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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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寒风吹彻,翌日大地覆上雪色白茫,细碎的足印零乱。 “这北疆的天冷得生硬。”杜放搓搓手,复将手没入袖管。 “至多两日便到边界了,以后想吹也没有了。”穆赫扫过守营的士卒,不动如山。 北昭出兵是为压制赤族,顺带送程靖寒一个人情。但断没有蹚南国浑水的道理。 “听说叁皇子天未亮便起身习武,倒是有两分韧劲。”穆赫眼睛停在一个挺立的瘦弱身形上,“也很会折腾。” 杜放狐疑地随他的视线,看到雁儿套着明显不合身的衣甲,在冷风中努力保持站姿,显得滑稽可笑。 “军中不兴带女人。”穆赫眉头微挑,轻瞥向杜放,颇为尖刻道,“费尽心思把人弄回来,又不好好爱惜。此前竟看不出你家主子还有这癖好。” 杜放喉头哽结,没能接上话。穆赫字句在理,但这毕竟是殿下的私事。于是他浅饮温酒一口,轻揩嘴角。 “人后莫论是非。” “你们的家务事我管不着。但他若敢如此对待穆穆,我北昭铁骑第一个踏平南国。” “殿下不会。”杜放神色一敛,覆上其搭在蹀躞带上的右手。穆赫手指一紧,左手握上剑鞘,双目犀利。 杜放意味深长地笑道:“他们定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话说得刻意,穆赫抖开他的示好,蹙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杜某自然是祈望两国缔好,民生安泰。除此以外,别无他意。” 南国人果然是九曲弯绕,说话如迷雾缭绕,看山不似山。穆赫盯着他灿烂笑容,终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军队行近都护府,即到北昭回归之时。程靖寒先行下马,稳步走至穆赫马前,庄重躬身作揖。 穆赫不料他有此举动,怔了怔,旋即翻身下马,扶起他来。 四目相对瞬间,他们跨越国家的鸿沟,眼中只有对彼此的敬重。穆赫不喜他的性子,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有着不容小觑的气场。 “北昭雪中送炭之谊,吾铭感五内。来日得归,愿再无战乱。”他说得诚恳,穆赫肃然颌首。 “山高路远,愿君此行顺遂,早返长安。” 风雪漫吹,两人相视微笑。 待雪填满林间时,程靖寒再次见到了林豫。一路上书信往来,他知林豫此次收复失地颇为不易。他们方至驻地,程靖寒收了缰绳,含笑走近他。 林豫身上盔甲沉沉,眼眸额外炯亮。他拈着手中的剑,忽地穿过透薄的雪雾朝程靖寒刺来。 程靖寒眉目一动,侧身避过。林豫手腕一翻,转了剑势,绕其左翼,剑锋直逼他肋下。程靖寒紧盯剑的走势,腰腹堪堪让出一寸。未及林豫收势,他用右手擒住其手腕。 一时间雪霰纷飞,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林豫右手被控,试图用左手脱困。两人过招十数回合,杜放立于一旁,伸脖笑道:“可悠着些。要折了殿下,这次汝便亲去侍奉汤药罢。” 林豫一个分神,本已气息微喘的程靖寒屏气敛神,反手击在其手肘接合处。林豫虎口一震,险险落了剑。 林豫敛剑,徐徐退行两步,躬身叉手,铁铸似的面目熔化了些。 “郎君恢复得不错。” “这本是有八成,被晏清你一个突袭,殿下恐失一成。”杜放笑着拍拍他冰冷的铁甲。 林豫讪讪的,脸颊泛红。 “又胡说。”程靖寒扶起林豫,眼怼杜放。 杜放嬉笑,看着他们,恍若回到当年纵酒放歌时,一时心弦颤动,打了个寒噤。 “外面凉,进屋再谈罢。” 林豫屋内陈设简朴非常。除开置放盔甲与兵器的木架,便是一张花梨木几案,上面摆了砚笔。 杜放盘腿坐下,就着灯烛,缓缓铺开舆图。 “冀州易守难攻,守城的统领又是颗硬钉子。”他食指一点冀州,“硬攻,绝非上选。” “硬攻不成,便智取。吾可遣人围城纵火,一把火下去,看他能撑几日?”林豫语出果断,目光探向凝神的程靖寒。 程靖寒不言。少顷,他发出一声幽微轻叹。 “孤记得少时读过一阙词。”他微仰起弯俯的上身,神色怅惘,“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昔年孤不识句意,如今才晓字字深重。”心头如被铅块坠压,两人皆缄默。 “或可佯作攻城,实则侧面突袭,取个出其不意,声东击西之策。”林豫斟酌提议,“只是这样一来,要耗费不少时间……” 枝桠间垒砌的玉沙骤然而落,扑在厚实绵软的雪地上,了无踪迹。 程靖寒视线移向那一地银白。皇权更迭,冀州统领却未有变更,可见他的六弟并非庸才。观眼下形势,拖越久越不利。能快刀斩乱麻自是最好。 “吾即刻修书一封,亲去会会冀州统领。”程靖寒如是说。 听罢此话,林豫脸色一变,杜放亦不无担忧道:“郎君,仆可同往。” “不必。”他话语坚定。 他欲做之事凭谁也拦不住。且此事若成,亦是两相有益。杜放眼帘慢垂,不再相劝。 几日后,大雪初霁,冀州城门半开。林豫驻步于城墙一里处,遥望着一人一马缓步进了城门。地上是马蹄深浅踏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