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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279节

    “韦坚案两大犯官,一是韦坚,二是皇甫惟明,奴婢前些日关押的那位客栈女掌柜,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她是皇甫惟明的女儿,裴御史明鉴,还请速速将她捉拿归案。”

    裴周南震惊地望向顾青。

    顾青却面不改色地笑了:“边监军晕过一次后怕是脑子糊涂了,客栈女掌柜是我的朋友,你可不要为了泄私愤而胡乱攀扯,尤其是如此重大的事,胡说也要究罪的。”

    边令诚厉声道:“我哪里胡说了?”

    顾青慢悠悠地道:“据我所知,客栈女掌柜是数年前从关中移居本城的,她的身家清白,出身农户,而且……父母尚在人世,却被边监军你一句话给人重新投了一次胎,这就过分了吧。”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一手遮天

    有些操作要看在什么地方用,如果在长安,肯定是作死,不但没效果,反而会把自己折进去。

    如果在安西,可行性就比较高了,顾青上任安西一年多,自从高仙芝走后,他已收服了安西军,安西节度使府的官员,甚至收服了民心。

    有军心,有民心,兵强马壮,城池繁荣,更要命的是还有钱。

    这些条件叠加起来,顾青基本等于是安西的军阀了,唯一不能让他肆无忌惮撒欢造反的牵制,只有边令诚和裴周南二人。

    造反当然没那个条件,但是在龟兹城里凭空捏造一个人的身世,给她一个临时的父母双全的清白出身,这一点还是很容易的。

    顾青一声令下,王贵和亲卫们出去晃荡了一个时辰,事情便做完了。

    这也是顾青此时此刻有底气站在边令诚面前与他对质的原因。

    只要顾青愿意,他可以在安西一手遮天。

    “父母尚在人世?身家清白?”边令诚嘿嘿冷笑:“不清醒的人恐怕是侯爷吧?皇甫思思明明是当年漏网的朝廷钦犯,她的父亲皇甫惟明事涉韦坚案,早已在天宝六年被赐死,家眷皆被抄斩,哪里来的父母双全?”

    顾青叹了口气,朝裴周南无奈地笑了笑,道:“裴御史去过福至客栈吗?”

    裴周南点头:“下官视察民情时去过那个客栈,还在里面用过一顿饭。”

    “裴御史想必对那位女掌柜颇有印象吧?那位女掌柜,人称龟兹第一美人,令人过目难忘。”

    虽然问题有些不正经,但裴周南还是尴尬地点点头:“下官见过那位女掌柜,确实风姿绰约,堪称绝色。”

    顾青缓缓道:“裴御史若有闲暇不妨随便问一问龟兹城的路人,路人皆知她的名字叫‘杜思思’,这个名字多年前便被龟兹城百姓所熟知,而不是什么‘皇甫思思’,边监军红口白牙一句话,不但把人家的父母说死了,还给人家改了姓,亏得人家父母没在眼前,不然管你是多大的官儿,早一耳光抽上去了。”

    边令诚大怒:“一派胡言!皇甫思思明明是皇甫惟明之女,皇甫家皆已被抄斩,她哪里来的父母?”

    顾青耸耸肩道:“她的父母一直住在客栈后院,只是很少露面而已,客栈的伙计,常住的熟客都认识二老,你莫非不知?”

    边令诚勃然变色,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

    顾青冷笑几声,望向裴周南道:“裴御史,你怎么说?”

    裴周南平静地道:“眼见为实,侯爷与边监军在此争论无益,不如去客栈见见那位女掌柜的父母,孰真孰假不就水落石出了。”

    顾青笑道:“裴御史斯言甚善,边监军,不如一起去看看?”

    边令诚两眼通红,咬牙道:“好,一看便知!”

    ……

    福至客栈后院。

    一对四十来岁的中年夫妻局促地站在院子里,丈夫一脸陪笑,妻子则垂头不安地揉弄衣角,她的脸色有些蜡黄,似乎身子不大好,不时还捂住嘴咳嗽几声。

    皇甫思思脸颊仍有些青肿,面无表情地站在这对中年夫妻身旁,目光仇恨地瞪着边令诚,院子周围,店伙计们远远地看着热闹。

    边令诚盯着这对中年夫妻不停冷笑,从上到下将他们打量了好几遍,脸上的讥讽冷笑之色更深了。

    顾青站在身后含笑不语,裴周南则皱着眉,将信将疑地对比着皇甫思思与这对中年夫妻的容貌。

    “你们便是皇甫思思的父母双亲?”边令诚冷笑问道。

    中年夫妻茫然地睁大了眼:“皇甫思思是谁?”

    边令诚指着皇甫思思气道:“她!她就是皇甫思思!”

    中年汉子看了她一眼,随即不悦道:“这位上官,您虽是官儿,也不能胡说八道,她明明是小人的女儿杜思思,怎么成了皇甫思思?”

    边令诚气急败坏道:“还装!还装!她何时成了你的女儿?”

    中年汉子一脸莫名道:“她一直是我女儿,有何不对么?”

    边令诚怒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杜参方,这位是我内人杜周氏,我们是关中泾州人,五年前随大唐商队来龟兹城落脚,盘下这间客栈做营生,这位上官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皇甫思思朝顾青飞快一瞥,随即从院子中的石桌上取过一只瓷壶,倒满了一盏水递给中年妇人,顺势非常自然地挽上妇人的胳膊,不满地道:“阿爷,就是这个人,将女儿关起来,非说我是什么朝廷钦犯,还要对我用刑,幸好顾侯爷救了女儿……”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然后瞪着边令诚怒道:“上官可否给小人一句交代?我女儿所犯何罪,为何成了朝廷钦犯?上官为何打我女儿?说不出究竟,我纵拼了流徙下狱,也要以民告官,告你虐民构陷之罪!”

    边令诚被眼前这一幕震得身躯直晃,使劲摇了摇脑袋,刹那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家三口这场戏演得太真实,边令诚都情不自禁觉得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一旁久不出声的裴周南忽然扭头,扬手叫来一名店伙计。

    店伙计略显紧张地站在裴周南面前,裴周南温和地笑道:“你莫怕,本官只问你几句话。”

    “呃,上官您请问。”

    裴周南指了指这对中年夫妻,道:“他们二人,是你们掌柜的双亲?”

    店伙计点头:“是,我们都叫老掌柜,老夫人。”

    “为何以前没人认识他们?”裴周南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店伙计期期艾艾道:“因为老夫人身子向来不好,素有肺疾,大漠气候干燥,且常有风沙,老夫人吹不得风,故而很少出门,一直住在后院的偏僻厢房里,老掌柜也陪着她,侍候她,客栈的事情通常都是掌柜打理的。”

    裴周南叹了口气,扭头看了边令诚一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边令诚怒道:“说谎!都在说谎!她明明是钦犯!”

    店伙计一脸莫名道:“什么钦犯?掌柜的是钦犯?不可能吧,当年掌柜的一家三口从关中迁来龟兹城时,节度使府便录入过户籍的,确定是一家三口没错呀。”

    边令诚猛地一激灵,道:“对了!户籍,户籍能证明我的话,皇甫思思根本就是孤身一人来的龟兹城,哪里来的父母,不信拿户籍册录来对质!”

    顾青淡淡地道:“好,我且再陪你胡闹一回,来人,速速去节府取来户籍册录。”

    亲卫抱拳离去,一炷香时辰后,圆滚滚的李司马捧着一叠厚厚的册录来到客栈后院,一脸憨厚地向众人行礼。

    当着顾青三人的面,李司马不慌不忙地翻开户籍册录,找了好几本后,终于找到了皇甫思思的名册,上面赫然写着杜参方,杜周氏和杜思思三人的名字,户籍造册时间是天宝八载六月,恰好是五年前。

    边令诚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铁青,身躯摇摇欲坠。

    此时的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里,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有人提前布好了局,等他自己钻进去。

    这一番对质后,皇甫思思的身份再也无人怀疑,一夜之间,她已完全摆脱了朝廷钦犯的身份,从此能够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

    边令诚绝望地看向裴周南,然而裴周南的表情却分明告诉他,今天这件事很无聊,很可笑。

    什么朝廷钦犯,什么皇甫惟明,多少年前已经了结的案子,被边令诚翻了出来,而真相却是子虚乌有胡乱攀扯。

    裴周南不由暗暗怀疑自己的智商,为何要陪着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胡闹,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待在屋子里多念几遍吾皇万岁。

    “边监军……好生养息,不要胡思乱想,此事我不会向长安上疏,只盼边监军从今以后本分做官,莫行此攀咬构陷之事,殊为下作。”裴周南说完拂袖而去。

    边令诚心神俱裂,看了看含笑不语的顾青,又看了看眼前温馨融融的一家三口,边令诚使劲跺了跺脚,颤声道:“裴御史!非我构陷,是顾青他……他布下了局陷我于不义啊!”

    “边监军,莫喊了,裴御史已走远了。”顾青温和地劝道。

    边令诚转身,目光失神地看着顾青。

    “顾侯爷真是……好手段!”边令诚咬牙道。

    顾青笑道:“手段一般,你要置我朋友于死地,我总不能让她伸出脖子任你宰割吧?一切都是为了自保,还请边监军体谅一二。”

    边令诚指着那对中年夫妻,怒道:“他们是你从哪里找来的?”

    顾青正色道:“莫胡说,他们是杜掌柜的父母,户籍册录上都有名字的。”

    “户籍册录……”边令诚扭头看着李司马,李司马被他吃人的目光吓了一跳,讪讪一笑,行了一礼后匆忙跑掉了。

    边令诚无声惨笑。

    找来一对莫名其妙的中年夫妻,串供了店伙计,甚至还让节度使府的司马改了户籍,简直天衣无缝的无中生有,朝廷钦犯顿时成了身家清白的关中人士。

    洗白一个人,就是这么容易。

    这一把,边令诚输得很彻底。

    第三百八十七章 钱货两讫

    最不明智的是不自量力,盲目地自信,以为自己能够撼动参天大树,终究被拍进了泥土里。

    边令诚以为只要将皇甫思思的朝廷钦犯身份抖露出来,一定会逼得顾青撇清关系,从主动化为被动。

    没想到顾青的做法竟是如此简单粗暴,直接给他布置了一个假象,父母是假,证人是假,就连户籍册录都是假,所有的假象合在一起,居然变成了真相。

    直到此刻,边令诚脑子里都是一片嗡嗡声,他仍没搞清楚自己为何会输,输在哪里了?为何明明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话,裴周南却偏偏只相信顾青营造出来的假象。

    “侯爷,事情没完,安西这片地面上,你做不到一手遮天,以为买通了几个伙计和李司马,皇甫思思就成了杜思思?呵,太天真了。龟兹城里那么多人,多少人都知道皇甫思思的底细,你能把全城的人都买通吗?”边令诚不甘心地冷笑道。

    “我当然无法买通全城的人,太贵了,没那么多钱,”顾青笑了笑,道:“边监军莫沮丧,其实我做这些事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了害死我么?”边令诚惨然笑道。

    顾青表情渐渐变得严肃,盯着边令诚的眼睛冷冷道:“如果她真是皇甫思思,真是朝廷钦犯,那么边监军你窝藏钦犯多年,明知她的身份而不揭举,甚至还利用她的钦犯身份要挟她,是何居心?这次你若真把她定为钦犯,那么我这个节度使可就不客气了,窝藏钦犯者,与钦犯同罪。”

    边令诚浑身一震,眼中浮起极度的惊恐,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顾青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心里感到一阵嫌弃,急忙缩回手,不露痕迹地将手背到身后,在衣裳上擦了擦。

    “看来边监军应该想通了,你说我算不算救了你的命?对救命恩人如此敌视,你这是禽兽不如啊……”顾青摇头叹息道。

    边令诚双手攥拳,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

    顾青叹道:“边监军,你我不如忘掉这几天发生的不愉快,以后我们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你窝藏钦犯的事呢,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好好在安西当你的官儿,莫给自己找麻烦,如何?”

    边令诚没吱声儿,转身就走。

    顾青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渐渐敛起,眼中浮起了杀机。

    这个人必须要除掉,否则后患无穷,彼此的矛盾已然无法化解了。

    皇甫思思咯咯笑了两声,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