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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186节

    高仙芝苦笑,长安无人知道?

    此刻在座的就有一位宫里出来的宦官监军,你觉得长安会无人知道?

    “贤弟,既是圣意,我便不强求了,那一万兵马便请贤弟辛苦一下,亲自节制吧……”高仙芝叹了口气,道:“不过安西如今缺兵少将是真的,如若安西有敌情,还请贤弟领兵来助,安西……毕竟是大唐的安西,不容有失。”

    顾青一脸不情愿地叹息:“亲自带兵真的很辛苦啊,节帅放心,若安西有战事,我的兵马必供节帅驱使,绝不会贻误战机。”

    高仙芝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顾青忽然很想抽自己,这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说出来真的很欠抽。

    见高仙芝和顾青一来一往几句对话,高仙芝顿时变了脸色,旁边作陪的封常清面带忧色,闷不出声地独自饮酒,一杯接一杯不停。

    监军边令诚脸上却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他也在饮酒,一边浅啜一边不停地打量高仙芝和顾青的神色变化。

    原本是给顾青接风的酒宴,结束时却有几分不欢而散的味道。

    这顿酒宴让高仙芝大受打击,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天子已对他不满,不满继而变成了猜忌,顾青那一万兵马他高仙芝不能动,不仅是将士不能动,顾青带来的多余的战马,兵器,粮草等等,全都不能动,那些人和物从出长安那一刻起,便已经姓顾了,将这一万兵马理解为顾青的私兵亦无不可。

    往后安西的任何兵马调动,都要跟这位节度副使商议,但是调动任何兵马都不能动顾青的私兵,这是一根红线,千万不能碰,否则便有灭顶之灾。

    原以为朝廷给安西补充了兵将,没想到来的是一群大爷,不但无法调动,还分了他的兵权,令他束手束脚不得动弹。

    酒宴散后,高仙芝独自坐在堂内,心灰意冷地注视着桌前的残酒冷炙发呆,目光暗淡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

    顾青告辞后离开龟兹镇,出城回营。

    在顾青赴宴之时,常忠已下令在龟兹镇外扎营,营盘呈梅花状,大营开口对着城外西面,顾青回到营地时,将士们正在埋锅造饭。

    帅帐被扎在大营的正后方,韩介指挥亲卫们搭建,见顾青回来,韩介急忙迎上。

    “侯爷,要用饭吗?”

    顾青摇头,让亲卫们自己用饭,然后独自进了帅帐,韩介跟了进来。

    顾青盘腿坐在蒲团上,道:“韩兄,传令下去,将士们用完饭后开始操练。”

    韩介一呆:“操练?这……马上要天黑了。”

    “天黑也能操练,传令去吧,让将士们操练时精神点,威武点……”

    韩介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顾青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不出意外的话,天黑后应该有客来访,声势搞大一点,震慑一下,否则真当我好拿捏了。”

    韩介抱拳:“是,末将明白了。马上去传令,声势一定浩大,胆子稍微小一点都会被活活吓死。”

    顾青迟疑了一下,道:“呃,也不必太吓人,多少照顾一下我的感受,毕竟我的胆子也不大……”

    韩介一怔,然后扯了扯嘴角,表示他笑过了:“侯爷越来越风趣了。”

    敷衍般赞美了一句后,韩介果断转身出帐。

    顾青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这家伙似乎有点飘了……离此不远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据说有石油,我要不要派他去挖石油?”

    天黑后,将士们用完饭,很快便操练起来。

    龟兹镇外是茫茫大漠,营盘内外皆一望无垠的平整沙地,大营扎得颇为宽松,一万将士在大营内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开也不嫌挤,他们手执长戟长矛,在营官的指令下一招一式地比划。

    操练不到半个时辰,大营外果然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不是高仙芝,而是监军边令诚。

    顾青正在帅帐内低头研究一幅羊皮制的西域地图,看着地图上错落无序的国家和势力分布,越看越头疼,总觉得有一柄长戟时刻指着自己的鼻子,随时会要自己的命。

    听到外面亲卫通报大营辕门外有客来访,顾青急忙收起了地图,然后马上将桌上的东西弄乱,顺便让亲卫给他端来几盘肉和一壶酒,人为地制造出杯盘狼藉的样子,最后给自己身上洒了一点酒,又灌了几口酒,让自己全身带点酒味。

    顾青顺势往桌边一瘫,解开衣裳前襟,脱下一只足衣随地一扔,不思进取庸碌无能的主帅形象顿时丰满起来了。做完了这些,才让亲卫将边令诚领进营门。

    边令诚在辕门外等了许久,但他一点也不急,脸上仍带着笑眯眯的表情。

    一名亲卫奉命将边令诚领进辕门,边令诚入营后一边走一边与亲卫没话找话攀谈,谁知亲卫却冷冰冰的一个字都不说,只是闷不出声地领着他往前走。

    边令诚说了几句后便觉无趣,也不再言语。

    往大营内走了一段路后,边令诚忽然觉得后脖颈有些发凉,明明四下一片漆黑,但他总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就像半夜独自闯入了狼窝,被一群饿狼盯上了。

    边令诚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正在惊疑是不是错觉,旁边不远的一片漆黑的空地上,忽然传出一声暴喝:“杀!”

    随即仿佛一道惊雷平地炸响,无数声音同时暴喝:“杀——!”

    轰的一声,黄尘飞扬,鸟雀惊飞,茫茫沙漠顿生一股肃杀之气,其声震慑天地,其势山崩地裂。

    边令诚猝不及防被吓得浑身一颤,双膝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像一只被猎人吼愣住的傻狍子,呆呆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两条小短腿不时还抽搐一下。

    第二百五十八章 广阔天地

    韩介果真没开玩笑,操练的声势果然很浩大很吓人。

    平地万人一声吼,边令诚差点被活活吓死。

    喊杀声过后,营地空地上依次亮起火把,一万披甲将士站在空地上平举长戟,表情冷酷,在火把昏黄的光线下,将士们的身影一半光明,一半阴暗,如同从地狱悄悄爬到阳间的鬼魅阴兵,在漆黑的夜色里尤为恐怖。

    边令诚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上浑身无力,双脚却不自觉地乱蹬,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领路的亲卫忽然一把按住他的肩,单手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冷冷地道:“贵客不必惊慌,此为将士例常操练,每日都有的。”

    边令诚这才冷静下来,接着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很羞耻,脸上有些挂不住,苍白着脸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颤声道:“顾县侯的麾下将士果真,果真是……虎狼之师。”

    亲卫面无表情,松开边令诚后侧身一让,道:“贵客这边请。”

    刚才那一道喊杀声威力不小,被吓到的不仅是边令诚,帅帐内的顾青也被吓到了。

    原本他正在努力扮演庸碌无能的主帅人设,帐外一声喊杀吓得他手一抖,酒壶里的酒顺势淋了满脸,有些还灌进了鼻子,难受得呛咳起来。

    呛咳过后,顾青目光不善地盯着韩介。

    韩介满头雾水,仍昂首挺胸,保持镇定。

    顾青使劲吸了吸鼻子,叹道:“韩兄,操练确实要搞出气势,但也不要太用力,噪音扰民很不道德知道吗?城里的百姓若去报官投诉我们那就尴尬了。”

    韩介满腹不解,但还是识相地道:“是,末将记住了。”

    顾青还打算继续训话,帐外有亲卫禀报,贵客到。

    贵客看起来一点都不贵。

    边令诚走进帅帐时膝盖还在哆嗦,脸色惨白惨白的,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新鲜尸体,刚才那一声喊杀吓得不轻,甚至裤裆里都有几许湿意。

    众所周知,宦官是生理残缺的人类,有个共同点是,都管不住尿……

    进了帅帐,边令诚原本志得意满的姿态不知不觉变得战战兢兢。

    刚才外面那一万精锐虎狼之师可都是这位侯爷的麾下,这位侯爷令旗一指,他们便会像出闸的猛虎一往直前神挡杀神,边令诚原本打算摆一下监军的架子,被那声喊杀结结实实吓了一回后,进帅帐时边令诚的姿态顿时谦逊了许多。

    走进帅帐,边令诚一愣。

    顾青坐没坐相,半躺在桌前。矮脚桌上摆满了酒菜,已吃得杯盘狼藉,食物的残渣碎骨扔得满地都是,帐内弥漫着浓浓的酒味,而顾青则衣冠不整,前襟被扯开,露出了白皙干净的胸脯,一只脚穿着足衣,另一只脚光着,不时还打个酒嗝儿,正醉眼迷蒙地盯着他。

    边令诚的心骤然一沉,这位年轻侯爷的性格似乎有些不羁呀,这一类人不太容易拿捏,因为不羁的人向来不怎么服从既定的规则,一个不服从规则的人,很难用规则去拿捏他。

    监军是一支军队里最坏最惹人厌的人,没有之一。

    作为监军,虽然没有统兵权,但有监督权。边令诚在安西存在的意义就是代天子监督这支军队,绝对不容许有任何怯战,谋反,或是指挥错误,军队的每一个举动他都要向长安汇报,当然,会不会如实汇报,要看监军的人品,而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的监军都是没有人品的。

    也不知为何这么寸,历朝历代的帝王派出去的监军都没有一个好人。

    顾青刚从长安带来的这支万人精锐,边令诚也想拿捏在手里,不是要掌兵权,而是希望顾青这位主帅以后事无巨细,都要向他这位监军汇报。

    可是看眼前这位侯爷的做派,以及刚才外面的那阵惊吓,边令诚忽然察觉这支军队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拿捏的,尤其是这位侯爷,看起来更不好打交道。

    “安西都护府监军边令诚,拜见顾侯爷。”边令诚站在帅帐门口行礼。

    顾青睁开迷蒙的醉眼一瞥,然后大笑道:“啊,原来是边监军,来来来,快进来,正好顾某独自饮酒觉得烦闷,边监军快来与我同饮!”

    边令诚被顾青热情地拽入帐中,强行将他按在桌边坐下,然后递给他一只酒盏,亲自给他斟满了一盏酒。

    “来,为大唐饮胜,为天子寿!”顾青说完猛地一饮而尽。

    祝酒词都提高到大唐和天子这个高度了,边令诚不得不一同干了。

    满满一盏酒入喉,边令诚脸色剧变,只觉得喉咙和肚子火辣辣的烧得厉害,仿佛有一柄钝刀在缓缓地割着他的喉咙,既难受又疼痛,肚里仿佛被人纵了火一般烧了起来。

    呛咳得脸都涨红了,边令诚边咳边指着酒盏道:“侯爷,这……这酒……”

    “哦,我从长安带来的烈酒,本人亲自酿的,特别有劲,对不对?”顾青笑得很友善,那是一种遇到酒中知己般欣喜的笑容。

    边令诚只好强笑道:“是,确实有劲,很霸道……”

    嘴里赞美着,却死活不肯再碰酒盏了。

    二人开始攀起了交情,唯一的交集自然是长安城,都是从长安城出来的人,说起长安的风土人情和朝臣们的趣闻轶事,气氛终于热烈了一些。

    最后边令诚终于说到了真实来意。

    “侯爷,奴婢听说,您在长安城的名声不小,既又才名又有威名,作过许多好诗,也杀过刺史……”边令诚说着说着,眼皮忽然一抽。

    特么的,居然敢杀刺史,而且杀了以后屁事都没有,这家伙敢杀刺史,难道不敢杀监军?

    莫名其妙地,边令诚的态度忽然变得更谦逊了,简直是卑微,说话时连身子都不自觉地躬了下来,好像在面对长安禁宫里的主子。

    对边令诚悄无声息的态度变化,顾青仿若不觉,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傲娇地仰起头,笑道:“作诗算什么?杀刺史算什么?天子陛下对我无比宠信,偶尔干点出格的事,陛下都不会介意的……”

    说起天子,边令诚肃然起敬,腰更弯了:“是是,早就听说顾县侯名满长安,对陛下更有救命之恩,陛下对侯爷甚是宠信,奴婢真是羡慕呀。”

    顾青正色道:“莫提什么对陛下有救命之恩,这种事不可随便挂在嘴上,当心惹祸。”

    边令诚一呆,急忙道:“是是,奴婢失言了。”

    见边令诚已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顾青估摸今日对他的震慑已经够火候了。

    “宠信”啊,“救命之恩”啊,这些话题当然不是闲聊,顾青提起这些就是为了让边令诚心里有数。

    你不过是个监军,说不定陛下连你的名字都忘记了,但我却是陛下实实在在的救命恩人,亲手斩杀刺史都没事,若论圣眷,你跟我完全没法比。如果以后你想告老子的刁状,老子真不介意多杀一个监军。

    从边令诚此刻的神态看,顾青的身份和圣眷应该已彻底震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