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国家修文物 第279节
外出游览,是倪瓒的一项主要活动了,见到有价值的景和物,他都要认真写生,等到回去的时候,往往是画卷盈笥(si)。 这一次,他游览结束回家的途中,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歌姬,再一个不小心就看中了她。 要知道,倪瓒因为有洁癖,很少近女色的,如今能碰上让他也心动的女子,实在是太难得了,就连两个随身仆人,也都觉得很吃惊。 倪瓒是个很直接的人,看中了这歌姬之后,便带回家里留宿。 可带到家里以后,倪瓒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怕她不干净。 想了好半天,他便让仆人带着这歌姬先去好好洗个澡。 歌姬洗完澡之后,便上了床,倪瓒便将她从头摸到脚,边摸边闻,始终还是觉得哪里不干净。 “唉,再去洗一次罢。” 倪瓒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那歌姬很委屈,可她啥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只好乖乖地跑去再洗了一次。 洗了再摸,摸了再洗,洗了又摸,摸了又洗…… 估计那歌姬都快哭了,这位大老爷的口味真怪,我身上的皮都要洗脱一层了。 洗来洗去,倪瓒抬头一看,天亮了。 于是,只好作罢。 元泰定五年(1328),长兄倪昭奎突然病故。随后不久,母亲邵氏和老师王仁辅相继去世,使倪瓒悲伤不己。 他原来依靠其长兄享受的特权,随之沦丧殆尽,倪瓒变成了一般的儒户,家庭经济日渐窘困,他怀着忧伤的情绪,自作述怀诗,详述当时自己痛苦的环境。 元至正初年(1341),倪瓒散尽家财,开始漫游太湖,行踪漂泊无定,足迹遍及江阴、吴江、松江一带,以诗画自娱。 同时,他也开始与人交际,友人多为和尚、道士或诗人、画家,他作的诗作多半也是和这类人酬唱之作。 在这段时期里,他也养成了清高孤傲的性格,超脱尘世逃避现实的思想,这种思想也反映到他的画上,作品呈现出苍凉古朴、静穆萧疏的意向。 这一天,倪瓒又乘船去访友,他正躺在船舱中小憩时,小船被一船官兵给拦住了。 仆人吓得半死,不料,为首的一个将官却很客气,拱手问道:“船上可是倪高士?”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名将官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群将官是“吴王”张士诚的亲兵,他们奉了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的命令,请倪瓒为他作画。 说罢,这名将官便将作画的绢帛以及大量的银钱,派人送到了船上后,便离开了。 等倪瓒醒来之后,见到船上多了这么多的银钱,顿时大吃一惊,便问仆人发生了什么事。 仆人自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倪瓒听后,顿时大怒: “倪瓒不能为王门画师!” 说了这话还不罢休,拿起张士信送来的绢帛便撕了,这还没完,又让其中一个仆人,将那些银钱全都给退了回去。 好巧不巧,这事发生之后没多久,这一天,倪瓒又乘船游览太湖,结果正好碰到了张士信。 正所谓冤家路窄,相见眼红。 张士信二话不说,让人将倪瓒的船拦下来,并将他拖出来暴打了一顿。 奇怪的是,人都被打了,倪瓒却是一言不发。 这事过后,有朋友碰见了倪瓒,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当初不解释一番? 倪瓒轻“哼”了一声,说道: “一出声,便俗了。” 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其妻蒋氏病死,倪瓒受到很大的打击,长子早丧,次子不孝,生活越觉孤苦无依,内心烦恼苦闷,无所适从,只能将一番情绪付诸画笔。 事实上,倪瓒不只是在生活上有洁癖,不问政治的他,在思想上也是一如既往的爱洁成癖。 明初,朱元璋曾召倪瓒进京供职,他坚辞不赴。 明洪武五年(1372)五月二十七日(6月28日),倪瓒作《题彦真屋》诗云:“只傍清水不染尘”,表示不愿做官。 而且,他在画上题诗书款也只写甲子纪年,不用洪武纪年。 这一年,他在一个被称为焕伯的好友处,修养了数月,临离去之前,特意为他作了一幅《江亭山色图》,以作留念。 这幅画,秋林萧瑟,空亭寂寥,茫茫湖水一片,远处画平坡远岫,给人水阔天高、萧疏淡远之感。 事实上,到了晚期,倪瓒的画作最大的特点,就是素净、笔简、意远,没有一点烟火气,呈现出一片孤寂,孤寂得让人绝望。 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常州画派的开山祖师,后来成为清六家之一的恽南田,他的花鸟活色生香,可是他最欣赏倪瓒的“真寂寞”之境,他说倪瓒的画“真寂寞之境,再着一点便俗”。 他的“真寂寞”,让他画里,没有一个活物,就好像洗过无数遍的那个歌姬一样,干干净净。 明洪武七年(1374),倪瓒中秋之夜身染脾疾,自此一病不起,于阴历十一月十一日(12月14日)与世长辞,享年74岁。 向南缓缓睁开眼,面前依旧是那幅破烂不堪的《江亭山色图》,如今也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画面之上,虫洞虽多,可那种淡泊宁远、孤单寂寥的意境,隐约间,扑面而来。 也不知道,这个在生活上爱洁成癖,清高孤傲到“只伴清水不染尘”,连画作也是干干净净,不见一个人影的倪瓒,在另一个世界里,还能否继续保持这种干净的灵魂? 第368章 我很看好他 说时慢,实际上,向南在“时光回溯”之中,仅仅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便飞快地回过神来。 而此刻,原本脏污不堪的画芯,经过连续多次的淋洗之后,整幅《江亭山色图》便完全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愧是被董其昌、石涛等巨匠奉为鼻祖的倪瓒,这简约、疏淡的山水画风,确实让人惊叹。” 闫思远对于古画了解得更深,尤其是元明时期的古代画家,他比夏振宇、朱远舟要更懂一些,他赞叹道, “倪瓒自创的’折带皴’,以侧锋干笔作皴,寥寥数笔,逸气横生。” “嗯,倪瓒的画作,多为三段式,一江两岸,近为亭台楼阁、疏林坡岸,中间是一条苍茫大河,远处则是山林俊秀,构图平远,景物极简。” 刘其正坐在一旁,含笑点评道, “他的画由于简练,多年来有很多伪作出现,但是大多是有形无神,很难仿出倪瓒的这种萧条淡泊的气质。” 实际上,倪瓒是影响后世最大的元代画家,他简约、疏淡的山水画风是明清大师们追逐的对象。 明代江南人以有无收藏他的画而分雅俗,至今仍被评为“中国古代十大画家之一”。 一群老专家、收藏家坐在一侧低声细语,另一边,向南已经将古画画芯清洗干净,开始揭裱。 由于《江亭山色图》是绢本画,因此,需要先在画芯正面刷上薄薄的浆糊,贴上自制的油皮纸,再贴上两层毛边纸,然后才能开始依次揭腹背纸和命纸。 一般情况下,修复师都会用镊子揭裱,手感要极好,稍有差池,可能就揭到了画芯上,把古字画揭坏了。 有些画纸年代久远,失去了拉力,用镊子就根本没法揭,就要用到搓揭的手法。 向南没有用镊子来揭,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古画角上轻轻一搓,将腹背纸分离开来,然后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画芯的一角,缓慢而又均匀地将腹背纸一点一点地揭开。 他表情认真而又专注,却一点也不慌张,刘其正和孙福民反应不大,其他的那些老专家和收藏家们,却是一个个瞪大了双眼,像看到了怪物一般。 “这,这腹背纸揭得这么完整?!” 闫思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低声说出声来, “这幅古画上那么多虫洞,向南还能将腹背纸完整地揭下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向南是古书画修复专家,这段时间也见过不少向南送到他家里去的修复好了的古画,确实修复的效果比一般专家还要好上几分。 可是,闫思远却从来没见过向南修复古画的过程。 事实上,大多数文物修复师在工作的时候,是不喜欢让外行人旁观的,因为害怕对方一惊一乍,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 闫思远尽管不是文物修复师,可他不仅是大收藏家,还在古书画鉴定方面有相当深厚的造诣,因此,倒也见识过不少其他文物修复师修复古画的过程。 古画由于年代久远,再加上或虫洞或霉斑或脆化等等各种病害的影响,无论是画芯,还是腹背纸和命纸,它们的柔韧度实际上很差。 而且古画在清洗过程中,被水浸透之后,更是容易撕裂。 因此,闫思远之前经常见到修复师在揭命纸或腹背纸时,揭下来的大多是搓成一条条的,就跟搓澡时搓下来的泥垢一样。 柔韧性稍好一些的,揭下来就是一片一片的。 完整揭下整张腹背纸和命纸的,不是没有,但需要靠八分运气,再加上两分运气。 可以这么说,整个华夏都没有哪个修复师敢说自己一定能够做得到。 所以,闫思远对于自己这次能够亲眼见到向南完整揭下腹背纸,都感觉这是自家祖坟冒烟了,要不然,怎么会看到这等难得一见的奇景? “我原来还担心,向南这大半年来,一直将重心放在古陶瓷修复技艺的锤炼上,古书画修复技术会生疏了呢。” 孙福民有些满意地点了点,低声笑道, “如今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他的古书画修复水平不但没有退步,反而精进了不少。” 刘其正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孙福民,打趣道:“你想让我夸奖向南,还是夸奖你?” “我还用得着你夸奖?” 孙福民瞥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说道,“向南就更用不着了。” 在座的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刘其正和孙福民,这是文博界里公认的一对相爱相杀的“老冤家”了,他们两位只要待在一起,不斗嘴那才是怪事。 孙福民和刘其正在这边斗嘴打趣,谈笑风生,另一边,向南已经动作迅速地又一次揭下了完整的命纸。 老专家们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向南高超的揭裱技术,惊叹连连,一边感叹着,“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这些人,是真的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自己还正当年,估计自己的古书画修复技术,要真是碰到向南,那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这么年轻就成为了古书画和古陶瓷文物修复双料专家,不服都不行。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在古书画修复室里,不止是齐文超、楚天遥这些古书画修复专家看得津津有味,就连江易鸿、鲍海、谢家松这些古陶瓷修复专家们,也是看得入了迷。 他们看不懂向南为什么要用这些修复手法,但他们毕竟是文物修复老专家,多少也能知道,向南能有如今这份功力,这绝对是一般的国家级专家做不到的。 不说别的,就说他顺畅流利、不紧不慢的动作,不经过长时间、高强度的训练,是完全不可能做得到的。 “向南学习古陶瓷修复技术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绝对不比学习古书画修复时少,甚至还要更刻苦一些。” 江易鸿眼睛还盯着向南的动作,嘴里却是感叹道, “这小子别的不怎么样,就是专注、执着,认定了一件事,不吃不睡也要把他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