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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尘

    封尘

    炜遇吃了饭就走了,赤崎警官送到楼下,回来的时候带着霜雪,今年不仅冷得早,连霜夜都来得早。

    女儿溪澈见父亲回来,自己搬了凳子,挨着坐下。在炉火边,赤崎警官把鞋子脱了,直接把脚踩在炉子的铁边上,刚踩上去又缩了回来,烫。

    “真是冷啊,跟吃刀子一样。”警官抱怨着,今天在外面跑一天,没少吃刀子。

    溪澈把头歪着,倒在父亲腿上。妻子端了两杯热水过来。

    “爸,刚才吃饭的哥哥,以前都没见过。”

    “刚来还没多久。”

    “我记得以前你不愿意带实习生的,怎么突然变了?”

    妻子在旁边整理账本,也扭过头来看着丈夫,说:“对啊,我也记得以前你不喜欢带实习生。”

    “得分人,吊儿郎当的,带在身边还碍事,炜遇业务能力可以。”

    烤了一会儿,袜子冒出热气,脚冰了一整天,这会儿有点热气了。

    “你说一九八六年,都发生了什么?”警官问妻子。

    “不就是溪澈出生那一年吗?”冬天的老茶泡一会儿,就香气四溢。

    “这我自然记得,”警官捏了捏女儿的鼻子,“那一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冬天抗洪,牺牲了不少人。”

    “怎么问这个?”

    “今天去查案,有两个事件都跟那一年有关。”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妻子漫不经心地说,像是努力地在回忆,“真没什么特别的,那一年我怀着身孕,每天都坐在家里,也不记得什么,非要说什么,我就记得我们隔壁家的小孩被拐了,是被一个来家里借住的房客拐走的,孩子妈妈常常上家里来哭诉。唉,那两年,到处都有孩子被拐。”

    警官用手伸出一个八字形。

    “哎呀,知道啦,说八遍了是不是,这记性,我还以为第一次说呢。”妻子有点不好意思,人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觉得自己傻十三年了。

    “一九八六年,寒戈镇才刚刚通电,你还记得吧,我从市区把你接到镇上时,到处在埋电线杆。”

    “我哪能忘啊,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那时流行一句话,没有电,不方便。”

    “我从小就在油灯下看书,哪有像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彩色电视,都有二十九寸的了。别说,我还记得你很迷一部电视剧。”这是属于夫妻俩共同的记忆,赤崎警官在心里感慨怎么一下过了这么多年。

    “什么剧?我怎么不记得了?”

    “《霍元甲》啊,看得比我还过瘾。”

    妻子笑了笑,那时刚结婚没多久,还买不起电视,楼下一户人家有黑白电视,每晚都搬到院里的空地上,所有人自带板凳,围在一起看。

    “你也别说我,《珍珠传奇》你也一集没落下。”

    忽然就说到这些往事,赤崎警官发觉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在温暖的炉火面前,一家人说说笑笑。

    一直插不上话的溪澈问:“爸,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买上彩电?”

    赤崎警官抱歉地笑了笑,自从调到石井来,还没时间给家里添置什么家具家电,别说彩电,连黑白的都没有。

    “很快就买。”话是说出来了,可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愁,有同事推荐了一款二十九寸的康佳彩霸,咬咬牙买一台吧。

    第二天一早,赤崎警官到办公室,进门便发现了趴在桌上的炜遇,一看就是熬了夜。一份手写的报告压在他的手下,赤崎轻轻地抽出来。

    报告简洁明了,简单地分析了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三日前的上午十一时,至于凶器,因为叫不上名字,所以写在纸上,还用了双引号。

    上面写着——“内置刀片竹制八爪剔骨器”。

    警官的高低眉相互压制起来。

    这写的什么东西?剔骨器?听着就瘆人。虽然名称很古怪,但看到炜遇画的图就一目了然了。

    图上首先画了一个类似八爪的东西,是用竹篾做的,内里用虚线画出来,是一块块隐藏在竹篾下面的小刀片。四片。

    赤崎警官顿时就明白了,这种利器不难制作,竹篾和小刀片每家每户都有,只是在竹篾下面固定好刀片,确实能多出一道剔骨的功能。

    他不寒而栗。

    炜遇醒来,见师父已经看明白,只补充着说了一句:“死者伤口同时有竹篾和刀片的剔痕,所以我画了这张图,方便师父看懂。”

    警官点了点头。炜遇给师父上了烟,又去泡茶,茶是用石井产的茶叶做的,师父平时茶喝得浓,炜遇每次也就多放一些,今早的比平时更是浓了一分。

    “师父,我们学校都用上电脑办公了,我们所里什么时候也用上,会方便许多。”

    警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巴往外努了努,说道:“公共室有一台,说是奔四的,我还不会用,回头你教我。”

    炜遇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也就会打打字,有一段时间没用了,今年学校计算机老师刚教的新的五笔口诀表也生疏了不少。”

    师父没再接话,沉默地看着这张图。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的桌旁,拿起了电话。

    季之白还是鼓起了勇气,站到院子外面,敲了敲门,门声刚响,靠里的厢房窗户便探出一张脸。是初颜。

    他挥了挥手里的磁带,初颜从房里跑了出来,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上次说要交换着听的,不知道还算不算数?”之白手里拿的正是那天买的那盒《欢颜》。

    “当然,你不来找我,我也打算去找你换呢。”初颜打算伸手去接磁带,想想还是应该先把人请进屋,“进来坐坐,刚才我哥还说,好久没见到你了。”

    “刚经过他房间,门是关着的,就没去打招呼。”初颜往隔壁屋望了望,回头说,“可能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初颜的房间。

    长这么大,季之白还是第一次进女生的房间,有点不知所措,所幸他很快看到窗台上面摆着整齐的一排磁带,有的盒身都磨坏了,一看就是被主人熬了许多很深的光阴。他凑了过去,窗台上还有盆不常见的植物,不,应该是从未见过。

    “这个是什么?”他问。

    “风信子。”

    “很少见。中间的茎球很特别。”

    “有点丑吧,但我觉得好看。”

    “不,不,也是好看的。”季之白觉得有点尴尬,岔开话题,“对了,那盘磁带呢?”

    “之白,你自己选,想听哪盒都行。”说着,初颜伸出了指尖,在那排磁带上划过,最后抽了一盒出来,是那天买的,封套已经拆了。季之白很喜欢初颜指尖划过磁带的动作,她手指修长,若是弹钢琴,该有多美。

    “还是听这一盘吧,《故乡的原风景》,我也想听听。”

    季之白把磁带放在手里翻了翻,正暗想是不是应该走了,初颜说话了,原本她就想要去找他的:“之白哥下午要去哪里?”

    “要去瑜师爷那儿,下午他要教我敲大鼓。”这事他可不敢忘,瑜师爷不是谁都愿意言传身教的。

    “我见你登台过一次。”初颜说,“那次你唱的不是小生。”

    季之白努力回想最近一次登台是哪一出,好像是《寒窑记》,唱的是薛平贵身边的武将,是武生,想起来就有点窘,瑜师爷教过他空翻,那是他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空翻,紧张。

    “贴了胡子的那次对不对?”

    “对,我们在下面看得都很好笑,年纪轻轻就唱老武生了。”初颜笑了起来。

    “那一出唱的是薛平贵十八年后从西夏国回去找王宝钏,他身边的武将自然也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了,而且年纪还得比他大,才显得忠心,所以我们都要贴上胡子。”

    “那一场确实很激烈,”初颜拨了拨脸颊边的长发,又问,“敲大鼓很难吗?”

    “还没试过,肯定很讲究的,我敲过单皮鼓,敲在鼓眼上声音就没问题,瑜师爷要教的是牛皮大鼓,力度反而不好掌控。但是空翻都能学会,敲大鼓应该不成问题。”季之白突然想起什么来,“你刚才说,下午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我突然想起,以前新开田还没修的时候,有很多稻田,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一起去过。”

    季之白还记得,虽然参与的次数肯定不多,他一心闭门念功课,不喜欢玩。那时他对初颜的印象,总觉得她让人有一种抗拒感,具体也说不上来。大概还是像之前那样想的,明明应该是熟悉的,每次再见却又有陌生感。咦,但今天陌生感好像没有了,想起从上次见面到现在,都是温暖的。

    “稻田抽穗的时候最好玩了,我记得那会儿你和我哥也一起玩,在田埂上跑,有时候会连人被甩到稻田里去。”

    “然后,稻田里突然冒出一些大人来追着我们骂。”

    “是啊。”

    两人有了一些共同的记忆,简单,倒是有趣。

    “之白,我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忙?”

    “我哥很久没擦澡了,但是他……我怕他会长褥疮。”易初颜说着,垂下了眼眸。

    “不耽误事,正好我也很久没见他了,等下他醒来,我就去。”

    正说着,旁边房间有了动静。季之白在门口喊了一声,里面传来易初尧孱弱的声音。

    季之白看了易初颜一眼,她只是摇了摇头。

    易初尧身上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差很多。因为翻身不便,背部已经长了乳白色的颗粒疥疮,破了皮的地方流出了脓水。易初尧已不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实早让他的青春活力灰飞烟灭,只剩一具皮囊。有些看上去结了痂的伤口,用棉签蘸上药水轻轻触碰,面上的皮薄如蝉翼,脓汁流出来,用纸巾擦拭,纸巾太粗糙,碰触到伤口的时候,易初尧扭曲的面色更是枯黄。

    季之白还记得当年易初尧发高烧,在家里烧了三天后才被送到县城医院,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从县城医院回来的时候,就是现在的样子了。

    甚至村里有人说,易初尧可能熬不过那年的冬天。可是他熬过去了,他的母亲却没能熬过第二个冬天。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窗帘遮得死死的,季之白起身去把窗帘拉开,把扣得紧紧的窗户推开,手上沾了锈尘。窗户一开,清冷的空气马上钻了进来,像是要洗涤房间里的污浊。

    两个人同时吸了一口气,此刻这寒冷竟然如此让人觉得有新生的力气,可见,寒冷并非冬天最残忍的事情,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没有勇气打开窗帘,没有勇气让寒气侵体。

    一个少年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看着冷冽的窗外。

    一个少年站在窗户边,想着自己的前程,看着远处不知道要走多少人才会苍茫的路,暗生悲怆。

    屋子里的混浊空气清新了不少,窗户和帘子还是得拉上,季之白又给易初尧换了一杯新的温水,见他紧绷着的嘴角依旧没有松弛。房间里的时光,便如尘封了的岁月和尘封了的回忆,不再有翻新的迹象。

    他从易初尧的房间走出来,门口蹲着初颜。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迟疑,季之白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初颜抬起头望着他,老旧的屋檐下,阳光从屋顶参差不齐的青瓦缝隙里照射下来,照在她的脸上,两道很深的痕迹,像是刚刚被雨水冲洗过的小路。

    那道光忽然不见了,这是冬日残阳的残酷,一道没了生气的光,便是日落来临。

    仰起的脸,空中的手,刚刚好。

    初颜把手伸了过去,季之白轻轻一拉,人便站了起来。

    哥哥的门关严了,天色犹如一块黑色幕布,正在慢慢拉上帷幕。

    初颜提议去后门走走。

    后门是另一种风景,对面的苍柏看起来离得近了许多,没多远处有一块凹下去的地形,连着一片都是苍柏和竹林,一直蜿蜒到了对面的小山,青翠之色始终不曾断层,如此,远处也就显得近了。

    季之白舒了一口气,在这里长了十九年,竟然未曾来过后山。

    初颜顺着门外的小路,在一块小地前停了下来,是厚实的竹篾和透明的尼龙布搭建起来的温室,每块尼龙布上都有针扎的透风口。里面有两盆盆栽,长得尚好。

    原来是刚刚在初颜房间里见过的风信子。

    “风信子在南方的水土不好养,得用花坛来养,秋天就搭了温室,但还是不易存活。”

    如此细心养风信子的女孩,恐怕石井也找不到第二个,至少自己没见过,季之白这样想着,问:“为什么会种风信子?”

    易初颜端起了其中一盆,说道:“风信子的花语是善良,与人为善,与这世界为善。”

    季之白想起前几日在地摊上见到初颜的模样,就像初见,温暖之感再次扑面而来,她的信仰如此简单纯粹。

    天空已是阴暗之色,好像这阴暗,才是天空原本的颜色。

    “风信子能抗寒吗?”虽然风信子看上去美好也足够顽强,但水土不服,又遇寒冬。

    “好好养着,就一定能存活。”

    要亲自跑一趟寒戈镇。赤崎警官手里拿着炜遇画的图,凶器叫作“内置刀片竹制八爪剔骨器”,名字古怪,但他已然知道是什么样的凶器了。

    上午他给寒戈镇以前自己就职的公安局打电话,想确认一下从前在寒戈镇是否有同一种作案手段的案件,这两天查到的线索,勾起了他一些没有关联的头绪,就凭着这一点“疑似的疑虑”,他下午得亲自走一趟。

    局里安排好车已经是中午了。

    寒戈镇距离石井镇一百多公里,路不太好走,一路颠簸,还要经过许多山道,前后一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赤崎警官回到了熟悉的寒戈镇,离开没多久,什么都没变,但又似乎离开了很久,人事有变动,新来了几个协警,是生面孔。

    局里对他很客气。接待他和炜遇的是王武义警官,以前共过事。

    赤崎警官把石井镇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想求证记忆中有桩类似犯案手法的案子,是否发生在寒戈镇,是否真实存在。

    因为之前来过电话,王武义警官很痛快,第一句话就证实了赤崎心头的疑虑:“我也记得有类似的作案情况,应该是十几年前,时间不太确定,具体要去档案科把材料调出来看一下。”

    赤崎警官迅速地在心里盘了一下,现在可能出现了第一个时间重合点。

    武义警官陪着二人来到档案室,档案室的办事员是一位老爷子,六十岁,半退休了,记忆似乎没有从前好,他努力回想了大半天,一边找,一边摇头。他对这个案子印象不深,哪怕赤崎警官强调了作案手法还有凶器,老爷子也没太想起。

    局里每四年都会更新一次档案室的文件,十几年前的案件资料,要去顶层的材料室找,很不巧,材料室是另一位快六十岁的办事员负责管理,今天不在,连同钥匙也不在局里。

    “不好意思,现在很少有案子能用到十多年前的材料。”老爷子有点愧疚。

    看来是要白跑一趟了,赤崎警官心有不甘,寒戈和石井两镇相隔并不算太远,但路不好走,总归是不方便,更何况寒冬会在什么时候彻底到来,并不可预见。

    “您还记得当年是谁在跟这个案子吗?”赤崎警官问武义警官,武义警官紧皱眉头,面带为难之色,十几年前的案子实在有点想不起细节了——既然已经想不起,想必当年也并不是多么轰动,但他还是努力想了很久。“哦,对了,我觉得你可以去找一下王棱,当年他接手这个案子的可能性很大。”

    武义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赤崎警官知道是什么意思。十三年前,自己结婚生子,王棱作为局里的生力军,自然也承担了更多的案子,如今王棱早已升任副局长,今年自己被调迁,是王棱极力主张的。

    王棱的办公室就在三楼,万幸,王局正好就在。

    “确实有这么一桩案子,作案手法很相似,但当时的死者并非因这个而死。”王局脸上并无太多笑容,回想着当年的案件。死者是一名儿童院的副院长,当时的儿童院是镇上唯一一所福利院,存在的时间很短,没多久就跟县城的儿童院合并了。

    “副院长是谁来着?”赤崎警官问。

    “王林生。”此案也并非经王局之手,但他还是印象深刻。

    “嗯,听名字应该是当地人。”看上去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赤崎警官却抓到了重点,早些年不少外地富商喜欢在偏远地区做慈善公益,像儿童院这种大的福利机构,是他们首选的资助项目。谁是负责人,谁自然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除了院长,其他负责人都是我们本地的。”在寒戈镇,王姓居多。

    王局接着回忆:十几年前,王林生突然暴毙,当时的医检报告显示,他死于极度亢奋状态,据说当晚王林生和儿童院里医护处的护士长正搞在一起,他死的时候,刚刚偷情完。可后来也听一些传闻说,王林生可能是死于水银中毒,至于食指被剔骨,应该是王林生死后之事了。医生判断,很大可能是因为食指碰触过水银,水银侵入伤口,导致溃烂。

    “后来怎样结的案呢?”

    “当时造成的社会舆论对儿童院很不好,而儿童院本身作为公益慈善机构存在,也关系到各方利益。王林生确实是因为偷情致死,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结案判的是死于偷情暴毙,那位护士长后来被革职。啊,不对,好像当时也死了。此案就算了结了,案件到此为止,事实上,再查也不会查出更多的信息,无非就是儿童院的一些利益纠纷。”王局又回忆起来,后来,儿童福利院被曝出涉嫌参与拐卖儿童,最终政府介入清查,整顿之后,被勒令和县城儿童院重整合并,寒戈镇之后也再无儿童院了。

    “挺可惜的,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没了去处。”赤崎警官惋惜道,“王局,这个案子案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一九八七年的春天,前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跟今年有点像,开春也开得晚了。”

    赤崎警官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也简单向王局说了一下石井镇的案件。

    告辞的时候,武义警官把他送到楼下,告诉他等档案一查到,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出了警局门,赤崎警官点了一根烟,跟在身后的炜遇说话了:“师父,刚才你特意问了具体的时间,是有特殊的记忆吗?”

    “一九八六年,我老婆怀孕了。”赤崎警官放慢了脚步,若有所思。得知怀孕消息的时候,当时医生说因为他老婆体质弱,如果想要保住孩子,必须每日往返医院打安胎针一个月,除了打针还必须卧床三个月。预产期是在冬天,就是十一月底,所以他对那年的冬天印象特别深刻,局里特意给他提前批了假。虽然王林生的案子是一九八七年春天发生的,但两个时间节点挨得如此近,必定有关联。

    “炜遇,你知道吗,冬天最冷的时候不是下雪下冰雹,而是什么都不下,只刮风。”

    那一年的冬天风就很大,还有暴雨。

    “师父师娘是有福之人。”炜遇在办公室见过赤崎警官的全家福,师父爱家,对女儿更是宠爱,通常只要有时间,就必定是陪着孩子的。

    再也不想走那条路了,为了这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赤崎警官心里默默地想,上了车他就闭着眼不说话,师徒一路沉默。

    有多少记忆会尘封,就有多少记忆会解封。

    第二天清晨,石井镇迎来了第一场雪,猝不及防却又像是被召唤了很久,远山的青柏一夜之间被压弯了,湖泊结了厚厚的冰,屋檐角吊着浑圆的冰棍子,长长地垂在青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