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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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天过去,一切早就变了。梁霄已经开始怨我,觉得是我搅得家宅不宁,觉得是为了我才损了官声……” “娘亲和二弟就要到了,我没那么多时间。” 她转过脸,望着梨菽表情不忍的脸,轻轻地笑了,“放心,我会很小心的,过往也试过这么多回,哪一回真正出了问题呢?” 梨菽摇头道:“可柳大夫说,不能再冒险了,姨娘身子本就弱……” “人在屋檐下,半点自由都没有。明氏如此霸道,我还有得选吗?” ** 傍晚,明净堂刚刚上灯。瑗华捧着烛台走进来,不悦地嘟囔道:“绿箩院那位看来是坐不住了,这一下午,又是瞧婢子们放纸鸢,又是院子里奏琴。才禁足三日,这才哪到哪啊。” 明筝刚浣过发,长发如缎子般披散在肩上,发梢滴着水珠,洇湿了裙摆上的一小块。 闻言,明筝蹙了蹙眉头。 午后风大的很,天又阴沉,有这等闲情瞧人放纸鸢? 还不待说些什么,外头就匆忙忙奔进来个婢子,“奶奶,不好了!绿箩院的人拍门哭喊,说姨娘突然动了大红,肚子里的孩子,怕是麻烦了!” 明筝听见这句,两侧额角隐隐作痛,她按着眉心垂眸道:“去请大夫来,着人去衙门,知会二爷一声。” 瑗华不解地道:“奶奶,院子里什么都不短,不过禁足两日小惩大戒,为什么安姨娘身子这般不争气?万一她肚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二爷会不会迁怒到奶奶头上?” 话音未落,赵嬷嬷快步走了进来,“奶奶,衙门派人抬了二爷回来,说是跟同僚在画舫喝酒,不小心跌进了水里头。这会儿人搀在老太太院里,老太太叫人来请您速去照料。” 明筝站起身,诸多烦扰一时都在心头,她面上瞧来倒还淡然,“瑗姿,为我梳妆更衣,咱们先瞧瞧安姨娘去。” 第29章 今晚的天空是灰蓝色的,星和月隐匿了行迹,一重重乌黑深浓的云压在头顶,给人以强烈的窒息感。 院落极静,越是静,越显得绿箩院中那低低的啜泣声格外凄凉。 梨菽跪在床前,握着满头大汗痛楚挣扎着的安如雪的手。 “姨娘再等等,二爷就快到了,大夫就快到了。” 安如雪蛾眉紧蹙,艰难睁眼望向门口方向。 侍婢婆子们进来走去,不知忙碌着什么,人人脸上都带着几许慌乱和惶急。 她原不知会这么疼的,以往有几回动了胎气,简单休息两日也便好了。这个孩子真的很乖,从来不曾带给她太多的不便和痛苦。头三个月呕吐的次数也很少,几乎不会感到有什么不舒服。回京的马车上,它随她颠簸了一路,起初不知它存在之时,她甚至还与梁霄夜夜欢歌。 此刻它却一反常态,让她疼得大汗淋漓,疼得喘不过气,疼得恨不能昏死过去。 “我要见二爷……”她艰难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梨菽红着眼用帕子沾了水,为她湿润着干裂的嘴唇。 “大夫怎么还没来?你们是要故意折腾姨娘,故意要把小少爷置于危险之地吗?” 梨菽冷声斥责着外头忙碌的人,人人脚步虚浮,心里发颤。谁不知道二房子嗣艰难,老太太盼了那么久的金孙,出个什么意外的话,他们这些人都不必活了…… 明筝走到绿箩院外听见梨菽斥责人的这几句话,顿住了步子。 檐下垂挂着橙红的一排灯笼,将整个院落掩映在诡异的光下。瑗华朝内张望一眼,低声道:“奶奶,乱成这模样,不似作假……” 明筝点点头,“这边的消息,上院可知晓了?” 瑗华无奈道:“这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大夫还没来,万一安姨娘真有个什么……”以二爷的脾气,多半会迁怒到奶奶身上来。可好好歇在院子里,一直吃着最好的安胎药,安姨娘这胎伤得实在蹊跷。但此时她不敢多说,怕徒惹奶奶心烦。 明筝朝赵嬷嬷望了一眼,后者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 明筝没再朝院里走,赵嬷嬷命人打开封锁的院落,带着一队有护理孕产妇经验的婆子走了进去。 瑗华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明筝还不肯留下来示一示好,如此疏离仿佛漠不关心,即便关怀是假,做做样子给人瞧,叫二爷和老太太心里舒坦些也好啊。 明筝转身朝上院走。 尚还没穿过小花园,前边老太太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梁霄身披外袍,领口的扣子都没系好,脚上靴子也落了一只,以往他再如何不堪,也从未如此狼狈过。他在意容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明筝远远对上他的眼睛,抿唇立在原地。 “怎么样?大夫到了没有?安氏怎么样?你还在这儿,怎么没去绿箩院料理着?”梁老太太开口问了好些话,明筝沉静地一一应答。 过往她照顾家里那么多人,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她亲自过问,即便再忙也会前去送礼探望,说些温柔熨贴的话。许是她照顾的人太多,操心得也太多,老太太这一刻定是忘了,安氏是谁她又是谁。即便怀着身孕,那也只是个妾侍而已。 遑论,那边人手已经留得足够,有赵嬷嬷在,就有拿主意的主心骨。 梁霄深深瞥她一眼,抿唇没有说话。他发丝上还渗着水,料想回来后根本没来得及绞干头发。 一瞬间,明筝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了水。 画舫是寻欢作乐之处,喝酒瞧舞,听曲弹琴,哪回不是闹上整晚? 可他落了水,和同僚骑马而去没有带同换洗的衣衫,模样又太狼狈不好再回席间,他要么就得返回衙门更衣,要么便是回府…… 刹那心弦拨动,她第一回 开始正视后院住着的那个女人。 这份心思,这份胆色,对自己狠得下心,下得去手。她倒有些佩服这份魄力。 梁霄扑进房去,片刻,里头就传来愈发令人心碎的哭声。 “郎君,你救救孩子,救救我们可怜的孩子,它来得不巧,可他终究是您的骨血,为什么上天如此残忍,要一次次的伤害它,折磨它,……若是我做错了什么,就报应在我身上,报应在我身上好了,我宁愿豁出自己的命,去换它平安降生,为什么……二爷,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不公,如此待我……” 隔着窗纸,那声音断断续续,清婉的嗓音早哭哑了。 梁霄望着她雪白裙摆上那么多、正在不断渗出、越来越浓的血,他脸色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半句安慰也无法给予。 他的孩子,他固然也曾埋怨过,怪它来得不凑巧。 可那毕竟是他头一个骨肉,毕竟托生在他喜欢的女人的腹中。他和安氏曾多少回躺在星空下畅想未来一家三口的日子,它怎么能这般脆弱?它怎么能一次次这样让他揪心? 大夫疾步从外走来,拨开珠帘,在帐外行礼。 老太太命人去把梁霄扶起来,可梁霄像具石像,他跪在床畔听着心爱女人一声声的哀哭,他的心仿佛碎成了两半。 她那么美,那么温柔,待他那般赤忱,可他让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嘴角上那些小伤口还没有好,她大着肚子随他千里回京,受尽委屈只求来这么个无用的名分和这间小院。她从来没抱怨过,不管多么委屈难过,她总是深明大义,总是努力对他笑着。 大夫隔帕诊了脉,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夫人还年轻,以后定还会有……现下最紧要的,是要尽快把肚子里胎儿流下来……” 梁霄如遭电击,张大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踏入屋中瞧见安如雪的一刻就知道这个孩子也许保不住,可是……当大夫真正对它宣判了死刑,他却又是那么难过那么震惊。 安如雪与他一般面色,她怔了怔,竟挤出个笑来,“胡说……” 她抬腕抹去眼角的泪痕,“你胡说,下午这孩子还好好的,它还在动,我摸一摸它,它还在肚子里踢我的手,它就快落地了,五个月……五个月早就稳了,它怎么可能离开……” 她流着泪揪住梁霄的衣裳,“郎君,你跟他说,不可能,孩子不可能出事,你告诉他,你快告诉他,我们的孩子不可能出事。郎君,你为什么不答,你说话,你说话呀!” 她情绪太激动,用尽力气揪着梁霄的袖子。 老太太在外听见一声凄厉无比的嚎哭声。天际劈下一道闪电,照彻夜空的同时也惨白了她的脸。 梁霄想把安如雪抱住,可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她光着白嫩可爱的玉足,雪白的裙子上全是可怖的血迹,她推开梨菽,撞开帘子跌跌撞撞地闯出来。 披散着头发,在忽然而降的倾盆大雨中,她铿然跪在明筝身前。 明筝手被揪得痛极,安如雪仰起脸,泪流满面偏偏挤出骇人的笑。 “二奶奶,我错了,我给您磕头了!”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勾引二爷了。” “二奶奶,我把二爷还给您!我再也不敢跟您争抢他的宠爱了。” “您把孩子还给我,求求您,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 “求求您,算我求求您了!” 第30章 梁霄追出来,梨菽也追出来。 满院人影,所有目光都落在明筝身上。 大夫于心不忍,奈何这是旁人家事,医者常走动内宅,需得练就装聋作哑的本事方得长久。他别过头去,忍住劝慰的话没有开口。 胎死腹中,如何能跪在冰凉的地上? 大雨无情地敲打在安如雪羸弱的身上。 她楚楚可怜跪在地上哀求一个不可能的人,给她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伞遮在明筝头顶,便是暴雨乍落,也不会损毁她形象分毫。她端庄一如往昔,头发一丝不乱,衣裳整整齐齐。 她居高临下望着紧捏住自己手腕的女人。——她哭的那么悲伤,那么真切,声音里那抹绝望痛楚足以令所有人动容。 明筝抬眼望去,梁霄双目赤红,失魂落魄地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他眼底波澜闪动,是她多久不曾重温的柔情。 血顺着小腿,顺着淋湿的裙摆,一丝丝混在雨中,顺着青石甬道的缝隙流去。 这样梨花带雨的一幅画,连一贯沉稳冷静的明筝也难免赞叹一句。安氏当真是极美的,天然雕饰成的人儿,杏眼流波,连哭也是这般动人。若是出身好些,凭着这样的容貌才情,这样的头脑手段,不至于屈居妾位。她竟生出几分“可惜了”的嗟叹。更可怜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未有机会亲眼瞧一瞧这花花世界,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了母体。 梁霄这样的人,真的衬得上这样的喜欢么? “奶奶,我真的错了……把孩子还给我,求求你了……” 不等明筝开口,赵嬷嬷已带着人上前,姿态恭敬但坚定有力地搀起安如雪,“姨娘莫要如此,且听大夫的话,保重身体为宜,您如此嚎哭,岂不惹得老太太跟着伤心?” 安如雪摇头哭着,难道做了妾,连哭自己的孩子也不能 ?最伤心的人是她,为什么要一个不相干的人强忍难过,无法发泄自己的痛苦? 她就是厌腻这样的生活,她要尊严,要可以放肆哭泣的权利,要自由,要不受任何人的桎梏。 她眼望着明筝,她想知道明筝是什么样的表情,没了这个孩子,她快慰了吗?她得意了吗?她想要的成真了吗? 安如雪满心都是痛,是恨。若不是长久以来明筝如此冷待她,如此不当她是个人,如此漠视她的存在剥夺她的自由。她不至如此,不至走到这步。 冤有头债有主。若这孩子该有人来陪葬,那必然应当是明筝。 可她望见明筝双眼的一瞬,哭声没来由地止了一息。 她分明看见,对方那双素来冷淡无情的瞳仁里,滑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悲悯。 她在惋惜什么?她在可怜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