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商贾、豪强(3)
张越与刘进两人的窃窃私语,王顺当然也注意到了。 不过,无所谓。 他只是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就带着两人继续前行,穿越花园,走过回廊,一路上到处都能见到各色仆人、奴婢在院子内外活动。 或打扫卫生,或修建枝丫,或擦洗回廊。 而王顺则是挺直了腰杆,骄傲无比。 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奴婢,也是汉人炫富的重要项目。 奴婢的多寡在很大程度上,也意味着此人的财富数量。 而奴婢的种类,则意味着此人的生活品味。 长安的公侯之家,哪一家不是养着上百的邯郸歌姬? 但可惜,他的此番行为,无异于将媚眼抛给了瞎子。 刘进看着那些奴婢,心里面很不舒服。 这一路行来,蓄奴的危害,他已经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了。 所以,他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反倒是张越,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王家的奴婢。 他发现其中不少是胡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匈奴人。 自元光以来,随着汉军的战胜和匈奴的败退,汉室迎来了一个外来奴隶引进高峰。 光是在战场上,汉军就前后俘虏大约百万之巨的匈奴降人。 譬如现在的国家重臣,驸马都尉金日磾,就是俘虏,就是奴隶的身份。 只是后来被天子看重,予以提拔,才有今天的地位。 百万匈奴战俘,自被带入汉室境内后,就无有过一次暴乱。 他们很快就认命,并且顺从了自己的新主人。 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开始了新的生活。 就像在这王家宅院内的这些匈奴奴婢,他们穿着最简单的褐衣,吃着最差的食物,做着最辛苦的工作,依然甘之如饴。 对此,张越其实很好奇。 历史上两汉都曾经大量的吸纳了来自北方草原上的异族奴婢。 但前者相安无事,甚至,将这些异族人转化为了自己最锋利的爪牙和最坚固的盾牌。 譬如现在,在右北平一带,霍去病驯服的乌恒人,就以汉室最忠诚的走狗自居。 北军六校尉之一的长水校尉的主体最初就是以归义乌恒人为主。 哪怕到了现在,长水校尉大营内的士兵,也依然有一半以上是乌恒义从或者乌恒义从的后代。 如今的乌恒人,就是汉帝国的廓尔喀雇佣兵。 但东汉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东晋,简直糟透了。 所谓的五胡乱华,其实是东晋自己的胡人奴婢暴乱引发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张越沉思着,暂时还找不到答案。 但有一点,张越还是明白的。 那就是现在在汉室境内,人人持械,几乎家家备有弓弩刀剑。 北方郡国,特别是边塞一带,更是全民皆兵。 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胡人奴婢连跳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当地的亭长带兵镇压了。 所以…… “无论如何,我要确保人民的持械权力,永不受到威胁!”张越在心里想着。 这个事情,倒是挺好办的,在汉室拥护和支持人民持械权力的声音,甚至比后世米帝支持持械的保守势力还要大。 因为人民持械不仅仅是传统,更关乎祖宗与子孙。 对于汉人来说,祭祖之时,不向祖先展示自己的射术,那就是对祖先的不敬。 生下男丁,若不能握其手以射四方,更会使这个孩子的未来蒙上阴影。 任何事情,在中国一旦与祖先与子孙后代联系起来,便是君王也不敢轻易去动。 所以,张越只需要在未来稍稍鼓动一下舆论,进一步抬高持械权的地位,将之上升到‘辨别贤明与否’的地步。 那么,后世的野心家,再牛逼恐怕也不好下这个手了。 这样想着,张越就跟着王顺的脚步,走到了王府的正厅之前。 “两位公子请……”王顺站在门口,做了请的手势。 张越与刘进走进大厅内,顿时眼睛一瞎。 就见这厅的两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装饰品。 有些张越认得,譬如犀牛角、鲸角、象牙、豹皮什么的。 但有很多,他根本认不得。 厅的地板铺的是青石,两侧坐席之间,都立有屏风,屏风下跪侍着一个少女,看不清模样,但想来应该姿色差不到哪里去。 王顺洋洋得意的对着张越和刘进介绍着:“两位公子,这厅之中,皆是某家这二十多年,走南闯北收集起来的珍品!” “有交趾的犀角、象牙,西南夷的明珠、虎皮,更有来自西域的珍宝……” 张越打量着这些收藏品,忽然问道:“尊驾是经商发家的?” 对方闻言,稍稍矜持的颔首道:“然!吾当年本想从军,奈何身高不足七尺,不得为行伍之士,于是一气之下,便变卖家产,购得一批丝绸,西出河西,往西域一走……” “那一次,就让某的身家翻了数倍!” 说到这里,他就得意的抚着胡须。 “此后,赖天子之威,大汉虎贲之庇护,某于居延之间,建立起了一条商道……” “吾将中国的丝绸、香料以及药品,运至西域车师、大宛等地,换回了无数财富……” “数载之前,吾思念家乡,于是带着家奴和訾产,从居延归家,建起了这宅邸……” 这也是多数汉室商贾最后的归宿了。 他们在壮年之时,经商致富,然后在走不动了的时候,回家置产,富贵于地方。 只是…… 张越忽然出声问道:“阁下为何不继续经商呢?” “以晚辈所知,经商之利,远大于农耕,尤其是阁下往日所营的丝绸、香料之业,其利恐怕十倍百倍于农桑啊……” “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王顺笑着道:“某既发达了,当然要回家享福,况且,商贾终究是贱业,不如耕读传家来的显贵……” 这也是中国商人的顽疾了。 赚了钱以后,没有人想着去扩大再生产,去赚更多钱。 而是带着自己的财富回到家乡,购置田地,建起豪宅,广蓄奴婢。 于是他们从工商业赚到的钱最终涌入了农村,以这些大贾的体格,轻轻松松就可以击溃小农经济下的农村秩序。 于是,一个旧商人消失了,一个新豪强诞生了。 更要命的是,这个新豪强是商贾出生的。 这意味着,他不会有什么人情味,也不会有什么太重的乡党之情。 他的眼里只有利益。 于是,他的乡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所以,儒法两家,对商贾喊打喊杀,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