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黎夕站起身,声音婉约地拒绝:“小郑,你去跟许总监说一声。我今天有事,不能去了。”末了,她还不忘朝诸位同事,嘱咐道:“大家到时候玩的开心,我先走一步了。” 黎夕提起手包,不再逗留。不过,在她刚跨出办公桌的那一霎那。许豫旬清幽的嗓音,不急不慢地响起:“黎主管要是不去,那该多扫兴,你可是最大的功臣呢。” “是啊是啊,黎主管一起吧。”众人纷纷起哄。 见黎夕没有答应的意思,许豫旬再一次发声。他挑眉望向黎夕,熟悉的眉眼中,少了些许阳光灿烂,多了几分意气风发:“黎主管,你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黎夕当然不会在所有人面前,拂逆了许豫旬的面子。于是,缓着嗓音开口:“那好吧。” 由始至终,没有人注意到,办公桌上的蒋羽熙,恨不得把头埋进文件里。 ** 暮色近傍,所有忙碌,即将归于平静。 许豫旬最终将聚会地点选在了枫园,黎夕对枫园再熟悉不过。十八岁以前,黎夕的每一个生日,都是在枫园度过的。 江家多数时间是冷清的,因此,每每触及黎夕的生日,江霖总会带着她与江聿琛,到枫园里热闹一番。即便,江聿琛最讨厌这一份吵闹。因此,每逢黎夕的生日,江聿琛总是一脸的阴郁。 每年生日,黎夕总会点一份松鼠鳜鱼。黎夕并不喜欢吃,只是她却记得,记忆中的父亲,是最喜欢吃这道菜的。 她还记得,父亲偶尔归家,而每次回家,她的母亲总会忙忙碌碌地,为他做这道菜。细致的刀工,辅以适当的火候。她的父亲,总是笑得那么温煦。 只是后来,父亲被判死刑,母亲跳楼自杀以后,她却再也记不起那一种味道了。 对了,她还记得。她每每望着那道松鼠鳜鱼,流露出悲戚的表情时。江聿琛总会带着一脸的轻蔑,嘲笑她:“江黎夕,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 枫园的回廊,跨水而建。脚下,是清澈如泓的湖水,而面前,则是古韵典雅的包厢。高跟鞋踩在玻璃质地的地面上,犹如是在水上行进。 枫园一分为二,水阁以及崇月楼。上次与卢卿一起,是在崇月楼。而这次,与许豫旬一起,则是在水阁。水阁,顾名思义,建筑在湖水上的阁楼。 昔日,许豫旬家境贫寒时,黎夕从未与他出入过这种地方。如今想来,却像是物换星移一样,什么都变了。 整场宴席中,许豫旬与黎夕一直疏离有度。而黎夕身侧的蒋羽熙,则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与平日里,那个活泼明媚的蒋羽熙,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蒋羽熙一杯接着一杯地,抿着酒,有一种把烈酒当做白开水的冲动。 聚会接近尾声,也不知是谁,提出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建议。众人纷纷举手赞成,不一会,桌上凌乱的菜肴,已被他们拾掇了大半。 一个空啤酒瓶被摆到台面上,顺着餐桌上的圆盘,开始滚动起来。有人定义了游戏规则,瓶口指向谁,谁就要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的其中之一。 第一个中枪的是小刘,小刘暗恋蒋羽熙,是全部门都明了的事情。小刘选择了大冒险,而大家则是起哄着,让小刘去吻一次蒋羽熙。 小刘微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蒋羽熙的侧脸。而蒋羽熙,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无力而困顿。在小刘吻了她之后,众人的掌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小刘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蒋羽熙的神情悲伤而落寞,除却黎夕。 蒋羽熙微微浑浊的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她正对面的许豫旬。那种爱恨交织的眼神,百味俱全。 啤酒瓶再一次转动,瓶口直直地指向了许豫旬。 作为上一轮的获胜者,小刘开了口:“我想问问,许总监的初恋是什么时候?”小刘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得意地说:“对了,还得替我们部门的适婚女同胞问一句,许总监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样的?” “喂喂喂,可不能这样,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啊。”总监秘书小郑,急忙为自己的上司开脱。 许豫旬微笑,摆了摆手说:“没事。” 众人再一次闹腾起来,掌声沸腾,亟待许豫旬开口。 片刻后,许豫旬清了清嗓子,微微有些落寞:“我的初恋,是在大学的时候。” “没想到许总监这么优秀,居然到了大学才有女朋友。”有人唏嘘。 “喂,快别说了,听许总监说下去。” 许豫旬浅浅地勾了勾唇,像是辨别不出愉悦的痕迹:“那时候,我还是个穷小子。她很漂亮,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喜欢上了我,后来不知不觉就谈了恋爱。我记得,我们大学的旁边有一家梁记。她,很喜欢吃蛋挞。但是每一次,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蛋挞液挖了,然后给我吃蛋挞皮。” 许豫旬突然抬起了头,视线面向了黎夕,笑的苦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舍不得我不吃东西,硬要骗我说,她不喜欢吃蛋挞皮。” 四目相对,像是过去在重演。泛黄的梁记招牌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孩小心地剜着蛋挞液,男孩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黎夕没有看他,目光向四处躲闪着。她不是不敢回忆,只是,那些东西,早在被江聿琛毁灭殆尽的那一霎那,就不属于她了。 有女同事听了这么心酸的故事,不禁惆怅地问了起来:“许总监,后来你跟她……还在一起吗?” 许豫旬停顿了片刻,话音飘渺,像是在回忆遥远的曾经:“没有了。后来,我被一家公司聘用出国,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就离开了。等我想再找回她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即便黎夕不在看他,许豫旬依旧一丝不苟地凝住她,像是要把她收进眼底。语气略带些自嘲的色彩:“我想,她一定很恨我吧。” 当许豫旬的话音,落下帷幕的一瞬间。包厢内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众人的表情,都含上了微微的遗憾。 一阵略带沙哑的嗓音插了进来:“许总监,那你……还爱她吗?”蒋羽熙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 “爱。” 单音节的字词,却像是抽离了蒋羽熙全身的力气。 黎夕不想再听下去,径直推开了座椅,朝众人鞠了一躬,轻声说:“不好意思各位,我失陪下。” 语毕,黎夕慌乱地离开了包厢。包厢内氤氲的空气,让黎夕喘不过气来。她走到洗手间,用微凉的水,轻轻的扑在面颊上,想让自己清醒些。 对于许豫旬的眼神,黎夕给予不了回复。她并不恨他,只是,再被江聿琛无情的摧残过之后,她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爱了。 黎夕倚在洗手池边,许久后,才理清了情绪。她踏着轻微的步子,走出洗手间,却被人扼住了手腕。 “黎夕……”许豫旬的嗓音,在耳廓旁响起。黎夕怔了怔,疲累地回过身来。 “黎夕,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许豫旬再次发声,只是声线中,含了点落寞。 黎夕弯了弯唇角,略有些无力:“许豫旬,别再执迷于过去了,我们……早在八年前就结束了。” 握住黎夕的手掌紧了紧,许豫旬的指腹轻轻用力,在黎夕的手臂上,落下了深深浅浅的红印:“当年,我一声不吭地离开,确实是我的错。黎夕,原谅我好吗?” “许豫旬,我从没有怪过你。至于现在,我只是不想再爱了。”黎夕用另一只手,拨开许豫旬的禁锢。 手臂从他掌心抽离的瞬间,再次被紧紧地箍住。许豫旬的声线,不复温柔,反倒像是一种威胁:“黎夕,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许豫旬,我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黎夕回过头,恶狠狠地盯住他。手腕用力,妄图甩开他的手。可惜,男女力量悬殊,她归于失败。 “黎夕,你爱上他了是吗?你爱上江聿琛了,是吗?”许豫旬的嗓音,歇斯底里,一种不甘的情绪在疯狂蔓延。 提及江聿琛,血色一下从黎夕的脸上抽离。当年,她明明没有告诉过许豫旬,她和江聿琛的任何一点关系的。而他,居然会说……她爱江聿琛。 笑话,真是个笑话。 “许豫旬,你疯了!” “黎夕,我是疯了。当初,在我知道,你是江聿琛的妹妹的时候,就疯了!”许豫旬的眸底,像是有嗜血的愤怒,在泛滥开来,惊悚而又怖人。 他将黎夕的双手抵到墙上,粗糙的墙壁,毫不留情地,刺入黎夕柔软的臂膀,疼痛不已:“许豫旬,你放开!” 许豫旬充耳不闻,放大的侧脸,朝黎夕袭来。他像是疯魔一般地,覆上黎夕的唇瓣,妄图辗转亲吻。 可惜,在他几乎触上她的那一瞬间。自水廊幽深处,有一抹人影,透过瞳孔,一直抵达到黎夕的心底。脚下清浅的湖水,配以那人沉敛的气质。踏着尘嚣,从水上而来,像是洗刷了满身风雨。 依旧是刻板的法式衬衫,以及沉黑色的西装。腕间的袖口,在昏黄的灯光下,展现着黑曜石一般的闪烁。 “两位觉得,在公共场合,上演这种限制级的场景,合适吗?” 轻蔑的声线,没有一丝温煦可言,属于——江聿琛。 chapter 19 是夜,华灯初上,喧嚣的都市在忙碌过后,趋于平静。 黎夕驱车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几乎融入夜色。熟稔的转弯,拐入小区门口。 在枫园与江聿琛偶遇后,许豫旬与黎夕不欢而散。后来,黎夕回了包厢,而许豫旬却不知去向。最后,再碰上许豫旬的时候,是在离开枫园的时候。 蒋羽熙喝的烂醉,黎夕无奈,只得将蒋羽熙交托给别人照顾。人去的也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许豫旬提出,他和蒋羽熙顺路。于是,顺理成章地带着蒋羽熙离开了。 如此,这一场让人不舒畅的宴会,也算是结束了。 夜半的小区,人影罕至。路灯下,昏黄的灯光透过树影的罅隙,投射出斑驳的倒影。风声飒飒,在树叶的摇曳中,摩挲出孤寂的声响。 黎夕拔下车钥匙,小区内唯一的光亮也就此熄灭。公寓楼的大门,早已被锁住。黎夕掏出钥匙,凭着模糊的灯光,插进钥匙孔里。 在她刚刚摸索到钥匙孔的时候,却被一双略带薄茧的大掌,反握住了手腕。指尖霸道蛮横,像是有怒意紧绷。 月黑风高,要说黎夕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在她看清了来人的容貌时,却不禁怔楞住了。 江聿琛鲜少暴露出那种表情,嗜血而又愤怒。黑眸里所有的沉寂,全被怒火所取代。 见惯了江聿琛波澜不禁的模样,眼下的他,竟让黎夕觉得陌生。 “江聿琛,放开。”黎夕挣扎着,妄图脱离江聿琛的魔爪。可惜,没有成功。 那双握住她的手掌,愈发地用力起来。 “放开!” 黎夕再次发声,然而江聿琛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倒是用那只废了的左手,将她牢固地按在公寓楼的大门上。 砰—— 琵琶骨抵在铁质的门板上,撞击之下,微微犯疼。黎夕没有喊出声,她只是恶狠狠地盯住江聿琛,妄图用眼神,将他碎尸万段。 江聿琛放大的轮廓,呈现在她的面前。与她,仅有几厘米之遥。双手被他反剪在铁门上,动弹不得。健硕的臂膀,将她圈禁起来,有一种要将她融入骨血的冲动。 “江聿琛,你想干嘛!”黎夕气急败坏。 江聿琛拧眉,愤怒的视线,直直射进她的瞳孔里,毫无沉稳可言:“江黎夕,你可真是迫不及待。” 黎夕看不懂他的怒火,她不知,自己何时,又触怒了他脆弱的神经。 “江聿琛,你在发什么疯。” 黎夕试图将右手从他的掌心抽离,不过,在她刚抽出手腕的那一霎那,又被他再次按住。锈迹斑斑的铁屑,刺进臂膀上柔嫩的皮肤,疼到不能自已。 黎夕发出一声呢喃:“疼……” “江黎夕,你倒是还知道疼。”江聿琛浅浅勾了勾唇,神情像是凝固了一般。 黎夕被他这样反问,竟生了些许委屈:“江聿琛,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破碎的字节,从喉咙里溢出。 “江黎夕,这么急着投入许豫旬的怀抱,可真像是你的作风。”江聿琛的手指又紧了紧,指腹上的薄茧,摩挲在黎夕的手臂上,竟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温柔。 江聿琛的话音中,满是讽刺。黎夕忍不住反驳:“我与许豫旬如何,与你江聿琛无关。” “无我无关是吗?!” 黑眸已不复沉寂,炙烈的火焰,疯魔一般地燃烧。他的声线,像是在低吼,似乎有磅礴的怒气,正泛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