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浮世血,女帝道!
半个月后。 早在十天前棉絮般的纷纷碎雪就停了,明媚春光唤醒了蛰伏的万物,气候由寒冷转清凉,云海城内莺飞草长,归燕筑巢,缤纷的野花在山间烂漫,嫩芽沐于和煦春风抽出新绿,船坞码头人影绰绰,喧腾如潮,沧澜摆脱了寒冬带来的僵滞,波涛翻涌,传来漫天拍岸的隆隆之响,天地万象焕然一新。 云海炼器坊,专属于鲁不庸的庭院内,在一片盎然生机中,蒙邈的情绪似乎也被感染,褪去了颓唐之气,随着数日的摇摆不定后,他的心如孤舟似的渡过了浩渺无波的汪洋,虽摇摆不定,却也不至于原地踌躇,既然这段时日里四皇子没有派人来寻他麻烦,皇朝中也杳然无音讯,那他自然就成了偏方内那位神秘少年的侍从,从此与乾坤皇朝再无瓜葛。 转念一想,即便前路笼罩着迷雾,但挣脱了囚笼的困缚,蒙邈顿然觉得浑身一轻,体内蓦然涌出天高任鸟飞的豪迈之情,一身龙精虎猛,念头通达之下,练武时他的拳风都更加凛冽,震起一道道破空的暴鸣金音,腿法如残影,携着一股踢碎万物的锋芒,路数多出了数种刁钻的变化,这俨然是卸下重担后武道的精进之象。 古拙的偏房内,苏贤睁开了幽潭般的眸子,眼底掠过一丝不可觉察的喜意,耗时半月,修复古手终于将苏如雪的精神海复原,这是一片静谧如夜月洒下清辉的海洋,不似苏贤那般耀目滚烫的金色,而是散发着苍白的月华之芒,在古朴苍黄的修复古手撤出之后,圆润窍壁的映射下,这方神念倒更显得幽凄。 其实,苏如雪早就醒了,毕竟精神海只要恢复到一定程度那就拥有了探查四方的能力,这一点苏贤心知肚明,但没听苏如雪开口,苏贤也知其重重心事,索性他就一鼓作气地修复了半个月,直至今日。 “喂,醒着没,醒了吱个声呀!”苏贤调笑轻佻的声音在苏如雪的精神海上响起,如同掠过一阵清风拂动平滑如镜的海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苏如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吱。” 闻声,苏贤不禁乐不可支,嘴巴咧开,故作轻松道:“醒了就好。现在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的身体里生机流失得太严重,死气遍布,这一年半载都要委屈你躺这碧落活死棺里了。不过你放心,过段时间等你体内血气充盈,就可以恢复得一个正常人一样了。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哟!跟太乙不死种救活的那样。” 似乎是怕苏如雪心生芥蒂,毕竟这种夺生机的造化太过骇人,活死人的背后一般意味着葬了更多人,用一堆血骨去换一个人的生机,然后造出一个半死不活的躯体,类似于不完全的夺舍或是病入膏肓的血修,这可能会让人感到排斥。 但碧落活死棺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复生。 因此,苏贤特地补充了这两句,就是想告诉苏如雪不要排斥这种方法,等到一年后,你还是那个明媚动人的苏如雪。 听到这些话,坚强已久的苏如雪顿时觉得全身的壁垒都被打碎,她想放声大哭,可现实却不允许,目前她徒留一道神念,连抽噎都做不到,连示弱都无法可寻。 约莫在八天前的晚上苏如雪就有模糊的感知了,黑暗中她微弱地感受到有两只残破却温暖的大手正抚过她的神念。 之后,随着她的神念逐渐恢复壮大,她才看到了端坐在血棺旁的那道青衫身影,少年的脸上已褪去了稚气,成熟稳重的像个大人,他面色平静,金色神念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张开,修复古手凝聚在网中,审视着外界的同时,还一丝不苟地拯救自己。 苏如雪在从高空坠落之前,就认定这是必死无疑之局,面对一个妖宗她再妖孽也没有存活的可能,四座妖宫粉碎,月铜傀被夺,吞月兽和月光犀妖殒命,这对妖修绝对是致命夺基的重创,不可生还。 后来的事,苏如雪全然不知,她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执拗地抓着一根稻草不肯放手,她誓死都想回归家族、面见父母,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道铮鸣似的声音对她许下了山盟海誓,她才知晓狂澜已逝,生命无可挽回,与其歇斯底里地挣扎,不如平静淡然地相依,所以她松手了,开始踏上一条解脱的漫游之程。 可当她恢复了一点意识时,当那道少年平凡质朴的面庞映入神念中时,当知道是他操控着那双古手抚摸自己神念之时,苏如雪整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软绵绵的,所有的委屈涌到心口却无法开口,原来再浑蛋的人也可以局部信任,原来当自己脆弱渺小到一点风吹雨打就可以摧毁自己时,还有这么一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在为自己遮风挡雨。 苏如雪最初的心是寂静的,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可当她寂静地用放弃一切的绝望目光去体察苏贤的所作所为时,那种安静的感觉如卧听夜雨,可也就在这时她的心中蓦然响彻起一道巨响,将她震得乱了方寸,就像她失去希望后拼命地想坠入深不可测的谷底,然而那一只瘦弱的手却牢牢将她抓住,最后缔造奇迹般地将她拉上了悬崖还狠狠揉进了怀里,一种要命的情绪陡然滋生。 嗯,这种情绪叫感动得要命。 或许,连苏贤自己都不知道,就在那个风停了、雨停了、雪停了的清朗夜晚,他将一间心房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千针万线都永远缝补不了的口子,将他彻底包容了进去。 “好。” 面对眉飞色舞的苏贤,苏如雪的回答就显得简洁利落,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大哭大闹,或者沉默至一言不发,因为她修炼之路上的灯盏已尽数熄灭,光华落下,辉煌也落下,她本应该颓废乃至刻入骨髓的记恨,可当真正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苏如雪突然觉得修炼似乎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了。 因为在她凋零荒芜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比修炼更重要的存在。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苏如雪都不会再有力气去展望未来,归家之火已黯然,前路何其难,不如就此先停下吧! 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天骄,也不知做一介凡人是何等滋味? 苏如雪心中涩然一笑。 可是,苏如雪本来都已经打定了主意,苏贤那轻浮欠揍的声音又悠悠响起,道:“喂,就算身子还没恢复过来,现在的你怎么说也是精神饱满吧?怎么回答得病恹恹的,跟来了月事一样?” “嗯,来了月事。”苏如雪想给苏贤看一个甜甜的笑容,奈何她做不到。 你的身子都死了还有鬼个月事啊! 苏贤心中嘟囔了一句。 这下子,苏贤要是再察觉不到苏如雪有心事,那他就真是如玄天龟所说的那般弱智了,只见他那沾沾自喜的神色猝然一凝,旋即缓缓收敛,古怪道:“别这样啊!你这样一点也不苏如雪。我认识的苏如雪可不是这样的,她可是要和命运抗争到底的。” “你想多了,真正的苏如雪在命运面前就是那样不堪一击的。反正一切不是还有你么?以后你罩我。”苏如雪平静道。 乍一听,苏贤就知道苏如雪这是要放弃治疗啊! “别别别。你罩我,姑奶奶,你想开点。你看云海城的春天都来了,生活还是很绚丽多彩的呀!”闻言,苏贤立马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双手撑着棺口的一侧,毫无形象地跪在苏如雪的身躯边,接着道:“我算哪根葱呀!还是等你东山再起罩我好了。这不,知道你妖道虽然被截断了,但这半个月来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还是给你琢磨出了一条光明大道的呀!” “你是想说神修一道吗?别想了,我没天分的。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除了妖道,都是死路。哥,以后就靠你带我回家了。”现在的苏如雪不再是那个潜龙榜榜首苏如雪了,她只是一个身份和修为都卑微到尘土里的普通少女罢了。 这声穿插在话语中匆匆带过的“哥”,叫的苏贤心都要碎了。 “别,你这不争气的妹妹我可不认。”苏贤笑骂着打趣了一句,紧接着解释道:“你现在躺的血棺叫碧落活死棺,它可是血修至宝,品阶难以界定,但可以肯定的是,等你一年后彻底苏醒的时候,你的血道天赋会高到一个极点。具体有多高我说不清楚,但肯定比你之前的妖道天赋厉害。怎么样,心动不心动?” “血道?算了吧。太陌生了,而且血道自毁根基,前期虽修炼极快,到后头血气亏败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才不要那样。” 听苏贤的话苏如雪还以为是一计良策,但走血道等同于自掘坟墓,难成大器,即使有少数血修的确走到了很高的位置,成就血尊之名,可那也是极其特殊的个例,而且染血无数,灭杀的生灵血骨数量更是多到人神共愤,遭世人唾弃,换作以前那个急功冒进的苏如雪说不定她还真就答应了。 可惜,苏如雪变了,现在她就想负责貌美如花,剩下所有吃力不讨好的事都让苏贤去做好了。 但苏贤对苏如雪的说法似乎嗤之以鼻,以一种藐视的态度鄙视了一番后,侃侃而谈道:“你说的那是不入流的血道。有这具碧落活死棺傍身,只要维持它的血气供应,我再给你找一个在血道一途上造诣全大陆巅峰无极的老师,假以时日,你就是一尊活脱脱的血修女帝啊!” “苏贤,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蓝图是画的很美好,听上去似乎还真有点诱人,可在苏如雪听来这想象就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哼!我很清醒。你就说,你对我说的哪一点不服?”苏贤故作凶恶,循循善诱之。 显然,苏如雪就很理智,主要是她压根就没指望什么,所以在没有狂热念头的充斥下,她就如一个局外人,思路脉络皆是无阻碍地延伸,冷静地剖析道:“这碧落活死棺虽好,但定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这等器物补充血气的代价一定不菲。还有,我对血道一无所知,血道一途更是扑朔迷离,就好比一个炼丹的人你突然叫他去炼器一样,这不是一脸懵么?你怎么找老师?远古大陆上最好的老师都在天机院吧?没有万全之策,你就想推我进火坑,苏贤,你把我救回来是想我再死一次来满足你的恶趣味啊?” 好吧,话说顺了连哥也不叫了。 苏贤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全程笑眯眯的,待其说完,就伏在棺沿说道:“事在人为。碧落活死棺缺的是一个补足点,待你对其研究深了早晚知道怎么温养它的血气。你得到了一样至宝,总不会荒废它吧?将来你踏上了血修之途,这问题绝对迎刃而解。至于血道老师,呵呵,你知道天机院研究血道的分院为什么叫浮血院吗?” 苏如雪漠然不答,她知道苏贤在卖关子,所以她索性就静静地等着他装逼。 “大妖纪元,有一名血道巨擘,唤作纪浮世!他在血道上的造诣至今无人企及,堪称登峰造极,举世无双,浮血院的浮之一字,就是为了纪念他而取的。纪浮世被誉为大妖纪元的血道鬼才,更是血道祖师爷,旁人虽知他一手血道奴役之术惊艳大陆,却不知他这一生的杰作远不止于此。他……” 为了铺垫纪浮世的华丽出场,苏贤搜肠刮肚,用尽了溢美之词,夸得天花乱坠,说真的也是实事求是,就想把这老头子的形象烘托得至高无上,但话还没讲到一半,就被苏如雪无情地打断了,只听苏如雪冷不丁道:“所以,你是要掘墓吗?把大妖纪元的老妖怪从坟里刨出来给我当老师?先不说人家的坟在哪,都几万年前的人了……苏贤,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有这种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 最后一句话,是之前苏贤嘲讽苏如雪想踹开苏家大门的时候说的,现在被苏如雪锦上添花地奉送给苏贤,还是用一种姐姐教育弟弟的口吻。 可惜,苏贤的神情中依旧不夹杂着一点不满之色,反倒是眼底浮现着隐隐的兴奋,不枉他酝酿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搬出这尊大佛了。 这种在苏如雪面前装逼的感觉还真是棒呢! 好期待她下一秒吃瘪的表情喔! 于是,苏贤眼神清澈,换上了一个自认为很干净生动的微笑,人畜无害道:“纪老,童言无忌。嘿嘿。你别放心上。这不懂事的丫头就是胸大无脑,不见棺材不掉泪!来……” “抱歉!口误口误。是不见真人不掉泪!” “来!” “开神念,放纪老!” 随着苏贤中气十足的一喝,一道血色残念猝然降临到了一方凄冷月白的精神世界,彻底搅乱了这道幽静的海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