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皇后的侄女正自烦恼，云风篁的侄女们却在姑姑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回姑姑的话，侄、侄女儿要不还是回去罢？” “倒也无妨。”云风篁眯着眼，审视跟前的女孩子片刻，才轻笑着说道，“不过是跟昭庆小住一晚罢了，是什么大事么？也只得这样害怕……就住着罢。若是觉得还不够，再住两日也没什么。到底行宫这边不比宫城，没那许多拘束。” 她的嫡亲侄女、谢细雨同小崔氏的女儿谢濛濛今年虚岁是七岁，她容貌没随爹也没随娘，却意外的传了大姨崔怜夜。 跟淑妃在一块儿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淑妃所出皇女，眉眼足有七八分肖似。 也就一双眉毛有着谢细雨的几分影子。 这孩子的名字是来帝京后，小崔氏请云风篁取的。 那时候正值春寒料峭，云风篁看着年幼的侄女儿，想到从前在闺阁里跟谢细雨的相处，彼时谢细雨教她“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注】”，说细雨就是自己的名字来历……这最小的胞兄是春日里出生的。 便与侄女取了“濛濛”二字。 原本她还想将谢濛濛如谢猛那样养在跟前的，只是小崔氏不大愿意，云风篁想着这继嫂少年守寡，自己再带走她唯一的女儿的确不近人情了，于是也就作罢。 结果这两年小崔氏倒是频繁暗示她将谢濛濛接到宫里抚养了。 尤其是谢猛同邓澄斋成婚之后，很受邓澄斋宠爱，小崔氏看着就是后悔，觉得女儿跟着自己到底被耽搁了前途。 云风篁就很无奈，谢猛是她亲侄女，谢濛濛如何不是了？ 轮到长辈们攒下来的情分，其实谢濛濛更在谢猛之上，毕竟她看谢细雨比看谢细流亲近得多。 纵然谢细雨犯下大错，也坑了她一把，但……骨肉至亲到底是至亲。 这不，前些日子，小崔氏直接提出来想将女儿许给七皇子或者晋王，被云风篁拒绝后，这会儿，才在绮山别院落脚，就迫不及待打发谢濛濛进宫来同昭庆玩耍。 玩耍就玩耍罢，关键是这会儿日色渐暮，云风篁打算派人送侄女儿出宫时，谢濛濛却吞吞吐吐的表示，她娘让她今晚留宫里住，同昭庆表姐多说说话。 云风篁哪里还不清楚，小崔氏醉翁之意不在酒，什么跟昭庆多亲近，是寻机亲近七皇子或者晋王还差不多。 大概率是晋王，因为七皇子这两日在太皇太后院子里侍疾，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侄女儿还是回去吧。”谢濛濛年纪小，对于亲娘的算计，以及姑姑的打算，还是懵懵懂懂，却本能的感觉到姑姑不大高兴，就害怕起来，低声道，“反正……反正侄女儿回去了，娘也不会拿侄女儿怎么样。” “这话说的，仿佛你留下来本宫就会拿你怎么样一样。”云风篁笑起来，这要是小崔氏在跟前，她说不得要敲打了，但亲侄女到底不一样，何况还是这么点大的孩子。 她柔软了神色，逗谢濛濛道，“合着濛濛心里，本宫这姑姑就这么凶啊？” 见谢濛濛手忙脚乱的否认，贵妃笑着又揶揄了几句，也就安排她去昭庆那边，“你们姐妹俩且亲热去罢，本宫不打扰你们。” 等侄女走远之后，她才有些厌烦的问道，“崔府那边，这两日还在可着劲儿的给十八嫂撺掇？看来本宫近来真是太好说话了，竟有人敢这般一而再的给本宫添麻烦！” “好像是十八少夫人的生母快不行了。”陈兢出来说道，“道是这些日子就牵挂着十八少夫人还有濛小姐，担心她们孤女寡母的，往后会过不好。” 云风篁闻言语气才缓和了点儿，崔琬的一个妾她还没放在心上，但小崔氏，怎么说呢，的确是被谢细雨坑了一把。 好好一个高门贵女，看中谢细雨是贵妃亲兄且品行过关才委身下嫁，结果成亲没两年，还没来得及生儿子，丈夫杀害发妻嫡子的事儿就曝露出来……云风篁倒是不介意她改嫁，留下谢濛濛就成。 可崔琬为了家声也为了跟贵妃的关系，却是决意让这女儿就此守节。 云风篁所以对这嫂子格外容忍些，连带着，对这嫂子的亲娘也宽容许多，闻言沉吟了下，才说道：“这妇人也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当初偌大谢氏都指着本宫过日子。怎么本宫还护不住她们母女俩？” 见陈兢跟清人都欲言又止，挑眉道，“怎的？连你们也觉得本宫不可靠不成？” “娘娘，不是这样的，只是，十八少夫人的生母，恐怕不是怕娘娘不照拂十八少夫人还有濛小姐。”清人小声提醒，“却是担心，娘娘会为了驸马跟长公主殿下的小姐，委屈了濛小姐。毕竟濛小姐跟那两位，算着年纪差距不大……虽然娘娘跟前的皇子不是一个两个，但从十八少夫人这些日子的举动来看，约莫是不放心濛小姐许给秦王殿下或者九皇子殿下的。” 她不说，云风篁还真忘记了。 谢无争跟遂安婚后虽然一直没生育，但早些年，为了安抚遂安的心情，谢无争曾接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养在长公主跟前。 因为他许诺过不过继子嗣，而且也的确不喜欢过继来的孩子，所以也不算领养，不过是安排在遂安跟前解闷罢了。 但夫妻俩多年来始终膝下空虚，这对姐妹也差不多跟女儿一样了。 既然如此，谢无争跟遂安能不给她们谋划前程？ 而这年头女子的前程，无非是婚嫁。 那么最富贵的夫家，毫无疑问是皇家……少不得也要跟云风篁膝下皇子亲上加亲。 遂安生长宫闱，但因为是不能承位的女孩子，且嫡母纪晟出身大族，虽然谈不上对庶出的女儿们视若己出一视同仁，却也不屑于故意为难。所以这位长公主生长过程里也没吃什么苦头，心思不是特别的深沉。然而谢无争可是偌大谢氏除却云风篁之外最擅长勾心斗角的主儿，他会让双胞胎姐妹许给明摆着前途顶多是个藩王的秦王之流么？ 应该不可能。 但凡看好贵妃这边的前程，想要女儿前程远大，自然是瞄准了晋王；一心一意心疼女儿，想给女儿找个出身贵重人品也好的，那多半是朝着七皇子去的。 总而言之，小崔氏看中的这两位皇子，谢无争八成也会看上。 这倒是能够理解小崔氏生母的急切了，晋王往后是要竞争储君之位的，既然如此，正妃是肯定轮不到姓谢的女孩子了。 必然是要娶一个能够给晋王提供臂助的望族嫡女才成。 可能她也不介意外孙女谢濛濛做侧妃，关键是侧妃也就两个位子。 晋王不是嫡子，甚至排行都不占优势，皇后尽管不得宠，十皇子跟十二皇子却是实打实的玉碟记载嫡出皇子。 冲着嫡庶之分，云风篁也肯定要在晋王的婚事上精打细算，不浪费任何一个名额。 这么着，哪怕看在骨肉情分上挤一个出来照顾自家侄女儿…… 也顶多一个，不可能说两个侧妃都给谢氏女的。 如此谢濛濛跟驸马长公主膝下的双胞胎姐妹，可不是有了冲突？ 再说七皇子这边，七皇子现在自己还没什么想法，但他的长辈们已经心照不宣，不让他冒险了。 既然如此，谢濛濛也好，驸马跟前的双胞胎也罢，其实是有机会给他做正妃的。 而正妃的位子，也只有一个！ 站在小崔氏生母的立场上考虑，那的确是要催着女儿给外孙女先定一个位子下来，不然谢无争那边提起来之后，当娘的当然要担心自己亲生女儿外孙女抢不过。 这倒不是不信任云风篁更看重谢濛濛…… 毕竟敏贵妃重视血亲是出了名的。 关键是，那对双胞胎的后台如果单纯是谢无争还好说，堂哥哪有亲哥亲？ 可双胞胎是为了遂安长公主才养着的，这些年来，传闻谢无争对两个女孩子其实没多少关心，倒是遂安长公主，对她们十分宠爱，视若己出。 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遂安能不给她们出力？ 就遂安的特殊身份，她都不需要通过云风篁，直接跟淳嘉说一声，淳嘉还能不给她安排了？ 如此谢濛濛看似靠山强大，前途不必担心，但如果想要最好的，却根本不能疏忽大意。 否则说不得要被那对双胞胎堂姐给挤下去，只能将就她们挑剩下的了。 “听说十八嫂这生母是崔琬宠妾，之前也没在意，这会儿瞧着，这般未雨绸缪，倒也难怪能够得到崔琬的看重。”云风篁想明白此节，不禁叹口气，说道，“只是她这般催促，也未免当本宫太好说话了。本宫是觉得对十八嫂有些歉疚，但这份歉疚要怎么还，那合该是本宫说了算，而不是由着她们母女俩居高临下指手画脚……还是真当本宫是软柿子呢？本宫怜惜濛濛同十八嫂，无非因为十八哥，但就算十八哥在世，又怎么敢这样逼着本宫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道，“明儿个给十八嫂那生母透个话过去，就说本宫没打算安排侄女儿再入宫闱。不拘濛濛还是二十一哥跟前那俩女孩子，都不会安排给本宫的孩子们。” 【注】《春寒》陈与义（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