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2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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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盯着陈树丰缓缓道:“你刚才说任凭我处置,那我就不客气了……陈树丰,我治下的安西是个有公道的地方,杀人是要偿命的,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你是什么身份,害死了我的部将,便用你自己的命来抵。” 陈树丰浑身一颤,此刻他终于害怕了。 从沙漠被押解回营,一直到刚才,陈树丰心里隐隐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他只希望顾青能够看清情势,能够取舍利弊,他仍不敢相信顾青会如此不理智真敢杀天子派来监视他的人。 一个做事不顾后果只凭一时冲动的人,怎会坐到如今的高位的?难道果真只是因为他曾救过天子的命? “顾侯爷,我……是天子派来的,有皇命在身……”陈树丰语声发颤道。 顾青淡淡地朝大营方向看了一眼,道:“你应该看到了,我若不杀你,安西军可能马上会哗变,只有杀了你才能安抚军心。” 未等陈树丰再次亮出仅剩的可怜筹码,顾青忽然暴喝道:“传令,将陈树丰押赴校场,斩了!” 亲卫们拔腿便跑,将顾青的将令大声传达到每一座营帐,短暂的寂静之后,大营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裴周南一把拽住顾青的衣袖,神情惨然道:“侯爷,陈树丰若死,侯爷这个节度使恐怕……” 顾青神情不变,淡淡地道:“世上有些事,权衡利弊是没用的,在利弊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善恶,恩仇,以及……念头通达。” “下官的奏疏该如何写,下官在安西当如何自处?”裴周南无力地垂头叹道。 “该如何写就如何写,照实写就好,我给了安西军将士公道,但愿陛下也能给我一个公道。” 在将士们震天的欢呼声中,陈树丰被一刀砍下了头颅,麾下骑队被关押起来审问,没过多久,又有五名骑队部将被押赴校场,和陈树丰一样被砍下了头颅。这五人也是参与严刑拷问陌刀营部将的帮凶之一,顾青说话算话,当即下令斩首示众。 …… 陈树丰与骑队部将的头颅被高挂在安西军大营的旗杆上示众的同时,一骑快么从龟兹城飞驰而出,直奔长安而去。 马上骑士怀里揣的,是裴周南和边令诚的两份奏疏,两份奏疏的内容却各不一样。 经此一事,顾青在安西军中的威望更高了,所有将士都知道,无论他们遇到任何不公,受到任何欺辱,或许自己的父母长辈帮不了他们,但安西军的主帅却一定可以给他们一个公道。 军心在不可抑制地向顾青身上倾斜,顾青就这样彻底收服了安西军。 陈树丰死了,裴周南将自己关在节府里几天不见人,边令诚比往常更兴奋了,最近时常上蹿下跳,频频邀约安西军将领饮宴,但皆被将领们拒绝。 顾青杀了陈树丰后,边令诚已预感到安西要变天了,长久以来被顾青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如今眼看顾青就要倒霉了,自然要大肆庆祝顺便拉拢安西军将领。 顾青这几日却一直将自己关在帅帐里,不见任何人。 胡安打造的机件被他试了又试,在废掉了一百多件后,顾青通过试验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 将它装在燧发枪上,机件连接了扳机和燧石,黑火药的纯度问题经过几层杂质筛选后,纯度也比以前更高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顾青终于走出了帅帐,令韩介带着亲卫一同出营。 离营二十多里,来到茫茫沙漠中的无人地带,顾青命亲卫在沙地上支起靶子,然后亲手将黑火药塞进枪管里,最后装上铁丸。 韩介看着顾青捣鼓这一切,心中既焦急又无奈。 杀了陈树丰,闯下这么大的祸,侯爷不急着灭火上疏自辩,反而忙着搞这个破兵器,上次试验失败了还不够,仍一遍又一遍的试,究竟多厉害的兵器令侯爷对它如此上心? “多厉害?呵呵,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顾青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前几天闯的祸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新兵器上。 仍按以前的做法,扳机连着长绳,顾青调校了准星和距离后,拉着长绳躲到安全距离,在韩介和亲卫们满头雾水的注视下,顾青狠狠一拽长绳。 砰的一声巨响,韩介和亲卫们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一头栽倒,接着下意识拦在顾青身前准备护驾,结果却没发现任何危险,唯有不远处那杆破兵器上方冒出袅袅青烟。 顾青哈哈大笑,神情兴奋且雀跃,韩介跟随顾青数年,已经很久没见顾青如此兴奋过了。 第四百零五章 议事善后 大唐立国以来从未听闻有任何兵器会发出如雷鸣般的爆裂声,倒是在山野化外的道观偶有听说某位道士炼丹时,丹炉不知何故发出砰然爆炸。 韩介和亲卫们今日算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侯爷弄出的新兵器竟然如此吓人,这一声爆响就算没伤着人,敌人骑的战马恐怕也会吓得惊奔不受控制吧? “就这?”顾青哭笑不得:“你以为我废寝忘食弄出来的东西只是为了吓唬敌人的战马?韩介,不得不夸你一句,你是狗眼看人低啊。” 韩介斜瞥了他一眼,迅速收回模样,不屑地道:“不然还能怎样?末将只听到了一声巨响,还有一阵青烟……” “派个人去前面把靶子取回来。”顾青得意地笑,像孩童炫耀新玩具一般得瑟。 韩介也笑了,不管如何,侯爷今日心情高兴就好,随着官爵越来越高,责任越来越重,真的很久没见过侯爷露出如此开怀欣喜的笑容了。 亲卫取了靶子飞快跑回来,站在顾青面前一脸震惊。 韩介等亲卫朝靶子上看了一眼,也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人形靶子上被射穿了一个小洞,小洞周围有被灼烧的痕迹,靶子在五十步开外,也就是说,这件新兵器至少有五十步的射距。 而一般弓箭射程来说,按箭头重三钱来计算,则射程不过百步,若是十钱箭头的重箭,则只有五十余步,眼前这件新兵器却轻易达到了五十步,从它能洞穿靶子的效果来看,一百步也并不困难。 最重要的是,这件兵器不仅射程远,而且快。快到肉眼完全无法看到铁丸的踪迹,听到响声的同时,靶子上便被击中了,而普通的箭矢射出去大多是肉眼能见到痕迹路线的。 惊呆了许久,韩介兴奋地道:“侯爷,此为何物?好厉害!” 顾青斜眼瞥着他:“不嫌弃它是破兵器了?” “侯爷,是末将无知了,您造出的兵器很犀利,瞬间能到百步之外,若在战场上使用……”韩介兴奋得呼吸都急促了。 顾青没理他,上前仔细端详那杆燧发枪,伸手摸了摸枪管的温度,然后点了点头,喃喃道:“算是成功了吧?此物若在战场上,五千人排成三段式射击……” 韩介听到后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侯爷执意组建五千人的神射营,不是为了箭弩,而是为了此物而设的?” 顾青嗯了一声,缓缓道:“以后神射营或许可以改个名字,叫‘神机营’。” 韩介两眼大亮,想象日后在战场上五千人排成队列朝敌人平射的画面,激动得浑身直颤。 这支神机营若操练得当,配合默契的话,就算千军万马在前也逃不过全军覆没的结局吧? “神机营以后将是天下无敌的一支神军!侯爷好本事!”韩介兴奋地大声道。 顾青食指竖在嘴唇前,嘘了一声,神秘地笑道:“这是我的底牌,不要大呼小叫……此物太霸道,只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没有正式在战场上大展神威之前,你们一个字都不准透露。” 韩介使劲点头,顾青目光一瞥,发现不远处站着的王贵。 王贵神情颇不自然,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顾青淡淡一笑,走到王贵身前,笑道:“你不要有负担,我相信你。” 简单的一句话,王贵心里却仿佛有一阵暖流涌过,眼眶微红,垂着头低声道:“侯爷,小人对不起您……”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理解你的苦衷,我也一直相信你,”顾青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如果我看错人了,是我活该,不怪你。” 王贵凛然道:“小人以列祖列宗之名发誓,绝不透露侯爷的秘密,一个字都不会说。” “不用那么严重,更不必劳动你家的列祖列宗出来跑一趟,我说过了,我相信你。” 说着顾青又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对韩介道:“回营后将胡安请来大营,告诉他可以招募铁匠打造枪管和各种机件了,就按这个尺寸制模淬铁,一丝都不能增减,让他们日夜开工,工钱不会少了他的,我至少需要一万套。” …… 回到大营后,顾青将燧发枪藏了起来,然后召集常忠沈田李嗣业等心腹将领入帅帐议事。 此时已入夜,将领们仍甲胄在身,端端正正坐在顾青面前,每个人神情凝重,帅帐内气氛颇为压抑。 顾青却穿得很随便,万春公主捎给他的明光铠甲被他闲置一旁,他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长衫,肩上披了一件披肩,面前几盆炭火,炭火忽明忽暗,像起伏不定的人生。 “侯爷,末将对不住您,当时只顾逞一时之快,下面的将士又不知后果严重,只知喊杀,末将后来才知杀了陈树丰后果竟……”李嗣业闷声垂头道。 常忠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道:“以往侯爷行事,哪怕是与河西军兵戎相见,末将都没说过二话,但这次……侯爷真的太冲动了,陈树丰不是哥舒翰,他是天子派来的,裴周南的奏疏已送去长安了,真不知天子会对侯爷如何惩处……” 帐内诸将纷纷露出黯然之色。 顾青却神情淡然地道:“你们这副样子让我觉得很丧气,此刻的心情就差一把唢呐了……叫你们来议事,你们却好像来给我送葬,是嫌我不够晦气么?” 沈田嘴角扯了扯,勉强笑了一下,道:“侯爷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 顾青拍了拍掌,吸引诸将的注意,笑道:“好了,都打起精神,听我安排后事……” 诸将大惊:“侯爷!” “哦,‘善后之事’,简称后事……”顾青手指轮流指过去,道:“警告你们,收起你们这副泫然欲泣兔死狗烹的晦气嘴脸,我快生气了,生气的后果你们知道的。” 诸将坐直了身子,努力维持正常表情。 顾青缓缓道:“杀陈树丰不是我冲动,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陈树丰不死,那天大营将士真的有哗变的可能,所以陈树丰该死,必须死。接下来我告诉你们后果是什么,天子若知我杀了陈树丰,不管谁对谁错,天子必会震怒,然后……很可能我会被罢免安西节度使之职,将我召回长安……” 李嗣业悲愤道:“侯爷若被罢免,我们怎么办?” “你们照常操练,照常吃喝睡,我不会离开安西太久的。”顾青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诸将不解,沈田好奇道:“为何?莫非侯爷回长安后,事仍有转机?” “会有转机,而且很快,我大概在长安待不了多久。” 见诸将纷纷打算开口询问,顾青摆摆手,道:“都别问,问就是有人要造反了,安西军不可临阵换将。” 众人愈发震惊,短暂沉默片刻后,常忠若有所思道:“侯爷说的造反,莫非是指……安禄山?” 众将仔细一思索,结合种种传闻,再暗自琢磨了一下顾青被罢免前后的时间,最后恍然大悟。 “侯爷,安禄山真会造反?” 顾青缓缓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各位了,据我收到的情报,安禄山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军械兵器,今年之内必反。安禄山手握三镇十五万精兵,若骤然起兵,朝廷必被打得措手不及,有可能连长安都保不住,那时天子必然会调我们安西军入玉门关勤王……” 沈田仍有些不敢置信道:“一个胡人安敢……侯爷确定么?” “确定,胡人手中的权力大了,难免膨胀,他觉得大唐的江山应该属于他。” 帅帐内顿时传出一片痛骂声。 顾青双手伸出往下压了压,道:“收!难听的脏话留到战场上跟安禄山对骂,接下来咱们说说安西军的事……” 李嗣业重重叹气道:“侯爷,就算安禄山反了,天子也不一定将侯爷官复原职调回安西呀,说不定他会另外换个主帅率军入关勤王……” 顾青笑了:“确实有这个可能,所以这就是我今晚叫各位议事的原因了。” 诸将身子纷纷往前倾,洗耳恭听状。 顾青环视面前的诸将,缓缓道:“我与诸位共事数年,已将各位当作我最信任的兄弟手足,所以有些话哪怕犯忌,我也要说,先问各位一句,你们都是真心愿意让我继续做安西军主帅么?如果有不愿意的,今晚的议事到此为止,我便安心回长安做个闲散侯爷,安西的一切从此与我无关……” 话没说完,诸将同时站起身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末将真心愿奉侯爷为安西主帅。” 顾青眼中露出温暖的笑意。 营碌两世,未曾向世界妥协,苦尽甘来,世人终不负我。 “我也舍不得你们……与权力无关,只要我肯钻营,回到长安我照样能掌握更大的权力,但权力易得,生死袍泽难觅,一生那么长,我不愿你们只是我生命里短暂的过客……”顾青动情地道。 诸将纷纷感动,沈田红着眼眶道:“末将当初只是于阗败军之将,承蒙侯爷不弃,委我以重任,当我如亲兄弟,末将愿此生跟随侯爷,在您身边做个亲卫都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