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又来祥瑞
相比春慵宫那边同避暑前没多大变化，曲太后的变化就比较大了。 这位圣母皇太后本来就是身量偏于纤细的美人，短短数月不见又瘦了一圈，望去就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 顾箴不由吃了一惊，见礼毕，就颤声问：“母后何以沉疴至此？可要换几个太医来瞧瞧？” 不是说两位皇太后只是不想离开帝京去扶阳郡才装病吗？ 怎么曲太后瞧着像是真病了？ “无妨的。”许是身子骨儿虚，曲太后开口时嗓音也透着股儿飘忽，缓声说道，“哀家只是这两日没什么胃口。” 顾箴连忙劝她无论如何也要保重凤体……说实话，要说宫里头存在过的三位皇太后里，母后皇太后当然是最受忌惮的，纪晟去后，慈母皇太后差不多接手了她的地位跟权势，也接手了后妃们的忌惮。 也就圣母皇太后，因为不管事，同后妃们也没什么瓜葛，倒是远香近臭，是后妃们最不反感的长辈了。 所以顾箴对曲太后还真有点儿真情实意，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劝慰。 曲太后含笑听着，说皇后真正纯孝体贴。 这也不过场面话而已，但顾箴之前被太皇太后训斥过，又在慈母皇太后跟前没得什么特别的体面，被她这么一讲，竟很有些受宠若惊。 太后又问起来皇嗣们的情况，于是云风篁也加入了话题，同太后说了些秦王以及昭庆公主的趣事，一时间婆媳和乐。 这时候云风篁忽然提起来：“太后娘娘，方才妾身随皇后娘娘去慈母皇太后那边请安，慈母皇太后说整日里待在宫中十分无趣。皇后娘娘所以想趁如今大家都回来了帝京，在宫中设宴热闹一番呢，却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曲太后微笑道：“皇后有心了，只是你们才从绮山行宫跋涉归来，就要这样张罗，未免太过辛苦。” “伺候母后是儿媳的分内事，怎么能说辛苦呢？”顾箴连忙说道，“陛下政务繁忙，服侍好两位母后本来就是儿媳应该做的。也是儿媳不好，才让两位母后今岁在宫里受了大委屈了。如今不过是办场宴饮而已，哪里就算得上辛苦？却辛苦母后们在宫中熬过这些日子的暑热呢。” 太后听着，眼眶微红，叹息道：“哀家从来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能遇见皇后这样的体恤人儿。” 就别过脸去，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前皇后纪凌紫也不是不会孝顺，只不过作为纪氏第三代凤主，那是什么身份地位，连淳嘉对这发妻都不敢造次，纪凌紫在位时，除了对自己的姑姑兼正经婆婆纪晟还算恭敬外，对慈母皇太后也不过面上情，到了圣母皇太后这儿，虽然没有什么忤逆奚落的，却是压根直接忽略了曲太后的存在。 曲太后怕是头一次享受到儿媳妇真心实意的嘘寒问暖同孝敬呢。 于是宴饮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离开佳善宫的时候，顾箴还同云风篁感慨，说曲太后也不容易，好歹是正儿八经受封的皇太后，却在宫里过的这般冷冷清清战战兢兢，竟比许多妃子还艰难了。 这话讲出来她又觉得不妥，警觉的试探云风篁会不会去跟慈母皇太后说？ “娘娘这多心的，妾身在慈母皇太后那儿有多不待见您又不是不清楚。”云风篁就说她，“妾身就算去说了，慈母皇太后不定顺手治妾身一个诋毁皇后娘娘的罪呢！您说妾身何必去讨这没趣？” 顾箴想想也是，这才松口气。 回到延福宫，她就派人去请淳嘉过来商议事情。 这在以前皇后是不会这么做的，有什么让宫人去皇帝跟前说什么就是，除非有必要，不然她不会做这种绝口不提只让人请了皇帝过来的举动。 但现在不一样了，为了膝下两位皇子能够在皇帝跟前多露脸，她也得变着法子将人请过来。 所以淳嘉忙完一阵，到了延福宫，才进门就看到三皇子拿着一些玩具，在廊下逗弄楚王。 被左右提醒圣驾前来后，三皇子捏着手里的东西，怯生生的上前行礼，低声喊道：“父皇。” “楚王今儿个好些了么？”淳嘉淡淡的应了一声，走上回廊，伸手将蹲坐在地上的楚王抱起来端详。 楚王笑嘻嘻的伸手搂住他脖颈，任凭伺候的人在皇帝背后使眼色打手势，却也不喊人，只咿咿呀呀的说着听不懂的话，眼神懵懂而纯净，一尘不染的让人心悸。 淳嘉在心里叹口气，虽然说自从这孩子连续数日高烧不退时，太医就私下让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着楚王从原本的机灵活泼，变成如今这痴痴迷迷，还是觉得十分惋惜。 他搂着楚王温声细语说了会儿话，见他都不能回答，反而闹着要落地，就将孩子放了下去。 楚王才站住，就忙不迭的朝三皇子跑过去了。 显然跟这个兄长关系不错。 三皇子被弟弟扑过来抱着，眼底却全是羡慕。 这些神情淳嘉当然看的清楚，不过却没有理会，只缓声吩咐左右照顾好两位皇子，也就朝正殿里走了。 实际上顾皇后一早接到消息迎出来，但见天子去跟皇子们亲热，故意没上前。 此刻在窗棂里看到，方才整理一番衣裙走出来，道：“陛下这样早就过来了？妾身还以为您得过会儿才能有空。” 淳嘉温言说道：“还有些政务尚未处置，怕皇后等急了，故此先过来看看。” 这话听着仿佛十分体贴顾箴，但顾箴心里明白，这是因为皇帝今儿个不打算在崇昌殿过夜，就趁着日头还高，过来将事情说完，顺理成章去处置“尚未完成的政务”，完了晚上可以去他想去的地方。 多半是绚晴宫。 虽然这是应该早就习惯的事情，她神色还是黯然了一瞬，方才强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太要紧的事儿，妾身还叮嘱传话的宫人，让他们莫要多嘴，免得误了陛下要事呢。” 如此说着话入内落座，顾箴就给他讲了慈母皇太后的恹恹，以及圣母皇太后的附议：“妾身想着，两位母后因着卧病，已经许久没有离开各自的宫室了，如今又是盛夏才过，只怕两位母后也有些烦闷。不如趁着现在秋高气爽，在宫里热闹一番，如此既能够为母后们解解闷，大家也能松快下。” 淳嘉的反应跟曲太后之前一样，都是立刻关心皇后：“咱们才从行宫回来，皇后且要料理宫务、照拂皇子，再开宴饮，怕是过于辛苦？” “陛下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中宫该做的。”顾箴知道他不过是习惯了体贴，心里未必当真心疼自己，但这种话说了总比没说好，仍旧有些甜蜜，抿嘴一笑，方道，“再说了，之前动身前，太皇太后曾经专门召了妾身跟贵妃，询问明惠长公主殿下的婚事。妾身想着，趁这个机会，也能够为长公主殿下物色一番……当然这只是妾身的一点想法，若是陛下觉得不妥，那……” “朕觉得很好。”淳嘉正寻思着要怎么提云氏子跟明惠的事情，对于这场已经得到两位皇太后认可的宴饮当然不会反对，握着皇后的手，很是鼓励了一番，说的顾箴心甘情愿给他忙前忙后了，这才施施然离去。 他走之后，顾箴惆怅片刻，正要叫左右来合计宴饮的安排，就见殿门外公襄秉扶着门，怯生生的朝里张望。 “皇儿，过来。”顾箴连忙招手，让乳母将人抱到跟前，摸着他脑袋，柔声问，“可是想母后了？” “……想。”公襄秉虽然比楚王大了几个月，如今说话其实也还不利索，懵懵懂懂的思索了会儿，才低低的应了声。 顾箴瞧着心疼，她知道这孩子做什么如此，八成是被淳嘉刚才刻意的冷落给伤着了，故此来寻求母后的宽慰。 但她不是云风篁，能够左右淳嘉的态度。 贸然提起来，别弄的淳嘉心生厌烦，干脆连楚王都不亲近了。 所以此刻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搂着公襄秉东拉西扯的岔开话题，索性小孩子忘性大，没一会儿公襄秉也就忘记淳嘉的区别对待，拿着宫女给的绒球出去玩耍了。 “你们出去看着点，别叫皇儿他们再有什么差池。”顾箴见状松口气，吩咐近侍里头两个年长持重的，“也敲打一下伺候他们的人，不该说的不许胡乱嚼舌根！” 等那俩近侍应着出去了，有侍者上前来提醒：“娘娘，三皇子殿下如今还小，咱们还能敷衍着。可是等过两年皇嗣们都大了，若是陛下还不亲近三皇子，只怕三皇子要越发的失望了。” 只是三皇子失望也还罢了，怕就怕三皇子到时候会对淳嘉生出怨怼来，又或者嫉恨上楚王或者往后过继给顾箴的皇嗣。 那样的话，处在顾箴的立场上就很尴尬了。 “……”顾箴沉默了一阵，说道，“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说罢。如今孩子们都还小，能无忧无虑一时，且让他们无忧无虑一时。” “娘娘仁善，是三皇子之福。”侍者没再多说，因为知道顾箴也很为难。 顾箴定了定神，继续同他们商议宴饮的事情。 本来宫宴都有着约定俗成的地点，比如说国宴在文瑶宫，家常些随意些的呢，都在太液池中的几座小岛上。 使用最频繁的就是小瀛洲。 因为这座岛屿比较大，而且地势平坦宽阔，便于摆宴。 “然而邺国公夫人毕竟是在小瀛洲没有的，虽然陛下给了纪氏哀荣，这到底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侍者们就觉得，“再说如今太皇太后还在，娘娘又跟陛下说了，此番宴饮也想为明惠长公主殿下物色驸马人选的。如此小瀛洲不免有些不妥了。” 太液池中的五座小仙山，小蓬莱是率先要排除的，不是其他问题，是小蓬莱太小了，没法子举办大规模的宴饮。 就是让后宫主位们过去只怕都带多几个侍者都要拥挤起来，遑论招待外人了。 再扣除小瀛洲，那么就剩下小方壶、小岱舆跟小员峤。 其中小方壶论面积，不在小瀛洲之下，但地势崎岖，景致以“奇”、“险”、“怪”、“幽”为主，除了东南角的主殿外，就没什么平坦的地方。 主殿容纳人员有限，若是在此设席，只怕从头到尾，许多宾主都不能相见。 小岱舆跟小员峤论场地的优劣，在小瀛洲与小蓬莱之间。 顾箴就有些举棋不定，不知道该选小岱舆还是小员峤，她的近侍们也是说这个的有说那个的也有。 主仆无法决定，那只能让妃子们也加入进来讨论。 顾箴遂命人召了贵妃淑妃德妃到崇昌殿商议，结果贵妃却道：“何不选小方壶？” “小方壶只怕坐不了那许多人？”顾箴皱眉提醒。 云风篁就笑了：“主殿能让咱们几个还有圣驾、太皇太后、两位皇太后跟一些重臣坐下就成了，其他人，坐外头便是。至于说如此见不着主殿里的人，那又什么关系？本来这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国宴，不过是弄些热闹出来，让两位皇太后松快松快。太拘着了，还有什么意思？之前娘娘也听慈母皇太后说了，终日在春慵宫里待着，可不是闷得很？那么着，这小岱舆小员峤，妾身听说景致也就那么回事，哪里有小方壶的险峻奇幽来的别出心裁？” “就因为险峻了些，怕是不妥。”顾箴说道，“本宫方才召宫人来问过了，这岛上许多地方软轿都不好上去，只能自己走，两位皇太后跟太皇太后年纪也大了。” “没有软轿，还没有左右扶着点么？”云风篁不以为然，“再者，两位皇太后也未必想亲自爬高上低，只是想感受下跟她们宫里大不一样的氛围罢了。娘娘您说，太液池里的五座岛屿，还有比小方壶更合适的？” 顾箴沉吟，她没跟云风篁说自己打算趁这机会给明惠长公主物色驸马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明惠的驸马淳嘉一早决定了，就想着如果考虑这一重目的的话，那么小方壶还的确很适合，因为可以藏身的地方多，非常适合小儿女私下里抛个媚眼说些私房话什么的。 ……虽然就明惠如今的样子，那些青年才俊未必看得上她的才貌，但没关系，明惠看上其他人就行。 这么思索着，皇后就点了头：“本宫回头同两位母后请示下，若是两位母后不反对，那就小方壶罢。” 事情说罢，三妃见皇后没旁的事，也就散去。 次日诸妃嫔到延福宫给皇后请了安，皇后正打算去两宫询问宴饮场地呢，前朝就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底下人又献上了祥瑞：一头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