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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最喜欢的,是贵州。”陈竹蹭蹭徐兰庭的肩窝,自言自语般,“贵州的房子没有这儿的高,也没有这儿的漂亮。可我还是最喜欢那儿。” 少年陷入了童年的回忆,变得啰嗦起来,“那里有我的小表弟、小表哥、小表妹。我最喜欢,姑姑,姑父,还有——” 陈竹皱皱眉,脑海里浮现出爷爷板着脸教训他的模样,“我最害怕爷爷。爷爷叫我‘三省吾身’,还要我‘君子坦荡荡’、‘君子和而不同’,‘克己复礼是为仁’。” 听着人开始一句句蹦诗词,徐兰庭岔开话题,“哦,为什么怕爷爷啊。” 陈竹忽地顿住,蔫儿吧唧地倒在徐兰庭肩上。 就在徐兰庭以为这人终于消停睡着了时,陈竹忽然蹦出一句:“因为你。” 几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徐兰庭脸颊上,徐兰庭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陈竹带着哭腔的控诉。 “我不是君子了。” 徐兰庭看着背上一通乱扯还委屈上了的家伙,哭笑不得。 “行,你今儿是大爷,你闹,可劲儿闹。”徐兰庭将人往上颠了颠,“你不是要做君子么,哪个君子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哭的,嗯?” 陈竹没有反驳,沉默地抵在徐兰庭肩窝。徐兰庭生平头一遭如此畏惧一个人的眼泪,他只得左哄右哄,拿陈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乖,宝贝儿,别哭了,嗯?”徐兰庭耐着性子,哄他,“你喜欢上海是不是?哥哥改天带你去更漂亮的地儿玩,成么?” 少年含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和丝丝缕缕的委屈。 “好——” 好不容易将人弄回酒店,徐兰庭刚想歇口气儿,躺在床上的人忽地一个翻身,抱他在了怀里。 徐兰庭索性就地躺平,任陈竹像抱狗子似地一通揉搓。 少年的指尖摸索着,最终停留在男人薄薄的唇上。 “我爷爷说,嘴唇生得薄的人,不好。”陈竹侧躺着,干净的眼睛,静静望着徐兰庭。 “嗯。”徐兰庭有些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枕边人窸窸窣窣的声音。 “哥哥,你不要睡。”陈竹抬手,撑起徐兰庭的耷拉的眼皮,固执地说,“听我说话。” 徐兰庭懒懒地睁开眼,望着陈竹白釉似的脸。看在陈竹出色的那张脸上,不打算跟他多计较。 “好。”他像一个耐心的大哥哥,听着枕边小朋友没有丝毫逻辑可言的醉话。 “你喜欢黄果树瀑布吗?”陈竹眼睛直勾勾望着徐兰庭。 成,还得一问一答…徐兰庭叹息,懒懒地嗯了一声。 “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小时候,表哥和表弟都会把好吃的让给我,他们对我都很好。” 徐兰庭:“嗯…”他昏昏欲睡,勉强撑着一丝清明。 “可是,我还是很想爸爸妈妈。”陈竹抱着徐兰庭的胳膊,声音轻轻的,“爷爷说,爸爸妈妈是英雄,为国做贡献。可是,我还是很想他们,我想他们回来。” 徐兰庭终于睁开眼,他记得,陈竹的父母都已逝去。 当初跟陈竹在一块儿之前,他自然将陈竹的背景资料都查了一遍。 徐兰庭只知道,陈竹的父母双双离世。至于缘由,当时徐兰庭并没有细查。 不过一个情儿,知道他家世背景干净就成,至于更多的,徐兰庭不打算花更多的心思了解。 徐兰庭半撑起身,伸手摸着陈竹柔软的额发,低声问:“阿竹,你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儿的人啊。” 陈竹懵懵懂懂地望着徐兰庭,摇摇头:“不知道。不过爷爷说,有爸爸妈妈那样的人,黄果树瀑布才会有人去看,贵州才有钱,不会像以前那么穷。” 可当年陈竹不过一个小孩儿,他怎会明白父母心中的追求和信仰? 幼小的陈竹不知道别人口中的英雄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的妈妈爸爸永远地埋葬在了那一次的滚滚沙流之中。 他还来不及伤心,就被严厉的陈文国拎起来,丢进了晦涩难懂的“君子之道”中。 陈文国对陈竹严厉到苛责的地步,即使年幼的孩子饥饿难耐,也得将绕口难懂的诗文背过了,才能上桌吃饭。 可也正是如此,才养就了陈竹的一身风骨。 陈文国用最狠心的方式,教会了陈竹,何为仁义礼智信,何为君子之道,何为“贫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陈竹后来才明白,自己当时失去的是父母,而爷爷,失去的,也是自己的儿子儿媳。 可陈文国依旧选择留在了贵州,继续着自己儿子儿媳未完成的事业。更是狠着一颗心将陈竹养大,小小的少年终于也长成仁人君子模样。 陈竹畏惧爷爷的严厉,却从心底里敬仰着这个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的老人。 “你爸妈…”徐兰庭揉揉陈竹软软的发,猜测出了陈竹父母的身份,“确实是英雄。宝贝,他们也会为你骄傲。” 陈竹望着徐兰庭,“可我不是君子。” 徐兰庭好笑,他不懂陈竹为何那么执着地想要当所谓的“君子”。 但心里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地碰了一下,徐兰庭将人抱在怀里,哄他,“我们阿竹会成为君子的。”他低头,在少年额前落下一吻,“乖,睡了。” 徐兰庭轻言细语的安抚,抚平了着陈竹飘荡了一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