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小站
我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说：“这样多无聊啊？太没有挑战性了，要玩我们就玩大的好不好。” 那假冒的乡下人眼前一亮：“妹妹，你说什么大的？” 我慢悠悠地说：“比如抢银行啊，炸金库啊，你觉得怎么样？这样多过瘾啊。” 乡下人挠挠头：“好是好，但从哪里下手呢？你有地图什么的么？” 他刚说完，那个戴眼镜的骗子狠狠用手一拍假冒乡下人的头。 “你傻啊！人家耍你玩呢！” 我心中不禁哑然失笑。 这个骗子，还是一个很有童心的骗子啊。 …… 夜黑了。 车厢内渐渐从喧闹进入了寂静。 乘客们东倒西歪地靠在了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知道，温绍年就在相邻的车厢。 其实距离很近。 走几步就能看到。 但又距离好远。 远得看不到边际。 就比如此时绿皮火车行驶的铁轨。 两条铁轨距离很近，一起绵延，似乎就这么相伴到天涯。 但却永远只能两两相望，没有终点，不知归宿。 他怎么也在这列火车上？ 一个人么？ 他是去哪？ 我在不住地思索着这些问题。 虽然我很想自恋地觉得，温绍年是追着我来的。 担心我一个人出门太危险。 所以默默陪伴。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温绍年根本就不知道我也在这火车上面。 他当然不是冲着我来的。 于是我自嘲地一笑。 戴上了耳机。 从夜色低垂到繁星满天，我一直在单曲循环一首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曾经我是那么渴望外面的世界。 为了可以得到自由，我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 终于，我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同样，外面的世界也真的很无奈。 而最大的无奈，就是想爱却不敢爱。 温绍年。 我曾经拥有过你么？ 或许。 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已经拥有了我。 哪怕我不在你的身边。 但我的心，也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只希望，在没有我的陪伴下，温绍年，你的世界能多一分的精彩。 少一分的无奈。 …… 大概在后半夜一点左右。 车停了。 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 外面很黑，黑得都看不清站牌的名字。 但我还是没有睡意。 身边那几个骗子却早就已经打起了呼噜。 我没睡觉，其实和这几个骗子的存在也有很大的关系。 任谁身边有很几个居心不良的货，都不会睡得太安稳的。 忽然间，从车门上来了四五个男人。 车厢里面很黑。 看不清那几个男人的脸。 但他们上车之后的动作却很可疑。 他们并没有找自己的座位。 而是从第一排开始，就开始默不作声地在翻行李架上的行李。 一个接一个地翻。 我马上就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乘客。 这是一伙小偷。 就是上车来偷乘客东西的。 但又不是普通的小偷。 因为普通的小偷没有这么的嚣张。 他们这都不能算是盗窃了。 几乎就是明抢。 这是一伙明火执仗的强盗。 简直是太嚣张了。 出门长途旅行的，往往都会比在家里面警惕的多。 这一伙人上车后的举动。 马上就惊醒了不少的乘客。 包括我身边的几个骗子，也都睁开了眼睛。 这让我怀疑，是不是这几个骗子之前也是装睡的？ 那个假冒乡下人的骗子用手偷偷碰了碰我：“妹妹，这伙人可比我们霸道厉害多了，你别和对我们那样直接怼他们啊，忍着吧才能不吃亏。一会儿别管他们翻什么，都当没看到就好。损失点钱没什么，破财免灾了。你要是一冲动，那就什么后果难说了。听哥哥一句话，哥哥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心里面清楚得很呢。这就是一群亡命徒，手上都有案子，甚至是人命呢。” 我看了那骗子一眼。 说实话，虽然这个人不是好人，但此时对我的叮嘱还是出于一片好心的。 此时上车的这伙人，当然比这些骗子们更野蛮。 但我并不怎么担心身上的财物。 因为我身上根本就没有带多少现金，就是几百块钱。 被抢也就抢了。 我没那么蠢，为了几百块钱，就去拼命。 就像这个骗子说的那样，我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比如，当面揭穿几个骗子不要紧。 这些骗子是玩心机的，并不会动手。 但要是当面和几个强盗理论，那就是自不量力了。 我要进货的钱，都放在手机的网银里面了。 而这些强盗，基本上都是抢现金和实物的，所以我的财产是安全的。 但车上的乘客，以农民工为主的这些乘客们，往往都不怎么接触网银。 他们甚至连银行卡都不用。 都更愿意携带现金。 所以就成了这伙强盗的目标。 这也是强盗们选择在这样的老式绿皮火车上下手的原因。 虽然乘客们单个看都不富裕。 但是积少成多，几个车厢搜刮下来，也是不菲的财富。 并且绿皮火车都是停靠一些小站，车上管理混乱，车速又慢，也便于他们作案和潜逃了。 …… 那伙人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前面四排一个男人，看打扮像是一个走南闯北推销产品的业务员。 当然了，是一个不那么成功的业务员。 显得很落魄。 开始也和其余的乘客一样，为了避免引火上身，所以都选择了装睡。 但是眼见着一个强盗从行李架的皮箱里面，掏出来一个信封。 那人不淡定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这钱你们不能动！” 可换来的却是那几个强盗的拳打脚踢。 不一会儿，就把那个敢于反抗的业务员给打翻在了地上。 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鸣。 而这几个强盗，不论是抢劫，还是打人，都是默不作声。 然后，到了我前面的第二排。 他们在行李架上翻找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正要离开。 忽然一个强盗站住了脚步。 他的边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一看就是农村妇女的打扮。 头上还戴着红色的围巾。 我也注意到了，那农村妇女虽然也在装睡，但是她的手，却总是按在自己的裤腰上。 显得很不自然。 这样的表现，自然引起了强盗的注意。 于是那个强盗就上去抢。 农村妇女长得很一般，甚至有点丑。 所以这当然不是在故意揩油。 要吃这女人的豆腐，意图非礼。 …… 我之前在城中村时，听华子说过各种江湖上的路数。 比如这种专门在铁路线上做案的，别名叫“扒车党”。 “扒车党”又分两种。 一种是专门偷货车的，不论是钢管、煤炭、石油还是电缆。 他们什么都偷。 还有一种，就是专门偷窃乘客的。 但今天我遇到的这伙，显然是特别嚣张的“扒车党”。 就敢这么上车像是扫荡一样地抢劫。 好在华子说了，不管是哪种“扒车党”，这些人都是只劫财，不劫色的。 事实上，在江湖中人里面，都是捞偏门的，但也最看不起欺负女人的。 …… 那强盗伸手。 是要把这农村妇女身上藏的钱给翻出来。 确实，很多人出门的时候，都有在内衣上缝一个兜贴身装钱的习惯。 其实这是一个好习惯。 我在接触网银之前，也有这个习惯。 还因为这个吃过亏。 那是在我刚到省城的时候，开始我就是把钱藏在了内衣的口袋里面。 所以很安全。 后来，我觉得那样掏钱不方便，就把身上的钱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所以就被人偷了。 还是在我刚刚帮杨梅抢回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得到全车人赞誉的时候。 居然钱被同车的乘客给偷了。 让我懊恼不已。 也更认清了人性的本质。 而农村妇女那紧张的手势，就等于告诉别人，她的钱就藏在了那里。 此地无银三百两。 农村妇女当然不肯就那么被人翻出自己身上的钱。 拼命地抓住腰带。 可这是徒劳的。 眼见着要被扯开了。 农村妇女一着急，张嘴一咬， 狠狠地咬在了那强盗的手腕上。 强盗猝不及防，自从上车后，第一次发出了惨叫。 “啊！” 被咬了一口的强盗男人，恼羞成怒。 他抡起巴掌，狠狠地打了那农村妇女一巴掌。 然后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扯翻在地。 过去就是猛踹。 那农村妇女被打得发出杀猪般的喊声。 她手脚乱蹬。 让那个强盗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近身。 同伙见了不耐烦，又上来一个，用脚踩着那农村妇女的肚子。 然后第一个强盗蛮横地扯断了那农村妇女的内衣兜，摸出来一个用手绢包住的包。 把手绢扔开。 露出了里面的一叠钱。 看着能有四五千的样子。 强盗抢到了钱，但还记着之前被咬一口的恨意。 又狠狠地踢了地上的农村妇女好几脚。 这才罢手。 那农村妇女扯着脖子哭了起来。 “你们这群天杀的强盗啊，那是俺娃上学的学费啊！我卖了两头老母猪换来的啊！我是给他送到学校去的啊！你们不能抢走啊！我求你们了啊！你们把学费抢走了，俺娃就不能念书了啊！” 后来，农村妇女甚至开始下跪。 可惜，她的哭喊与下跪，没有打动那些强盗的分毫。 换来的只有一个更响亮的耳光。 “有没有人帮帮忙啊！管管这些人啊！” 农村妇女被抢走了钱，反倒是不怕了。 继续哭喊。 现在车厢里面，就算是睡得再沉的人也醒了。 可没有人敢出声。 没有人敢出头。 就那么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人人自危。 虽然下一个可能被抢钱的人就是他们。 但这些人都抱着一丝的侥幸。 希望自己的钱藏得够隐蔽。 可以免遭这些强盗的毒手。 只要自己的钱财不受损失。 那么别人就算是被抢的赤条条，又有什么关系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别家瓦上霜。 其实他们也想有人可以挺身而出，当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可以保护他们和他们的财产。 但英雄出现的期望，只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希望英雄去拼搏，去战斗，甚至是去流血牺牲。 自己却不肯出头，不愿意当这个保护别人的人。 只愿意当庇护者，不愿意当出头鸟。 所以有人才说，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或者说，当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英雄时。 总有人在指指点点，看，那个傻子！ …… 有那么一瞬间。 我有一种冲动。 我想站出来。 我想做点什么。 或者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要表明一下我的态度。 可惜，我还是没有站起来。 我承认，我懦弱了。 我胆怯了。 我可以批判别的人冷漠自私。 但我同样不敢在这样的时刻，站起来，对那些歹徒们说，你们太过分了！ 你们有没有人性！ 你们就没有父母姐妹么？ 看这个农村妇女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动容么？ 可我的这些话，只敢憋在心里面。 原来，每个人都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其实我可以用，我是一个女生，我面对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害怕是正常的来安慰自己。 但我知道，那仅仅只是安慰。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不分男人和女人。 …… 列车徐徐开动了。 那些人并没有着急下车。 而是来到我们这里了。 开始翻包。 我身边的那三个骗子，其实也是坏人。 但坏人也是分级别的。 面对这伙强盗，三个骗子和普通的乘客一样，都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很快，他们身上那5000块钱就被翻了出来。 这5000块钱，本来是他们用来骗钱的道具。 现在钱没骗成，都归了别人。 这就是所谓的黑吃黑吧？ 除了那5000块钱，袋子里几十个骗人中奖的假可乐罐子也被翻了出来。 这些扒火车的强盗显然很懂行。 一下就明白这几个人是干嘛的了。 一个强盗从兜里摸出一把匕首，横在了眼镜男的脖子上：“出来干活的就只有5000块钱？骗谁呢！把剩余的钱给我交出来！要不然别怪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显然，强盗觉得骗子身上，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钱。 眼镜男苦着脸：“大哥，现在骗子这行也不好干啊！我们根本就没开张啊！真的没钱了，如果有钱，一定孝敬几位大哥！再说了，咱都是跑江湖的，都是兄弟，给点面子好不好？抽烟不？兄弟给你点上？” 说着，哆哆嗦嗦从身上摸出一盒烟。 就要敬烟。 但却被强盗一巴掌打飞了烟盒。 嘴里骂骂咧咧道：“别他么套近乎！谁和你们是兄弟？老子最看不起你们这些骗子了！一个个畏畏缩缩，和老鼠一样，哪像老子直接喊打喊杀这么威风啊！” 眼镜男不敢顶嘴。 只能点头如捣蒜。 那强盗眼睛却挺尖，在昏暗的车厢里，居然看到了冒充乡下人那骗子耳朵上的金耳钉。 他嘿嘿一笑，伸出手：“给我摘下来！” 那骗子下意识用手捂住耳朵。 “几位大哥，做事不用这么绝吧？这是雁过拔毛啊！” 强盗用手里的匕首把，在那骗子的脑袋上猛戳。 “给不给！” “给不给！” “不给把你的耳朵扯下来你信不信？” 那骗子没有办法，只能委委屈屈地摘下了耳钉。 但因为速度太慢。 显得不诚恳。 结果还是又被打了好几拳。 最后，就是搜我的背包了。 但他们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因为我把钱藏得很隐蔽。 我没塞到衣服里面，而是放到了牙杯里面。 被他们忽视了。 毕竟，他们也不能真的搜的那么细。 十分钟后。 这些人搜完了我们这节车厢。 开始向下一节车厢走去。 那个农村妇女还在哭。 业务员还趴在地上哎呦。 车厢内的人开始纷纷检查起起自己的包裹行李来。 丢钱的，小声咒骂。 没被抢走财物的，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再看向别人的目光，充满了优越与得意。 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仿佛是在说，你们太笨了。 钱没了是活该。 你看我多聪明？ 藏得多严实？ 我却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有的只是心中的郁闷与愤怒。 我身边的三个骗子，也在小声嘀咕。 甚至还在感慨为什么车上没有巡捕？ 听听多可笑啊。 三个骗子本就是巡捕打击的对象。 现在自己被人欺负了，也开始求助于法律了。 我没出声。 忽然，我的脸色变了！ 我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这些人现在去了前面的那节车厢。 温绍年就在那节车厢里面！ 我其实并不怎么担心温绍年的财物会受到什么损失。 因为温绍年很有钱。 不差那几个钱。 并且以我对温绍年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炫富的人。 身上并不会带着很多的财物。 刚才看他的穿戴，也是就和一个最普通的大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那我担心的是什么？ 我担心的是温绍年的正义感。 面对这样的歹徒，特别是看到他们欺负老弱妇孺的时候，温绍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猜他会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可我希望温绍年不要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他就一个人。 他站出来，要面对的是好几个歹徒。 带武器的歹徒！ 双拳难敌四手。 真的会寡不敌众的。 不要。 不要当英雄。 那样你就真的是一个傻子了！ 我在心里面默默地祈祷。 祈祷温绍年不要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