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讨债
按照宫廷规矩，满十岁的皇子都要移出后宫，前往前朝琼玖宫居住。 满十岁的皇女也可移去专门的瑶玉宫居住。 但皇女只是可以去住瑶玉宫，倒不是必须，若是得宠的，比如说昭庆，却至今还住在绚晴宫偏殿里。 然而皇子毕竟与后妃们男女有别，却不能妥协。 如今十二皇子以上，包括痴傻的楚王在内，都已经住进了琼玖宫。 而十二皇子也将在今秋生辰过后，正式搬出崇昌殿。 云风篁跟前的皇子们，除了亲生的晋王外，这两年陆陆续续，都移了出去，母子相见自然没有从前那么方便。 此刻七皇子跟谢弗忘前来，却是她算着金溪过来请安的日子，专门安排人去叮嘱的，就是为了让谢弗忘同金溪好生联络感情。 这五年来，这种事情云风篁经常做，所以尽管金溪年纪还小，情窦未开，两个孩子却也颇为热络。 见礼毕，很快说到了一起。 云风篁则趁势拉着七皇子嘘寒问暖：“这两日如何？伺候的人可还周到么？” “回母妃的话，儿臣一切都好，就是挂念母妃。”七皇子今年十二岁，已经开始拔个子，故此显得特别瘦削些，他容貌酷似淳嘉，举止也是温文尔雅，别说皇后等老人，就是云风篁，如今看他，也能想象淳嘉在这年岁时的模样，应该是足有七八分相似的。 看云风篁的目光充满着孺慕，温言说道，“前儿个出宫，看到外头市集上有新奇的果子，原本想买些送进来给母妃的，但听说那果子吃多了也不好……” 母子俩说了会儿闲话，云风篁仔细问了七皇子饮食起居与课业，这孩子从小就不需要她操心的，故此听罢勉励一番也就是了，顺带问起秦王跟九皇子：“你大哥跟你九弟这两日可还好么？” 见七皇子张了张嘴，有点儿为难的样子，她脸色就沉了下去：“你大哥还是见天的胡闹？” 云风篁的手段，养出来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有真正忤逆的。 至少如今还是小少年的时候，没有哪一个能够不将母妃的要求当回事。 然而一样米养百样人，她跟前既然有七皇子这样懂事体贴的儿子，却也有秦王、九皇子这种需要操心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秦王因为很早就被发现资质不行，云风篁所以给他规划了孝子的路线，这两年因为她的遮掩，里里外外倒是认定了秦王其他不说，于孝道上无可指摘。 虽然有些人觉得，秦王这孝顺，仿佛专门对着贵妃去的，对皇父淳嘉帝，反而不是那么的周到。 可淳嘉宠爱敏贵妃，再加上云风篁旁敲侧击的引导，所以觉得这正是秦王心思坦荡、赤子之心的表现：要是那种心思深沉，专门装出来孝子模样儿的，当然是想法子讨好父皇。正因为秦王是发自肺腑的孝顺，所以更亲近一手带大他的敏贵妃。 总之皇帝觉得秦王虽然骄纵、任性、霸道、还经常欺负不是绚晴宫的弟弟们……但他仍旧是个好孩子。 可也就是个好孩子而已。 反正淳嘉从来没想过将帝位传给他。 皇长子是帝妃心知肚明的一早就出局了。 这么着，云风篁也不指望秦王能够给自己出多大力气，就想着给他物色个往后用得上的正妃，争取个富庶点的封地，也就是了。至于就藩之前这两年，维持住自己给他安排的人设，好好儿跟自己给他挑的王妃相处，云风篁也差不多满意了。 然而秦王不争气，嘴上说着儿臣什么都听母妃的，转过身来，去了琼玖宫没多久就有被带坏的意思，先是乔装打扮出宫去赌坊，被御史告到了御前。 云风篁气得要死还得给他善后，拉着淳嘉撒娇了好一会儿，才给这儿子将事情圆住。 也是那会儿秦王年纪小，她一推二六五，只说孩子不懂事被奸人引诱，将服侍秦王的老人统统发落了一番，几个可疑的更是活活打死，总算将秦王镇住了一段时间。 然而半年之后，这小子故态复萌，这回倒没敢去赌坊了，才十一岁，就逛起了窑子！ 索性伺候的人都知道贵妃的性-子，拼死拼活拦着，没让秦王当真梳拢成。 次日这消息报到云风篁跟前，云风篁简直是…… 这要是亲儿子，她能活活打死他！ 毕竟她也没要求秦王做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就这便宜儿子的身份，美色什么的，都不是事儿。 关键是他才多大？？？ 这会儿要是就同娼女成就事情，往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而且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心里有数，秦王哪里是真的这么点儿年纪就惦记着女子了？无非是到了前头，接触到外头之后，同几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竟然意气相投，小小年纪喜欢充大头，自觉那几个年纪比他大点儿的“知交好友”都有房里人了，自己母妃却还没给安排，务必要做点儿让“知交好友”刮目相看的事儿罢了。 云风篁算是被这傻儿子气到没脾气。 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是牵着别人的鼻子走，什么时候被别人这样带歪过？ 结果秦王倒是好，随便一个不争气的混账子弟，都能领着他朝歪路走！ 她一怒之下将秦王召到跟前，亲自执鞭子给他长了一顿记性，末了禀告淳嘉，将素来跟秦王出入的几个纨绔都告了，皇帝大权在握，对于高门大户既无畏惧，甚至还存着敲打之心。再加上宠妃爱子的分量，答应的非常爽快。 总算之后再没人敢明着兜搭秦王胡来。 可是经过这么两件事之后，吃喝嫖赌的道道儿，秦王算是跨过了门槛。 这不，今年他十三了，听着风声说贵妃已经在给他物色正妃，这小子竟然就蠢蠢欲动，甚至前两日还托了乳母来试探贵妃口风，就是这正妃都在选了，房里人是不是先安排上？ 云风篁压着怒火将人喊到跟前，只差再次亲自给他一番皮肉之苦长记性。 要这小子真的无药可救，贵妃也不是不能狠下心来利用个彻底的主儿。 可就她观察，秦王虽然不学好，对她倒还是真心孺慕的。再结合陈兢等人的打探，这孩子主要还是败在了排行跟资质上：作为备受宠爱的皇长子，秦王文才武略的天赋都不怎么样。 从前立孝子人设他自己还没察觉，这两年才渐渐会过意来。 母妃让他当一个人尽皆知的孝顺儿子，是因为他只能做个孝顺儿子…… 这种真相对于从小心高气傲的秦王来说，打击着实有点儿大。 他倒是想努力，可是弟弟们一个个不但比他努力还比他聪慧，这叫他怎么比？ 于是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 陈兢瞧着都有点儿不落忍，私下劝云风篁：“娘娘还是别生秦王殿下的气了，殿下心里其实也是苦得很。” 但云风篁不认可这话：“他心里苦个什么？本宫将他辛辛苦苦带出来，不是更辛苦？” 好不容易抢到手而且养大的皇长子竟然是个绣花草包，她才是该哭的那一个好吧！ 况且，“朝野上下庸碌的多了去了，就是那些过五关斩六将，金榜题名的主儿，只会死读书，不会任官的，难道没有？这些人尚且过得兢兢业业，他一个皇子，实在比不过弟弟们，本宫给他指了纯孝的路，他就不能好好儿维持着，往后史书上总归也有一番美言？他倒好，觉得自己没指望了，就一个劲的作践自己……他哪里是作践自己，根本就是作践本宫的心血！” 发了一番脾气，考虑到大局，她还得去哄着点秦王。 主要是这儿子要是真正做下恶劣之事，少不得牵累到整个绚晴宫。 再者，秦王再不好，皇长子的身份摆这里，终归能够娶个高门贵女，为晋王往后笼络一门臂助的。 “回母妃的话，大哥最近倒没怎么出去了，就是时常跟九弟玩蹴鞠。”七皇子此刻看着母妃神色不愉，连忙说道，“外头有人托了消息进来请大哥赴宴，大哥也没理会。” “他这才像个样子。”云风篁哼道，“当初你们去前头的时候，本宫再三叮嘱，要他有大哥该有的样子，好生照拂你们！结果这混账东西，见天的胡闹。本宫真怕你们跟他学坏了！” 七皇子赔笑道：“母妃想到哪里去了？大哥素来最是敬重您，决计不会的。以前……以前也是外头的人不好，总是撺掇大哥。” 又说道，“九弟最近也用心多了，前两日先生还夸了他。” 这九皇子在名份上是云风篁的头一个儿子，毕竟秦王跟七皇子都是记在其他人名下的，在玉碟上，并不属于云风篁的子嗣。 所以云风篁素来对九皇子也是格外关心几分的。 然而这孩子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从前在云风篁跟前的时候，瞧着还是很乖的，资质也不差。 结果去了琼玖宫，失了母妃督促，秦王这大哥又不靠谱，顿时就松弛下来。 也就大半年功夫罢，云风篁是听着他课业一路每况愈下过来的。 要不是清人几个拦着，她恨不得将九皇子喊跟前吊起来打！ 然后九皇子被训斥多次之后倒也干脆，哭哭啼啼的跟贵妃说了真心话：“往常儿臣年纪小，母妃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什么想法。可是如今儿臣长大些了，也懂些事情了。敢问母妃，儿臣何德何能，难道还能去觊觎那个位子吗？既然如此，无论贤愚，不过是做藩王罢了。那儿臣就算大字不识一个，也是会封王的啊！却何必要自苦呢？” 这家伙就是个咸鱼，觉得自己反正没什么可能做太子，然后呢，作为皇帝的亲儿子，母妃还是得宠的贵妃，封王毫无悬念。 那…… 努力也是藩王，不努力也是藩王，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云风篁气得要死，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藩王也是分档次的，比如说，周王跟偏僻的没人记得的几个藩王，能一样？ 但九皇子闻言，立刻充满期待的看着她：“母妃，虽然儿臣不争气，叫您失望了，可是谁不知道父皇最听母妃的？您可是儿臣的亲母妃啊，您还能看着儿臣吃亏受委屈？” “本宫怎么就不能了？”云风篁当时就被气笑了，“本宫不但能看着你受委屈，你要是敢不好好儿进学，到时候，本宫还要劝你们父皇，给你封到要多穷乡僻壤有多穷乡僻壤的地方去！” “母妃刀子嘴豆腐心，一定不会的。”云风篁觉得自己说的是真心话，这又不是亲儿子，她跟前也不缺儿子，不听话，还指望她护着？ 她可不是舍不得责罚孩子的人。 但兴许是她慈母人设立的太好了，九皇子压根就不相信，还笑着说道，“母妃现在这么说罢了，等往后，儿臣还没叫苦，您怕就先心疼上了！” 他就是这么自信，觉得云风篁一定舍不得他，一定不忍让他吃亏受委屈……总而言之，没做太子的机会，又有一个厉害的母妃作为靠山，九皇子认为，自己能躺赢是命好，努力才是傻子！ 云风篁：“…………………………” 她转头就安排人告诉九皇子，贵妃并非其生母的消息。 本来想着，这孩子知道真相后，必然心情复杂，甚至会对绚晴宫生出一定的疏远之意，但也应该会继续努力了吧，毕竟养母哪有亲娘可靠……她都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将人哄回来了。 然而九皇子情绪低落了两日，就故态复萌了。 云风篁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就能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派人去套话，得知九皇子的想法是：“这么多年来本皇子一直认为母妃就是亲娘，仔细想想，母妃对本皇子也的确视若己出……那本皇子就算不是她亲生的，这么多年养下来，也差不多了。毕竟养条狗这么久了还舍不得呢。母妃会忍心本皇子将来受委屈吗？不可能的。” 所以，他又自信了！ 云风篁：“……………………” 总觉得自己小时候折腾长辈们太多，如今几个孩子都是讨债来的。 这会儿听着七皇子的种种禀告，嘴上应着夸着，心里却叹口气，暗忖：“秦王跟小九，看来明后日就要召过来训斥一番了，不然没得过两日又要惹是生非！” 她如今已经总结出经验了，掐着俩儿子即将闹事的前夕敲打，免得他们松弛起来，又给她惹出各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