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抉择
第十六章 抉择 大家好,我是古英雄。 现在是2009年9月19日19点30分,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阿尔斯兰州的夜晚出奇寒冷,至少比白天低了十度,每个囚犯都得裹着厚厚的毛毯,在各自的牢房里咒骂老天爷与典狱长。 我也被冻得发抖,被迫放下手中的铅笔,关掉床头的小灯,仰头看着铁窗外的天空。 月亮。 居然看到了月亮,穿过玻璃如此狭小的夜空,它恰如其分地悬挂着,在遥远的高天上吐出幽光,令灼热的心恢复平静。 美国人不会明白,今晚是中国农历八月初一,新月如勾。 月光透过铁窗洒入囚室,落在我迷惘的瞳孔深处,所有的往事都被串起,轻柔而残酷地绞碎了我的心。 老马科斯已早早地睡下,我还看着自己的小簿子,不知该如何下笔? “hello!” 铁门外响起一个幽灵般的声音,我颤抖着回过头来,却看到了一双鹰似的目光。 似曾相识。 原来是新来的印第安人狱警阿帕奇,他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后,然后把你吓个魂飞魄散。 “晚上好。”立刻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突然想你了。” “想我?” 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慌,一个狱警突然想一个囚犯?囚犯之间常有断背,难道连狱警也传染上了此风? 阿帕奇在阴影里眨了眨眼睛:“1914,我不可以想你吗?” 这句话更让我毛骨悚然,这里并不是没有漂亮的囚犯,干嘛偏偏找到我? “对不起,我要睡觉了。” “1914,我知道你是谁。” 心里又是一个冷战,他知道我是谁?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印第安人狱警阿帕奇微微一笑:“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 “你不是高能。” 沉默…… 刹那间,感觉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都沉默了,包括我的心跳。 不,隔着铁门看着阿帕奇的鹰眼,这个印第安人怎么可能知道呢?何况美国人很难记住中国人的姓名,尤其是“gao neng”两个字的拼音,监狱里也从来没人这么叫我。 “你?”我的声音已压到最轻,生怕把老马科斯吵醒,“你是什么人?” “也许我不是人。” “你是幽灵?” 印第安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迅速转换了话题:“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那个人要来了。” “谁?” “掘墓人!” 我又一次瞪大眼睛,还是第一次从狱警嘴里听到“掘墓人”,难道那个人真的存在? “不,你违反规定了!”现在好像我变成了狱警在警告囚犯,“典狱长说根本就没有掘墓人,他不是严禁任何人谈论这个吗?” 阿帕奇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最亲爱的朋友,典狱长的规定,对我不起作用。” “我会向典狱长报告的。” “悉听尊便,再见,假如我们还能再见的话。” 他的最后一句话富有深意,便如影子从铁门前消失了,照旧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我狐疑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什么叫“假如我们还能再见的话”?如果我越狱成功,自然就不可能再见了,难道这是对我的警告?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的后背都是冷汗……心被撕成两半,究竟走还是不走?计划照旧实行还是临时改变,抑或永远放弃? 如果成功,我将揭开一个灼人的秘密。 如果失败,我将赌上自己可怜的生命。 2009年农历八月初一的月夜,美国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已容不得任何犹豫,今晚必须做出一个抉择,致命的抉择—— 周末,放纵的夜晚。 客户又请我出来吃喝玩乐,但我很不习惯这种生活方式,只能逢唱做戏心不在焉。 自从八千万投资事件,他已对我非常信任,把许多投资业务交给了我。但我仍然不明白,刚开始的时候,客户为什么对我奉若上宾?仅凭端木良的几句介绍,就可以把我这个被裁员的小销售员吹到天上去?生意场上谁都不傻,没人会轻易地对你好,一切都有着背后的原因。 我看着客户的眼睛:“大哥,端木良最早是怎么介绍我的?” “哦,这个,这个——”他已经有些喝醉了,晃着脑袋说,“端木说你是天空集团的资深职员啊,是他请猎头公司重金挖来的人才。” 然而,他的眼睛却告诉我:“端木说你是天空集团美国大老板的亲戚,有很深的背景关系,到哪里都能够搞得定,所以才请你到公司里来。” 这段话在我心里轰鸣了片刻,一阵头晕眼花——这个天大的秘密,怎么连端木良都知道了?高能家族的身世不是绝密吗?父亲不是到死都没说出来吗? 我一下子摔倒在地,客户急忙把我扶起来说:“高能,你是不是也醉了啊?” “不!我没醉,是你醉了!是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什么?” “其实,我在天空集团不过是个小销售员,这一点无论端木良还是你都很清楚。你把我奉若上宾的真正原因,是端木良告诉了你一个秘密。” 客户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我听不懂。” “这个秘密就是关于我的家族,我是天空集团美国大老板的亲戚。” “你!你怎么会?” 他的表情以及眼睛里的言语,都已经证明了我的话。 “所以,你才会拼命地巴结我,想要和我称兄道弟,就是想要抱上天空集团的大腿!” 客户长叹了一声:“好,我承认你说的对,谁不想和天空集团沾上关系啊,如果能够通过你,直接认识天空集团的美国大老板,那就等于摸到了一块金砖。” “对不起,我会令你失望的。” “不,你没有让我失望,那家骗子上市公司的事件,我能脱险完全归功于你,送给你宝马跑车,也是真心诚意的感谢,与端木良无关。” 我低头沉默片刻:“谢谢你!再见。” 没等客户反应归来,我已经飞一般冲了出去,打上一辆车没入上海的夜色。 惊诧地倒在出租车的后座,不明白端木良的用心,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他心怀鬼胎,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居然知道得那么多? 端木良就是蓝衣社? 天亮了。 真相却还没有大白。 相比前些日子的前卫发型,现在我已变成了平头,虽然在镜子前还不太习惯——这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衣,锐利的目光略带疑惑,你是谁?高能还是古英雄?是这张脸还是这个名字?是双眼睛还是这些秘密? 早上,走进端木良的办公室,冷冷地坐在他面前。 “高能,怎么了?你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是的,非常不对劲,也包括你。” 端木良微微一笑:“有什么问题?请尽管说。” “你知道兰陵王吗?” “兰?陵?什么?他是什么人?哪家公司的?你的新客户吗?” 虽然,他的表演相当逼真,看不到任何慌张与掩饰的痕迹,但他的眼睛已向我泄露…… 我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把戏:“你在说谎。” “你说什么?” “你知道蓝衣社吗?” “这又是什么?”端木良依然在装傻,“哪家新成立的公司?” 不管他嘴上说什么,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端木良就是蓝衣社 足够了!不用再说什么,只是紧盯他的眼睛,富有深意地微微点头,也许是告别,也许是恐吓。 他终于惊恐地站起来:“高能,你这是怎么了?” 我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沉默了两分钟。 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 早就知道他有问题,却还是乖乖地上钩,掉进他布下的陷阱,怪不得莫妮卡说我太单纯!总是一次又一次受骗,即便我拥有了读心术,即便能看到他人心底的秘密。 不,不能留在这里,无论他给我多少钱! 二十秒内,我写下了一封辞职信。 写完后长出一口气,站在镜子前整理一下衣服,不管这张脸是否属于古英雄,但我会在这张脸上写满男人的骄傲。 再度走进端木良的办公室,把辞职书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扫了一眼,苦笑道:“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看到你的辞职书了。” “请放我走吧。” 端木良平静地看着我许久:“是的,我欺骗了你,对不起。我确实是在网上和你说话的那个蓝衣社。” 他意外的坦诚让我睁大眼睛,疑惑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随时都会看到一把枪口。 “你怕什么?” 终于,端木良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原本和蔼亲切的表情,如同面具被撕掉了,只剩下一张阴郁寒冷的脸。 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我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不惧怕再往前走一步:“一年零七个月前,是你把我从杭州的酒店里带走的吗?” “不,一年零七个月前,我没有去过杭州的酒店,被带走的那个人也不是你。” 前半句回答应该不是真话,但后半句却是千真万确——当时被带走的人是高能,并不是我古英雄。 他知道我是谁?我真是太蠢了!如果端木就是蓝衣社,那他当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好,是高能,但不是我,你带走了高能?” “对不起,我已经说过了,2006年秋天的那个深夜,并不是我带走了高能,而是你——古英雄!” 古英雄! 他居然当面说出了我的真实姓名,接下来他还想说什么干什么? “你说是谁?带走高能的人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端木良站起来瞪大眼睛,指着我的鼻子:“在杭州深夜造访高能的房间,并在凌晨和高能一起离开的年轻男子——正是你自己!” 刹那间,他的话让我彻底懵了。 “我……不……不……不可能!” 那个人不应该是蓝衣社吗?怎么会是我古英雄呢?在整个的事件中,我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吗?难道我不是受害者,而是……不!我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好了,古英雄,我以后不用再演戏了,也不必再叫你高能。” 他如释重负地拍拍我的肩膀,而我厌恶地推开了他的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我对自己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没错,古英雄,你太不了解自己了!”端木良胸有成竹地坐回到办公桌前,“今晚,我已经约好了一个人,他会把全部真相都告诉你的。” 今晚。 时间到。 黑夜给城市蒙上面纱,一弯新月栖上柳枝,转眼又被浓云吞没,车窗外狂风呼啸,让我想起月黑风高四个字。 端木良开着他的奥迪a4,带我驶入工业区的一条小路。白天这里遍布灰尘与集装箱卡车,夜晚就彻底陷入沉睡。只有那连绵巍峨的厂房建筑,夜色里画下史前怪兽般的剪影。 “你要带我去哪?” 我紧张地坐在副驾驶座位,被安全带牢牢地固定住,不由得联想起一年零七个月前,那场几乎断送我性命的车祸。 “你在担心历史重演?”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车辆,便在夜路里打开远光灯,照出两边残破的围墙与枯树,如同恐怖片的光影效果。 “是谁害死了高能?同时也害惨了我?” “就是你自己。” 端木突然一个急转弯,差点撞到对面的电线杆子上。 惯性令我急往前冲去,却又被安全带死死拉回来,肩膀被勒得火辣辣地疼痛,忍不住大喝起来:“你要找死吗?” “到了!” 车子已转入一家废弃的工厂,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仿佛刚刚经历过大轰炸。 端木良先下了车,我恐惧地缩在车里不敢下来,看到一个黑影迅速过来,帮我打开车门。 绑架? “请下车吧。”那个黑影发出沉闷的声音,听着倒有几分耳熟,“古先生!” 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古先生”。 战战兢兢地下车,却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他做了个手势说:“请!” 我跟着他走进一间大仓库,看来就像二战片里的战斗机仓库,简直有半个足球场这么大。高高的顶棚上亮着几十盏灯泡,刺得我有些晃眼,许久才看清那个人的脸——居然是他! 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确实就是这张面目可憎的脸,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脸。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兰州拉面馆,第二次是在地铁车厢内,第三次是杭州龙井的山间小径。 就是这张脸,一直监视着我,却又三次被我发现的脸。 这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向我笑了笑说:“古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这个混蛋!” 我狠狠地向前走了几步,上次在龙井差点就抓住了他,这回不能再让他跑了。 “他不会再跑了。” 端木良在后面高声说。 “他是谁?”我紧张地回过头来,“你们又是谁?” “叫他南宫就可以了,我们都是蓝衣社。” “南宫?” 一个端木,一个南宫,接下来还有令狐冲、慕容复和独孤求败吗? “还有我,古英雄。”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仓库角落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我很快认出了他:“华院长?” 中美太平洋医院的华院长,一年零七个月前给我做了换脸手术,并从此彻底欺骗并改变了我的人生。 “请叫我华金山。” 上次杭州之行我差点把他掐死,此刻他却毫无畏惧地走到我面前。 这下蓝衣社全都到齐了?! 空旷的旧仓库里的这三个人,都以某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我,居然有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很好,你们都来了!”我咬牙切齿地喊道,“蓝衣社!” 然而,端木良摇摇头:“不,还有一位。” “谁?” “可惜,他现在遥远的美国,不过他仍然愿意和你见面。” 说完走到仓库的角落,打开一盏白色的灯,照亮了一台电脑——在这几十年前的旧仓库里,突然出现一台崭新的电脑,颇有些后现代的意味。 “请坐!” 端木良拍了拍电脑椅,我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同时电脑已经打开了。 华金山与南宫也走了过去,所有人都集中到那个角落,仿佛戏剧舞台的聚光灯下。 我缓缓坐下来面对屏幕,端木良在耳边柔声道:“你见过他的。” 电脑跳出来一个视频窗口,接着就看到了一张活动的脸。 没错,我确实见过他——在父亲死后不久,美洲大酒店客房里,这个名叫常青的中年男人。 就是他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把父亲约出来长谈至深夜,第二天就导致了父亲的自杀。 不管这个人花言巧语什么,我都恨他! “贤侄!” 突然,头顶响起常青的声音,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倒。不是从电脑音箱里传出的,而是来自仓库四角的大喇叭。就像中学操场上的广播,整个仓库都回荡着这个声音,仓库大门已被南宫封闭了,外面恐怕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电脑的视频窗口里,常青对我微笑了一下,随着他嘴唇的翻动,仓库大喇叭里再度响起巨大的声响:“英雄贤侄,现在是美国西部时间的上午八点,我在拉斯维加斯的郊外。” 视频聊天?许多出国读书的留学生,都用这种既廉价又直接的方式与家人沟通。 我注意到电脑上方有个视频探头,此刻坐在仓库里的我,也被这个探头摄入电脑,通过网络传递到地球另一边的拉斯维加斯。 端木良轻声说:“你可以和他对话。” 我赶紧坐正位置,以便探头摄入自己整个的脸。再看视频窗口里的常青,还坐在镜头前等待我说话,他的背后是一个宽敞的房间,还有一扇豪华的落地窗户,窗外正是拉斯维加斯的标志性景观,显示他确实在美国。 “你……你……”我从没视频聊天过,面对屏幕憋了半天才说,“你上次叫我高能,现在又叫我英雄,你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你是我的贤侄古英雄。” 常青在万里之外向我点头,但声音比画面稍微有些滞后,在深夜仓库的大喇叭声里,我感到这场面特别压抑。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上次见面为什么不说?” “这个秘密,必须由你自己来揭开!” 我在心底咒骂了他一千遍:“既然我不是高能,也不是高思祖的儿子,你何必叫我什么贤侄?” “正因为你不是高能,所以我才要叫你贤侄!”他在视频镜头里微微一笑,“上回我并没有骗你,因为我与你们古家才是世交!” “我们古家?” 尽管我已初步知道了高能家族的秘密,但对我自己的身世——古英雄家族,仍然一无所知。 “贤侄啊,其实你才是蓝衣社真正的核心!” “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而我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看来这个秘密,只能由我来告诉你——你的父亲,古平先生,是蓝衣社的老社长。” “蓝衣社社长?” 还是第一次知道我真正的父亲的名字——古平,果然与他平凡普通的人生相配。 “不,我真正的父亲,已经在好几年前失踪了,他不过是造船厂的工人,住在最普通的工人住宅区,怎么可能是蓝衣社的社长?” “蓝衣社是一群神秘人,每个人都有一种职业,来掩盖他的真实身份。比如端木良是投资顾问公司的老板,华金山是医院的院长,南宫则是一个健身教练。” 我回头看了一眼南宫——健身教练?怪不得擅长跟踪监视。 视频里的常青继续说:“至于蓝衣社的社长,应该更加秘密而不引人注意,普通的造船厂工人,是一个最好的掩盖。” 照这么说来,从前我的保险推销员的身份,倒也是一件不错的隐身衣。但我还在怀疑:“可是怎么连妈妈都不知道呢?” “蓝衣社的秘密,只有男人才能知道,你的父亲隐蔽得非常好,你的妈妈也被他瞒了几十年。至于你——古英雄,在你少年的时候,也并不知道这些秘密,惟独可以泄露的,就是你的名字。” “英雄?” “是的,你父亲希望你成为蓝衣社的英雄,继承他社长的秘密职位。当你父亲神秘地失踪之后,你就天然地成为了蓝衣社的社长。” “社长是世袭的吗?” 常青点了点头:“是,只有你们古家的人,才能成为社长。” 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我最最仇恨最最讨厌的蓝衣社,居然是由我的父亲传下来的? 蓝衣社的社长居然就是我自己? “贤侄,其实站在你身边的这三个人,从前都是你非常熟悉的人——尤其是端木良,他一直都是你最好的朋友,直到你发生车祸丢失了记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转头看着端木良。 端木良点点头:“当你的脸还没有变成高能的时候。” 喇叭里又响起常青的声音:“你还记得网上的兰陵王秘密论坛吗?有一个叫蓝衣社的id,是这个论坛的管理员,还曾经与高能的id发生过辩论。” “我当然记得,蓝衣社与兰陵王传人的辩论战。” “你觉得当时论坛里的蓝衣社是谁呢?” “难道是我?” 常青放大了声音:“没错,就是你,古英雄!这个兰陵王秘密的论坛,也是你申请成立的,你以蓝衣社作为管理员id,一直管理着这个论坛,直到高能突然闯入论坛。他的出现引起了你的重视,于是你制定了一个计划,将高能骗到杭州的计划。” “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兰陵王面具的秘密——我们已经遗失了这副面具,现在没有人知道面具在哪里?高能是兰陵王的第49代孙,他很可能掌握着这个秘密,这也是我们蓝衣社长久以来的目标。你作为蓝衣社最年轻的社长,必须要从高能的身上获得秘密。” “一年零七个月前,在杭州的酒店深夜造访,并在凌晨带走了高能的人,就是我?” 脑子几乎要爆炸了,原来我认定的幕后黑手,居然就是我自己?就像一个侦探费尽心血发现了凶手,却是镜子里自己的脸! “你不相信吗?把当时酒店的监控录像放给古英雄看。” 没等我反应过来,端木良已握住鼠标,点了两下跳出另一个视频窗口——是酒店大堂的监控录像,上次去杭州还记得这个酒店,我和莫妮卡问过这里的服务生。录像里显示时间是2006年11月3日深夜23点,画面里一个年轻男子走到前台打电话,当这个男子走向电梯,他的脸完全暴露在了监控里——古英雄的脸! 我还保留着一张自己从前的照片,监控画面里的这个人,正是照片上的古英雄。 接下来视频是快进画面,到了2006年11月4日凌晨3点,有两个年轻男人走出电梯,一个就是我现在的这张脸——高能,还有一个正是从前的我——古英雄。 看着酒店的监控画面,高能与古英雄同时出现,他们面色凝重地走过大堂并消失。 我痴痴地看着电脑屏幕,好像在看两个不同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脸庞,一个是从前的面孔;一个是此刻的身份,一个是往昔的名字;一个是兰陵王传人的高能,一个是蓝衣社社长的古英雄! 画面里这两个年龄相仿,身高体形甚至脸形都相似的男子,究竟哪一个是我?究竟哪一个是魔鬼? 而这两个人的家族,必定是当年的宿敌——历史上的蓝衣社害死了高能的曾祖父,又是潜入地下的蓝衣社,陷害高能的祖父高过几乎送命。 命运给我开的玩笑? 我本是高能最大的敌人,现在却戴上他的脸,成为山寨版的高能,并深深爱着他的父亲与母亲,刻骨地痛恨着所谓的蓝衣社! 也许,我就是魔鬼。 “现在,你相信了吗?”电脑屏幕上恢复了常青的视频,“至于那个夜晚,你和高能在杭州的酒店里谈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已经没有人再知道了。” 但我着急地嚷起来:“不,你们不是我的同伙吗?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个晚上以后,你就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你的电话永远是关机状态,我们不知道你带着高能去了哪里?直到两个星期以后——华金山,这个由你来说吧。” 常青在视频里遥控指挥,华金山毕恭毕敬地说:“是,常先生,在古英雄把高能带走两个星期后,晚上我正好在杭州分院,突然接到古英雄的电话,只有断断续续几个字,大意就是‘快出来救我’!我感到非常奇怪,想到古英雄可能还在杭州,就跑到医院外面,正巧看到几十米外的隧道口,发生了一场严重车祸。我急忙叫人过来帮忙,发现受到重伤的高能与古英雄。他们被迅速送到我的医院急救,但高能很快就死亡了,古英雄虽然活了下来,却陷入深度昏迷,面部严重受损,确切说是毁容——古英雄是蓝衣社的社长,我们必须救他!恰好,我在秘密研究人脸移植手术,而死去的高能的脸完好无损。当晚我进行手术,将高能的脸移植到了古英雄身上。” “不!不要再说了!” 我站起来一把封住华金山的嘴巴,真想把他的脸撕下来! 但南宫迅速按住了我,仓库喇叭里也响起常青的声音:“贤侄!冷静!请冷静!”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还不如当场让我死了算了!” 在我疯狂地吼叫过后,华金山长吁了一口气:“对不起,古社长,我也是出于无奈。” 居然又有人叫我古社长了! “什么无奈?把我变成小白鼠的无奈?” “首先,我们是为了你好,不忍心你成为一个被毁容者——你的父亲是蓝衣社的老社长,若你变成了那副魔鬼的样子,我就算死了也没面目再见你的父亲。其次,高能虽然死了,但他身上的秘密还在,我们必须让高能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由你代替他的身份,当然这将取决于你能否醒来。” “所以你给我安排了一个新的人生?” 华金山点了点头:“事实上不但给你换上了高能的脸,还给你的声带做了一个微小的手术,这样就能使你的声音变得和高能很像,加上你与高能的年龄相同,身高体形都很像,如此就天衣无缝了。我们又给你做了一张仿真面具,戴在死去的高能脸上。当高能的父母与你的妈妈赶到杭州,看到的却是古英雄的尸体,与深度昏迷中的高能。” “天哪,你让我的妈妈受了多大的痛苦!” “可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害死了高能,你将让高能的父母受多大的痛苦?何况如果不给你换脸的话,你的妈妈见到的,将是一个被毁容的植物人儿子,她的痛苦将不亚于见到你的尸体。” “我害死了高能?” 浑身颤栗!我本来就是魔鬼,这一切的计划都是我安排的,我便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你的父母将你接回上海,自然还是在我们医院的上海总院。我说你的病例非常特别,得到了一笔研究赞助,基本减免了你的医药费。你昏迷了整整一年,通过脑电波扫描,发现你丧失了全部记忆,而且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 “当我醒来以后,我就变成了高能,而我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就像一个白痴!” 然而,华金山的这段叙述里,依然有些难以解释的硬伤,父母应该在获知车祸的第一时间赶来,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们是怎么做到天衣无缝的?比如手术的痕迹。 沉默许久的大喇叭又开始广播,常青在大洋彼岸说:“对不起,古英雄,到现在才告诉你,是为了让你真正成为高能,就可以发现兰陵王家族里的许多秘密。” 忽然想起高能写给天空集团大老板的信,想起父亲留在大衣口袋里的那封信,作为高能我确实成功地刺探到了这些秘密。 端木良忽然在我耳边说:“古社长,对不起,骗了你那么久。以前,你表面上是保险推销员时,我们私下是最好的兄弟。当你以为自己是高能时,在网上看到的那个‘蓝衣社’id,其实是我——沿用你原来的用户名和密码,我的任务是逐渐引导你,使你找回真正的自己。” “在杭州半夜打电话给我的人,还有在电话亭里留纸条的人——也是你吧?” “是,原本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本有可能从我的声音里听出破绽。”端木良微微一笑,“可惜你没有。” “那么莫妮卡呢?她也是你们一伙的吗?” 我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也是我的牙齿颤抖得最厉害的时刻。 “不,她不是我们的人,事实上——她是蓝衣社最大的敌人。” “她是敌人?” 虽然我表面装作诧异,心底却非常高兴,莫妮卡是蓝衣社最大的敌人,说明她并非是魔鬼一族,也给我留下最后一点希望。如果她也是蓝衣社的一员,我的心脏就彻底粉碎了! “好了,贤侄,你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那么也该知道自己的使命了。” “什么使命?” “你是蓝衣社的社长,蓝衣社的最高目标,就是兰陵王面具,而这个兰陵王的秘密,掌握在兰陵王后代高家手中。既然高思祖至死都没说出来,宁愿用自杀来保护秘密以及保护你,其实是保护高能——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可能知道兰陵王的秘密,他就是高思祖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高能从未谋面过的叔叔,天空集团的美国大老板——高思国!” 怔怔地听着刺耳的喇叭声,看着电脑屏幕里常青的嘴脸,没想到他们什么都知道,也包括父亲藏在衣橱底下那么多年的秘密。 “你要我去美国见高思国?” “是,古英雄,只有我们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离开了我们这些人,你就是高能,是天空集团大老板唯一的侄子。当高思国知道他唯一的哥哥已经离世,而你又是高思祖的独生子高能,他一定会信任你并好好待你的。” 将近两年前,高能刚刚发现家族秘密,就给叔叔——天空集团美国大老板写过电子邮件,可他的邮件却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今天,高能早就死了,我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冒牌货,却还想要故伎重演,这就是我要完成的使命?我是要完成蓝衣社的使命,还是要完成高能未完成的心愿? “我必须要去美国吗?” “是的,贤侄,高思国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他拥有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他是鲜为人知的超级富豪,他拥有的财富和权力,可以改变千百万人的命运,也可以悄然毁灭一个国家。能够打入他身边的人——只有你!当你是他的侄子高能的时候,当你是兰陵王第49代唯一传人的时候,他会信任你的!因为高思国从不信任别人,除非与他同为兰陵王的后代。” “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我必须要学会掩饰自己,面对摄像头冷冷地说,“要我继续顶替高能的人生,还要假冒他去投靠高思国,必定还有不知道的风险——万一身份被戳穿了?要知道蓝衣社是高家不共戴天之敌!把我丢在遥远的美国,天空集团的权力中心,假定高思国真是个狠角色,很可能我的性命难保!” “如果高思国信任你,将他的商业帝国交给你,那么你将拥有财富、名誉、权力、地位、女人……总之到那时候你什么都会拥有,无论你是古英雄还是高能,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拥有了世界,而且还可能会拥有兰陵王的秘密!这是蓝衣社的终极使命,也是一个人能够达到的巔峰!” “听起来,似乎不错。” 我的脑中出现了曼哈顿的摩天丛林,墨西哥湾沿岸的输油管线,佛罗里达的豪宅别墅,加州海岸的超级游艇…… “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使命!也只有你能做到——高能。”常青再度以“高能”来称呼我了,他靠近镜头微微一笑,“何况,对于你古英雄来说,身为蓝衣社的社长,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看着视频窗口的常青,无论怎样仔细观察他的双眼,都无法看到他眼底的秘密,更无从分辨他说的是谎言还是真话?显然,我的读心术只有当面才有效,如果通过电波信号等媒介,那就如同隔靴搔痒而无效了。 我沉默了半晌,看似在考虑这项任务,其实是思量他的叙述漏洞,也包括华金山对我的换脸解释。还有陆海空与严寒、方小案三个人,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尤其是严寒与方小案尚生死不明,这幕后的黑手极有可能是蓝衣社! “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怀疑我吗?” 常青在拉斯维加斯看着我,看来我必须得有一个决定。 “我怀疑一切!”忽然想到自己的脸,还有失去的全部记忆,以及自己暧昧不清的身世,于是补充了一句,“包括我自己!” “没错,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上,每个人都在说谎,包括你自己。” 这句话让我沉默了片刻:“虽然,我曾经是蓝衣社的社长;虽然,我不过是戴着高能的面具。但我丢失了全部记忆,在最近的七个月里,我完全生活在高能的世界中。你们要我回到古英雄的角色,却又要我继续扮演高能,这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表演不是我的强项。” 常青在视频里诡异地一笑:“相比从前的古英雄,你确实变了!这七个月的高能的世界,让你变得平庸了,也让你变得单纯了,让你变得善良了。” “这不好吗?” 我在心底默默地感谢高能,是他的人生与家庭改变了我,这大概也是莫妮卡觉得我可贵的原因。 “很好!蓝衣社并不邪恶。恰恰相反,多年前蓝衣社的创建者们,都是爱国的热血青年。” “够了,不要再给我上历史课。”我大胆地看着视频里的常青,又回头看了看端木良,“如果我答应了,你们就送我去美国,让我有机会享受荣华富贵?” 端木良点了点头:“古社长,其实我从小都羡慕你,可惜社长的位置是世袭的。” 从他的眼睛里,确实看到了某种嫉妒心。 然而,我的话锋一转:“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你不答应,就意味着背叛——”常青立刻把脸板下来,“背叛了蓝衣社,背叛了你的姓氏,也背叛了你的父亲。蓝衣社绝不会饶恕叛徒,即便这个人贵为社长,同样也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想你明白什么叫最严厉的惩罚。” 是死亡,或者是比死亡更可怕。 这是一种威胁,如果我说no——再回头看看端木良、华金山,还有健身教练南宫,在这个空旷的旧仓库,深夜无人的残破工厂,要杀死我简直易如反掌,每一处破墙断梁都可能是我的坟墓。 端木良笑着说:“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抱歉,这场跨越太平洋的对话太漫长了。”在电脑屏幕的那一头,常青疲倦地叹息了一声,“贤侄,再给你一周时间考虑。我们给你办妥去美国的全部手续,不必担心签证问题,我有充分的资源帮你搞定。” “一个星期?”没让我今晚就决定,已是大发慈悲,或给了我某种机会,“好,我会在一周之内给你们答复。” “期待在美国再见到你!” 常青在视频里说完最后一句话,端木良就粗暴地拔掉了电脑插头,刹那变成了黑屏。 我愤怒地抬起头来,他却急匆匆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离开充满陈腐气味的仓库,华金山和南宫还留在里面,大概在处理电脑和喇叭等设备,我心想过去真的认识他们吗? 回到黑暗的星空下,四周呼啸着凄惨的风,与整片残破的老工厂,构成了回到十九世纪的图景。 坐进端木良的奥迪a4,迅速开出破工厂,回到那条颠簸肮脏的小路上。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身边的人,忽然产生强烈的厌恶感。 “停车!” 车轮还在继续转动,只是降低了速度。 我又说了第二遍:“停车!” “你疯了吗?在这里停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公里内全是工厂,半夜里不会有一个人的。” “没错,是不会有人,但会有鬼。” 我想到了还留在仓库里的华金山与南宫两个人。 “你还在恨我们?” “停车!” 端木良终于踩停了刹车。 “谢谢。” 我打开车门跳下车,端木良在车里大喊:“傻瓜,现在下车很危险!” “坐在你的身边更危险。” 轻轻抛下这句话,独自沿着小路向前走。端木良不敢离开,慢慢地开车跟在我身边。 午夜,新月穿破浓云而出,幽幽地照射进我的眼睛。 就像七个月前,刚醒来的第一个夜晚,所见到的那轮月光。 那时我的疑问是“我是谁”? 现在我的疑问是“我要到哪里去”? 永恒的哲学命题,却是我现在面临的选择。 to be or not be? 忽然,我看到月光下有一棵巨大的枯树,奇形怪状的枝桠伸向神秘的夜空,似乎写出难以解释的密码? 这棵树吸引我偏离小路,身后的端木良不停按着汽车喇叭。我走到干枯粗大的树干下,抚摸斑驳的树皮,好像一张被剥下的脸,抑或一副古老的面具。 一个星期,也就是七天,我还剩下七天的时间,或许每夜都有这样的月光,宛如怪谈里最后的七夜,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对蓝衣社说yes或no—— yes——意味着我将前往遥远的美国,继续假冒高能的人生,投靠天空集团美国大老板高思国,赢得他的信任获取财富与权力,并追寻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no——意味着我将背叛我的家族,背叛可怕的蓝衣社,最终将被他们从肉体上消灭掉! yes or no? 美国?天空集团?北齐高氏皇族?兰陵王秘密? 仰望云中穿梭的新月,四周环绕残破寂静的工厂,宛如沙漠中的古代废墟,我——无论古英雄还是高能,将何去何从?还有许多疑点未曾解开,关于古英雄的家族,关于多年前的恩怨,关于神秘的混血莫妮卡,关于严寒与方小案的下落…… 已解开的部分也漏洞百出,目前已知的某些事实,也可能是卑鄙的谎言,真正的谜底离我还很远很远。 唯一可以依靠的,是我隐藏着的读心术。然而,今晚与常青对话的视频,却无法通过读心术来判断真假。 正如常青所说——我确实变了!当我不再是古英雄,不再是蓝衣社,丢失了全部的记忆,戴上另一个人的面具,成为一个平凡的小销售员,一个滚滚红尘中的凡夫俗子,一个七情六欲中迷惘的失败者,我已经彻底脱胎换骨,恢复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平凡而渺小的人,单纯而苦闷的人,善良而不幸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使命,并不是常青对我说的使命,更不是蓝衣社赋予古英雄过去的使命,而是关系到我与其他许多人的未来,关系到一个平凡人成为英雄的使命。 月光下的这个瞬间,心底已做出抉择——yes,我将答应这个任务,以高能的身份前往美国。 如果我以前是个魔鬼,但现在的我不再是了。 我将成为一个英雄。 世事难料。 我曾经想象自己是一个英雄,现在却是一个在美国蹲监狱的杀人犯。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20点30分。 不用猜你们就知道,一年前我的抉择是前往美国,否则今夜也不会被关在此地。 但今晚我的抉择是什么? 越狱?还是留下? 不,不管那个印第安人狱警阿帕奇是什么人,我都不能再留下。 留下就意味着等死,不是立刻死在某人的手中,就是老死在这座监狱里,后者将比前者更可怕。 就连隐居在我身体里的幽灵先生,也使劲地鼓噪道:“逃出去!逃出去!世界上只有一座监狱,那就是你自己的肉体,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物质能囚禁住你!” “肉体是我唯一的监狱?” “亲爱的朋友!”幽灵朝着我的心里说,“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 如果肉体是唯一的监狱?这个地方又算什么呢? 你知道我是怎么被关进这座监狱的吗? 朋友们,请一定要为我保密,千万,千万,千万记得,不要泄露给不相干的人,如果被典狱长德穆革知道,那我就得完蛋! 切记!切记! 等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