是笑,人窝在君慕息的怀中,心里想着,原来这才是这一生最好的归宿。 可惜,这归宿活着的时候是不能惦记的,也惦记不着的。唯有死了,唯有死了才能想一想,这个怀抱才能靠一靠。如此一来,便还是死了的好,还是死了的好。 不知不觉间,她以为这些话是心中所想,却没想到竟是已经说了出来。 不但说了这些,她还在没有意识地继续说话,君慕息就听着她说:那一日你在琴扬宫为我抚琴,此后不管我是睁眼还是闭眼时,耳边总是能听到你的琴音。我便知,琴音入心,你也入心。可是入心又能如何呢?你在人间,我在地狱,你之于我,是想都不想敢的奢侈,是回都回不去的曾经。我残败一生,罪无可恕,便用我命换你一命,不求你记我,只愿来世,老天爷能多眷顾几分,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临到死时,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姓什么。 白惊鸿的声音越来越弱了,镇北将军问白鹤染:趁她现在神智不清,能不能救? 白鹤染怔怔地点头,能救,可是可是她真的愿意活吗? 她不知该如何做,茫然地看向君慕息,四哥,救吗? 这话白惊鸿听见了,便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努力摇头,一口血换一个字:不救。 他俯身,离她极近,近到她嘴边的血都染到了他的脸颊上。他问她:最后一次,告诉我,你想不想活?你若想活,便让阿染救你,之后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 她笑了,还是摇头,我不想活。 他不解,为何?我即入你之心,你又为何不肯随我一起? 她还是那句:我不配。四殿下,我不配啊! 他默然,紧紧将人揽了入怀,那便不活吧,我还是会带着你,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没得选择,皆听我的。他不再说话,就把人紧拥着,能感受到怀里的人也用力回应了他,可也就是一下,紧接着,双臂下垂,再没了呼吸。 君慕息知道,他的心在这一刻是极痛的,这种痛不同于苏婳苑死时。 白惊鸿之于他,无关情爱,甚至连情份都没有,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把自己的命都给了他。 他恍惚,无措,难解,也悲痛。 他很想问问白惊鸿这是为什么,可也想起自己也曾对着这个女子产生过倾述的念头。 便知,原是因为,他与她,太像了。 白惊鸿于歌布皇宫里经历的一切,他曾在礼王府也经历过。那是一生中最绝望的岁月,他谁都没有对谁说,直到苏婳苑死去,他依然对那段岁月无法释怀。 所以当他听到白惊鸿说自己脏,当他见到白惊鸿连站得离他稍微近一些,都会觉得是对他的亵渎时,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她脏,他就干净吗?什么谪仙之人,什么不染凡俗,其实早就脏了,脏得礼王府里人尽皆知,荒唐得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所以他与白惊鸿,算是一路人,该相惜。 白鹤染是被歌布百姓恭请簇拥着走进皇宫的,她回头时,看见四皇子君慕息正抱着白惊鸿的尸体冲着她笑。她下意识地就想叫他随自己一起入宫,她想让白惊鸿再看这歌布皇宫一眼,他甚至想在这歌布皇后里给白惊鸿立个牌位,追她为前王后。 左右淳于傲最后那几天,也是要把王后的位置给白惊鸿的。 可是君慕息却摇了头,动了动口,无声地同她说:不了。 就这么两个字,她却一下子明白过来。是啊,白惊鸿不会稀罕这个歌布王后的,她甚至会恶心这个封号。那不是在追封她,而是在禁锢她,让她生前死后都逃不脱淳于氏的掌控。 凭地打了个激灵,她有些后怕,如果把歌布王后的封号强加给白惊鸿,那白惊鸿岂不是白死了?会怨恨她的吧? 罢了,或许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结局。不管是姓白还是姓段,人一死,一切就都不重要了。她此刻最愿意待着的地方,应该就是在君慕息的怀里,不管君慕息把她带到哪里去,她都会高兴,都会很乐意。这便是自由,精神自由,灵魂自由,愿她下一世,也能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