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其实,以她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的是,对于缥缈公子这种人来说,早已习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和落寞,他对人世不是没有眷恋,只是这种眷恋在他所信仰的,或者说所背负的东西面前,不值一提。他可以对天下人仁慈,独独对自己冷漠,而且这种渗入骨髓的冷漠,就如同他生命的一部分,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紫凝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因而也不恼,左手覆上血玉镯,一股强劲的内力骤然涌出,镯子像有生命一样,骤然受到袭击,“嗡”的一声轻响,然后急剧收缩,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小姐——” 夕颜夕月双双大吃一惊,然还没等他们抢过去,眼前白色人影一闪,不过转瞬间,紫凝纤细的手腕已落进来人掌控之中,兄妹两个一愣:果然来了? 缥缈公子轻轻叹息一声,“你明知道这玉镯有灵性,还要如此待它,就是想逼我现身?” 这玉镯当中是他的守护力量,能感知善恶,旁人对它好,它就会帮助主人抵御外来伤害,旁人若是对它狠,它就会双倍攻击回去,端的是匪夷所思!紫凝聪慧过人,已经从上次青彤之事中看出这一点,所以才有把握在不上山的情况下,让缥缈公子来跟她见上一面。 “对,”紫凝傲然一笑,手腕轻轻一拧,脱出他的掌控,“若非如此,想要你现身也难。” 缥缈公子秀气的双眉轻轻一皱,竟是比女儿家还要动人心魄,怔然看着紫凝绝美的脸,无言以对。 夕颜夕月两个倒也不是第一次见缥缈公子,但如此之近地看清他的眉目五官,却也不是常有之事,双双被他不染纤尘的气质、干净的眼神所震撼,竟忘了他离主子如此之近,如果他真的存了伤害主子之心,他们如何救的急! “为什么不说话?”紫凝大有得理不让人之意,仰起脸来看他,“还是被我气到说不出话来?” 缥缈公子又是一声叹息,“该见你时,我自会去见,你又何必强求。” “凭什么?”紫凝下巴一扬,“你说见就见,我想就见就不能?” 缥缈公子眼里是淡淡的无奈,看他相貌明明只有二十岁上下,看着紫凝的眼神,却像是父亲在看自己顽皮的孩子一样,包容而宠溺。“……见我何事?” 紫凝回头一瞄身边的两个手下,“你确定他们两个听到也无妨?”不是她信不过夕颜兄妹,实在是蕙妃之事关系重大,而且她有预感,事情绝不止于她所知道的那样简单,不能大意。 缥缈公子微一摇头,右手举起,掌心刹那有一道金光射出,之后慢慢扩散,形成一个金色的晕罩,将他和紫凝圈了里面。 “小姐!”夕颜夕月大吃一惊,挥掌而上,却被反弹了回来!“放小姐出来!” “稍安勿躁,”缥缈公子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感觉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一样,响在人心底深处,“紫凝不会有事。” 夕颜兄妹惊魂未定,却不敢轻举妄动,双双咬牙瞪眼,要用目光将缥缈公子定在那里一样。 然而接下来他们就惊奇地发现,听不到紫凝和缥缈公子的声音了!虽说他两个就在自己面前,也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原来这金光的作用在此,真让人心惊! 夕月声音都有些发紧,“哥哥,这缥缈公子到底是……不是人?”她原本是想问“是什么人”的,可照这样看起来,他根本就不像凡人,太可怕了! “不知道,”夕颜摇头,“不过我倒是觉得,他的确不会伤害小姐,否则就凭你我,根本无法护的小姐周全。” 夕月点头,表示赞同,“可他总这样亲近小姐,要是让姑爷知道了……” “所以不能让姑爷知道,”夕颜很有主意地果然摇头,“不然姑爷又该吃醋闹脾气了。” 可是瞒得住吗?夕月皱眉,对这一点深表怀疑。 这兄妹两个旁若无人地议论,本能以为他们听不到紫凝和缥缈公子的对话,这两位也听不到自己的话,所以才无所忌惮,而事实上,这光圈的作用只是单方面的,所以他俩的话,缥缈公子自是听的分明,温和地笑笑,“君夜离对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你原本有什么不放心的?”紫凝不客气地问问一句,“你是我什么人,要替我担一份心?”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缥缈公子明明温文尔雅,对她又百般维护,可只要面对他,她就总忍不住想要发脾气,想要看他生气或者除了温和以外的其他表情,所以就一直表现得咄咄逼人,事后再回想一下,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简直是无理取闹! ☆、卷三 六国策 胜者为王 091 血气方刚,怎可不动情 缥缈公子以手背掩口,咳嗽了一声,“紫凝,你对我好深的敌意,我说过不会害你,你何必如此。你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紫凝非但不因他的退让而释怀,反而更像是跟他有仇恨一样,冷冷道,“你不是无所不能,未卜先知,我找你为了何事,你会不知道?” 一旁的夕月不放心地道,“哥哥,小姐好像很生气,不是缥缈公子要跟小姐动手吧?”边说边拔出软剑,随时准备出手。 “别急,”夕颜一把将她拉回来,“我看着小姐对缥缈公子出手的可能性更大,看看再说。” 缥缈公子仍旧不曾生气,淡然一笑,“为了君夜离吗?或者说,为了蕙妃?” “你真聪明,”紫凝这话不无嘲讽之意,“一猜就着。夜离昨晚情蛊发作,生不如死,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蕙妃的内丹出了什么问题?”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解释,至于她说什么君夜离是因为失去了嫁衣神功才会毒发云云,当然都是骗他的,为的就是不让他起疑,继续追问下去,她会不知道如何回答。 “聪明的人是你,”缥缈公子真是好涵养,被抢白到这般份上,居然还是面色不变,点了点头,“没错,是蕙妃的内丹出了问题,君夜离才会毒发。” “怎么回事?”紫凝咬牙,“别告诉我,是你从中作梗!” 缥缈公子长叹一声,“我不会,紫凝,不管你怀疑我什么,至少不该怀疑,我对你和君夜离会有丝毫恶念。听我解释,但凡妖类修行,每五百年一次天劫,功力会大半退化,要等度过天劫,才会慢慢恢复,蕙妃是狐妖,自然不能例外。” 紫凝愣了愣,“你的意思是,即使蕙妃内丹离体,也还是要经历天劫?”因为她内丹灵力的退化,所以压制不住情蛊,君夜离才会毒发?这都是些什么鬼名堂? “是,”缥缈公子点了点头,“天劫之意就是其命在天,非人力所能改变、所能控制,在蕙妃的内丹度过天劫之前,这番苦楚君夜离是受定了。不过于他性命却是无碍,你只管放心,”说罢他微一苦笑,露出几许疲惫之色来,“言尽于此,我若再多说,就是泄漏天机,会遭天谴的。” 紫凝冷眼看他,不知怎么的,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那,蕙妃在何处?我知道她中毒已深,可我总要看过,才知道能不能治她——” “若是你能治呢?”缥缈公子第一次打断她的话,并且眼神变得凝重而阅读,“你是否要救醒她?” “什么?”紫凝一时未会过意,“若是能救,我为什么不救?”蕙妃是夜离的亲生娘亲啊,这几年为了寻她、救她,夜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为,旁人不知道,她还想像不出吗? 若能救蕙妃,别说万分之一的可能了,就是要牺牲一切,她也在所不惜,还用得着多说? “我不该忽略了,你心里只有君夜离,”缥缈公子似乎被深深打击到,后退了一下,缓缓摇头,“紫凝,你是不是忘了,蕙妃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心,是为了什么。” 紫凝身心一震,脸色瞬间发青,说不出话来:对啊,蕙妃服毒自尽,却只肯守护好自己的心脏,就是为了将它换给哥舒心逸,以报她对自己的大恩,她其实已经等于是个死人了,自己把她救醒,是对是错? “你以为我不曾想过救蕙妃?”缥缈公子抬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脸,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她中毒虽深,但依我的能力,也未必救不了她,可……将她救活以后呢,她还是要将心脏给心逸,那么,是不是在她不知人事之时,没有痛苦地死去,对她来说要更仁慈一些?” 仁慈? 紫凝惊讶而不屑于他的用词,狠狠瞪着他,讥讽地冷笑,“缥缈公子,你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爱的人,就不顾别人的死活,还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是要骗谁!” 缥缈公子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是蕙妃自己,我并未逼她——” “她说愿意,她就该死吗?!”紫凝声色俱厉,要扇人一耳光似的,“缥缈公子,你不必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即使如此,你也洗脱不了罪孽!你明知道蕙妃的心思,若你果真不想害她性命,随便找个借口,也能骗得她放弃舍了自己而救哥舒心逸的念头,你敢不承认这一点?!还是你觉得,哥舒心逸的命是命,蕙妃是妖,她的命就可以任人糟蹋?!” 缥缈公子似乎无言以对,冷静地、悲哀地看着盛怒的紫凝,半晌无言。 夕月用胳膊肘顶了顶夕颜的胸膛,“哥哥,小姐好像很生气,她不会动――小说?”啧,缥缈公子这般仙人一般的男子,要是给小姐打坏了,可真是可惜。 话说回来,――小说话,缥缈公子在听,到底什么事把小姐气成那样啊,真是想不透。 “应该不会,小姐有分寸。”话是这么说,可夕颜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这两人要是动上手,小姐不定有什么闪失,他和妹妹的罪过可就大了,姑爷还不知道要多生气呢。 夕月撇撇嘴,围着金光转了一圈,想法子进去。 隔了好一会,还是紫凝先开口,情绪已平复下去,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到底是什么人,哥舒心逸是否也并非人类,所有事情的真相,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感觉两个人一直在捉迷藏,而且是她在不停地找真相,却怎么都不得其门而入,这真的能将人逼疯的! 缥缈公子缓缓抬眸看着她的脸,神情变得迷离,低声却清晰地道,“我本来……应该有个像你一样,美貌聪明的女儿……” 你—— 紫凝勃然大怒,一个旋身,逆天剑已出手,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直刺向缥缈公子心口!居然敢占她便宜,当她找不到亲生父亲,就谁都可以欺凌吗?! 缥缈公子却并不闪避,也没有半点惊讶愤怒之色,仍是痴痴看着紫凝,仿佛怎么瞧也瞧不够。“哧”一声轻响,剑尖刺入他左肩下,入肉三分,剑势立止。少顷,鲜红的血在他白衣上慢慢氤氲开来,如同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呀!”夕月惊叫一声,用力撞了夕颜一下,“你还说不会?!你看看!” 夕颜也相当震惊,小姐平素都不会伤及无辜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紫凝冷冷收剑,“为什么不躲?赌我会不会杀你?” “你不会,”缥缈公子一笑摇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我知道你不会。” 紫凝气极,却又真的从来没有动过杀他的念头,逆天剑猛然扬起,划个半弧,周身的金光瞬间被击得粉碎,星星点点飘散于空中,慢慢消失不见。她冷声道,“原来你的血,跟常人没什么不同。”一样是红色的,不如如果摸上去的话,一定是冷的,因为他是冷血之人。 缥缈公子低头看一眼自己受伤的肩膀,“或许吧。” “小姐!”夕月赶紧迎上去,“没事吗?” 紫凝一摇头,“没事,回去。” 这就走了?夕月愣了愣,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没敢多问,立刻跟了上去。 夕颜有点担心,虽说缥缈公子一看就非常人,但被小姐的逆天剑所伤,没有她的药,不管多小的伤口,都是无法愈合的,会不停地流血,直到受伤之人死去为止。小姐现在正在气头上,就这样走了,万一缥缈公子有什么事,她岂能安心! 缥缈公子站着未动,目送她离去。她此来应是无论如何也想问出蕙妃的下落,但在明白个中矛盾之后,坚韧如她,也无法下定决心做出选择,所以才会怒,会暴躁,要通过伤害他来宣泄,他都明白,所以,他不会怪她。 隔了一会之后,夕颜到底还是去而复返,递给缥缈公子一小瓶药,“自己敷一下,小姐给的。” 缥缈公子伸手接过,淡然一笑,“多谢。少年人,看护好紫凝,她……来到这个世上,要承受太多的磨难,我能帮她的,并不多。” 或许是被他这悲伤的情绪所感染,夕颜心头也有些沉重,但无比郑重地点头,“我会,多谢公子提点,告辞。”说罢转身飞奔而去,心道这人好奇怪,自己也没有多么大,居然叫我“少年人”,口气倒不小。 一路上紫凝都板着脸,夕月就算心有疑问,也看出主子心情极度恶劣,哪敢多这个嘴,主仆三个如同比赛一般沉默着,直到回到魅王府,也谁都没有出一声。 刚一进府门,就见无华和无极双双垂首站在前厅,君夜离背负着双手,虎着脸不说话,估计刚才正教训他两个呢。 紫凝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对缥缈公子的怨气压下去,进门道,“夜离,怎么了吗?”这俩小子武功高绝不说,办事能力更是不在话下,怎也招夜离不待见了——他这主子是不是也太严苛了点。 君夜离猛一抬头见是她,瞬间松了一口气,身形只一闪,已到了她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训道,“终于舍得回来了?紫凝,快点交代,这大半天你去了哪里,不说一声就出去,反了你了!” 紫凝一愣,跟着好笑莫名:夜离这是还没从教训下属的状态中回神吗,怎么连她也一起说上了?“我只是出去办些事,再说有夕颜夕月陪着,能有什么事?” 夕颜兄妹两个顿时挺起胸膛,一副“属下誓死保护小姐”的坚决样。 君夜离瞄了他们一眼,神情稍缓,但还是很生气,“那你也不该一声不出地就离开,而且这么久才回来,去哪了?” 紫凝无奈地以手抚额:夜离这态度,是在怀疑她“红杏出墙”吗,整个一调查老婆行踪的小心眼男人嘛!“夜离,别闹,我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进来。”边说边主动挎住他一条胳膊往屋里拽,同时吩咐道,“你们几个守在外面,不准进来打扰。” 几个人同声应道,“是,王妃!” 有好事?君夜离暗喜,却做出一副“我还在生气”的样子来,不怎么情愿地被紫凝拽进屋,坐了下去,“什么事?” “国家大事,”紫凝认真地道,“夜离,我今日出府,是应贺兰映枫之邀,跟他相见。” 贺兰映枫?君夜离眼神一变,冷声道,“蒲墨国的皇长子?” “对,”紫凝点头,“你对他了解多少?” “应该不比你知道的多,”君夜离本就是聪明人,已约略明白了什么,“他几年前到我西池来做质子,据说此人冷静睿智,喜怒不形于色,却因受到现蒲墨国太子排挤,才会走到今日之一步。后来他突患恶疾,久治不愈,父皇担心他累及京城子民,将他安置在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好个贺兰映枫,果然有心机,竟然找上紫凝,是想怎样?他若敢动歪心思,除非踏过西池战神的尸体,否则别想动紫凝一根头发! “原来还有如此隐情,我倒是不知,”紫凝睿智一笑,“贺兰映枫果然好手段。”她已见过他两次,除了上次他遭人追杀受伤中毒之外,身体哪里有其他疾病,分明是他为了避人耳目,掩其锋芒而有意为之,这样大家就都不会注意到他,他才好暗中执行自己的计划不是。 “紫凝,你如何会认识贺兰映枫?”君夜离哼了一声,很是不满,“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就不该跟他有所牵扯,否则若有什么差池,后果可大可小,你明不明白?”贺兰映枫现在的身份是质子,而西六国因为赛制重改之事正一片紧张,局势如此不安,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事情,他是不用跟紫凝一一细说的吧? “我当然明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紫凝也没因为他的冰冷态度而有所芥蒂,“不过我看贺兰映枫绝非池中物,如今虽为质子却一直暗中谋划,若与他合作,则可双赢,不知道你有无此意向?” “合作?”君夜离一愣,他之前还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不禁越发气恼,“紫凝,你跟贺兰映枫已经商谈到如此地步了?还真信得过彼此,有没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啊,嗯?” 屋外的无极他们听到这里,彼此对视一眼,一起点头:殿下又吃醋了,有趣,有趣! 无华则看向夕月,瞪了瞪眼:你不准跟王妃一样,偷偷去见别的男人! 夕月给他瞪得莫名其妙,用力瞪回去:瞪我做什么!姑爷太小气了,小姐跟贺兰映枫是商议大事,而且有我跟哥哥在,还能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