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吊唁
“娘娘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妾身从今往后……” 云风篁有些不耐烦的打断淑妃：“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本宫问你，这回二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你不喜欢他，好歹是陛下骨血，怎么连样子都不做一做？要不是正好赶着善渊观那边传消息来，皇后担心太皇太后会借题发挥不好收场，本宫可没那么容易说服皇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妾身不敢瞒娘娘。”淑妃捏着帕子犹豫了会儿，让左右都退出去，房里只剩二妃了，才挪了挪身体，小声说道，“妾身的确不甚喜欢二皇子，毕竟其生母乃是罪臣之后，陛下并不亲近。但妾身的确没有主动害他的想法……之所以没让陪嫁去伺候，却是担心……担心纪氏余孽！” 云风篁皱着眉：“什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纪氏当初覆灭的突兀，所以其多年来网罗的党羽反而几近毫发无损，其中虽然有些是墙头草，见纪氏嫡系业已覆灭，遂遁逃而去，却也有些人执迷不悟顽固不化，仍旧想着为纪氏血脉尽忠……妾身所以担心二皇子作为康婕妤的亲生子，会被他们格外留意。”淑妃咬着唇，“到时候他们不管不顾弄出事情来，不定就要牵累妾身还有妾身的子嗣！” 这倒也有道理。 毕竟双生皇子不在自己膝下，云风篁还真没想到这份忌讳。 此刻沉吟了会儿，问道：“人是在你跟前出的事，你就没个怀疑的？” “……妾身实在想不到是谁做的。”淑妃苦思冥想半晌，讷讷说道，“不然，刚才一定说出来了。” “那这事儿就有点麻烦了。”云风篁缓声说道，“明面上，皇后、德妃都已经答应，会帮忙遮掩过去。对外坚称所谓宫人将皇子扔下水池是谣言，真相是宫人在池边陪皇子玩耍时，不慎摔倒才让皇子掉下池子……如此太皇太后欲要问罪就没有了理由。但事情真相如何，陛下定然清楚。二皇子的生母再不好，到底也流着皇家血脉，陛下要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当初也不会接回宫之后，交与圣母皇太后还有你跟皇后抚养。” “现下他们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公然谋害，陛下岂能不追根究底？” 淑妃听得面上变色，急忙倾身拉住她袖子，央求她帮忙。 云风篁一动不动的坐着，说道：“本宫若是不想帮你也不会同你说这些话了，只是本宫之前也未曾关注过二皇子，更遑论他身边的人。这一时半会的，本宫去哪儿弄清楚来龙去脉呢？你再好好想想，人一直养在你跟前，就算你再不上心，养了这么久终归也过问过几次吧？怎么都比本宫熟悉不是？就真的一点儿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淑妃就很紧张，咬着唇思索片刻，不确定道，“会不会……是纪氏余孽所为？毕竟哪有那么巧的，善渊观才传了那两位的消息来，二皇子就被害了？莫不是他们不愿意那两位就此悄没声息的下去，想牺牲二皇子换取太皇太后同陛下讨价还价，好保下前皇后或者康婕妤中的一个？” “这个猜测刚才本宫同皇后德妃就讨论过了。”云风篁摇头道，“你觉得陛下会同意？” 淑妃说道：“是，陛下不会同意，但就算陛下不同意，若非娘娘鼎力相助，太皇太后责问下来，妾身定然难逃罪责！当初纪氏覆灭，固然是摄政王所为，可家祖父私下里却也有着出力。若说纪氏余孽所怨恨者，妾身祖孙岂能不在其中？” 而且，“康婕妤所出乃是双生子！二皇子就算没有了，流着纪氏血脉的皇子还有三皇子！尤其三皇子现在可是在皇后跟前。就算不似五皇子一样有着嫡子的名份，可皇后娘娘不能生育，两位皇子都被她视若己出！容妾身说句诛心之语，兴许在纪氏余孽看来，牺牲一个二皇子，既能攻讦妾身，报复家祖父，又能让三皇子博取陛下皇后的同情怜悯，而且以三皇子的处境，将来长大了，更容易得到重用。” 果然急中生智。 云风篁向来不觉得淑妃多聪慧，此刻为着将功赎罪，还真扯出了一番道理。 的确，虽然同样是纪暮紫所出的皇子，二皇子还是哥哥，但他的处境还真不如三皇子。 毕竟淑妃地位不如皇后是一个，最重要的就是，淑妃自己能生，对二皇子既不会太重视，甚至还有点儿嫌弃。 可以想象，就算二皇子在她跟前长大，也肯定是爹不疼娘不爱，自生自灭的那种。 三皇子就不一样了，顾箴自己不能生，而且是进宫十年无所出的情况下才收养了他，对他是有着感情的。就算如今膝下又有了五皇子，可顾箴也没有说就不管三皇子了，却还是将之当成亲生骨肉一样看待，并且很希望淳嘉能够一视同仁的对待这个皇子。 如此三皇子跟五皇子在顾箴的教导下长大的话，等到立储的时候，五皇子这个名义上的嫡子有着相当的优势，而三皇子将成为他天然的臂助，必然受到倚重。 如果将来承位的也是五皇子，那么三皇子不说成为下个摄政王，却也肯定会在兄弟里脱颖而出，后来居上。 这么看的话，纪氏余孽牺牲二皇子好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是有这种可能，但是没有凭据，空口白牙想要说服陛下可不行。”云风篁沉吟了会儿，说道，“这样，你如今才有了身孕，不宜太过操心，本宫给你七日，你给本宫一个至少场面上过得去的解释，本宫便代你去陛下跟前分说，如何？” 这其实就是暗示淑妃，你自己不行就跟家里求助，七天时间够你们欧阳家商量甚至做好伪证了。 ……出了碎竹馆，云风篁就没叫步辇回去兰舟夜雨阁，而是吩咐去了淳嘉所在的醒心堂。 “听说淑妃有喜了？”到了地方，入内觐见，淳嘉正在批阅奏章，见着云风篁进来，随口叫了起，就问，“二皇子如何了？” 他语气很是平淡随意，没什么喜悦跟震怒的意思。 “妾身离开的时候二皇子还没醒过来，淑妃确实有了喜脉，瞧着精神头还好，就是为了二皇子的事情十分焦灼。”云风篁将自己跟皇后、德妃商议的说辞讲了一遍，“陛下以为如何？” 淳嘉没什么意见，毕竟他虽然不怕太皇太后跟摄政王借题发挥，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颔首允诺，让就这么办。 但皇帝跟着皱眉，说淑妃：“朕让她抚养皇子，她如今才怀孕，之前就不上心了么？” “妾身也觉得淑妃这事儿做的不妥当。”云风篁说道，“但她刚巧查出身孕来，妾身也不好说重话，就怕她听了受不住，对皇嗣不好。” 淳嘉不以为然道：“宫嫔怀孕的时候还要给主位立规矩，还不是照样过来了？淑妃既然做差了事情，合该受到责罚，若是她受不住，那也是她自己的问题。” 就说既然淑妃不在乎二皇子，那二皇子就不让她抚养了，反正宫里头没子嗣的主位好几个，不愁找不到愿意接手的。 云风篁心念转了转，说道：“若说没子嗣的主位，虽然有好几个，但婉妃尚且年轻，将来未尝不能有亲生骨肉。若将二皇子交给她的话，很难不重蹈淑妃覆辙。倒是清舒夫人，是陛下大婚时候就进宫的，这些年来一直无所出，早先太医诊断乃是受了三尸虫之害，往后怕也没什么指望了。陛下以为如何？” “就崔氏罢。”淳嘉点一点头，道，“左右二皇子还小，也不必等他醒过来了，淑妃之前就没照顾好人，如今自己怀了孕，难道还能更精细不成？你让崔氏马上去碎竹馆将人接走。” 于是云风篁回到兰舟夜雨阁，就打发人去给崔怜夜报了这好消息。 半晌后陈兢过来禀告，说是淑妃闻讯哭的不行，直说自己只是一时疏忽，决计没有不关心二皇子的意思……但皇帝口谕已出，崔怜夜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哪里肯让？ 不由分说将二皇子抱走了。 “果然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陛下就算平素不怎么理会，到底还是心疼的。”清都就跟云风篁说道，“清舒夫人膝下空虚，就算二皇子生母是罪臣之女，想必清舒夫人也不会亏待了他去。二皇子跟着清舒夫人，却比跟着淑妃娘娘好太多了。” 云风篁哂道：“可不是么？”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淳嘉现在打算笼络崔琬了吧？ 当初皇帝韬光养晦的时候，庙堂上的巨擘是纪氏、摄政王、郑具跟崔琬这四方，固然实力有着差距，但总体来说是纪氏一家独大，另外仨虽然彼此之间也有着罅隙与争斗，总体是抱团对抗纪氏，从而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制衡。 后来淳嘉一朝亲政，联合摄政王、郑具打压纪氏，对崔琬却不甚理睬，甚至还挖了崔琬的墙角，抢了人家外甥跟学生……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火候到了呢还是崔琬终于学会了正确的给淳嘉做忠臣的姿势，总之二皇子转给崔怜夜抚养，绝对不只是皇帝想给亲生儿子找个靠谱母妃那么简单。 所以云风篁又双叒叕怀疑，这回的事情……该不会是淳嘉做的吧…… 毕竟当初将这皇子抱给淑妃抚养本身就是有着目的，不是单纯的给皇子安排养母，这会要从淑妃跟前抱走，哪怕淑妃并不重视这皇子，没个理由也不好给淑妃尤其是她背后的欧阳家交代。 但现在么，皇帝别说将二皇子抱走了，回头再罚淑妃一顿，淑妃都没资格喊冤的。 当然这只是猜测，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也许天子不至于狠心到这地步？ “等两日看欧阳家怎么说罢。”云风篁寻思着，“欧阳燕然那老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如此过了三四天，欧阳家还没让淑妃转告“真相”，善渊观先发来了噩耗，道是前皇后与康婕妤姐妹暴病身故。 知道消息后，淳嘉淡淡吩咐了厚葬，只是不入皇家陵墓。 而原本就抱病的太皇太后，则提出来要求，要去善渊观见两个侄女最后一面。 淳嘉当然是不想答应的，毕竟老太太年纪都这么大了，就算行宫距离善渊观不算远，山路崎岖，谁知道她是否受得住颠簸？ 就算受得住，到时候见到遗体一个刺激，没准就是三长两短。 他也不是很希望太皇太后活着，问题是纪氏姐妹才去，纪氏的太皇太后跟着没有，外头得议论成什么样子？ 总要再拖上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不是？ 但这次太皇太后发了性子，直接让人收拾了凤辇动身，皇帝亲自赶过去劝，她直接讲不让她走她现在就从凤辇上跳下去！ 就凤辇的高度其实也不一定会摔出什么好歹来，但这种态度摆出来，显然是不肯妥协了。 淳嘉再三权衡之下，最终让开了路：“请皇祖母稍待，孙儿陪您一块儿去！” 他于是放下政务临时陪着太皇太后踏上行程，走之前交代皇后说此行大概三四天就可以了，这还是考虑到太皇太后年纪大又身体不怎么好，兴许需要在道观休息一两天才动身返回，不然就吊唁的话，快马当天去当天回就是。 结果这一去就是五六天都没回来，皇后放心不下，派人去打听，得知是太皇太后吊唁完，忽然宣布想留在善渊观里修行，不打算走了！ 淳嘉当然不同意，可太皇太后不肯走，他总不能将人硬拖上凤辇架回来，这么着就僵持住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顾箴皱着眉，又双叒叕将云风篁叫到跟前商量，“太皇太后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消停？现在好了，醒心堂积了多少折子，陛下却脱不开身！本宫决定亲自去善渊观代陛下伺候太皇太后……你觉得呢？” 云风篁说道：“此举甚好。只是娘娘离开后，三皇子五皇子尚且年幼，该当如何？” “当然是托付给你。”顾箴理所当然的说道，“不然偌大宫闱，谁有那把握护住他们周全？而且本宫也不是一个人去的，打算将婉妃跟柔昆夫人、宣婕妤也带上，否则去了没人轮换，怕是伺候不能周到。” ……那柔昆夫人也还罢了，婉妃跟宣婕妤怕不能恨死你。 这两位都是年纪轻轻还能生的，如今宫里的高位，皇后、贵妃是公认不能生的，下来淑妃、贤妃、韶妃都怀着身孕，德妃有女而且忙于宫务，燮妃低调的经常被忘记，正是婉妃同宣婕妤争夺侍寝机会试图怀上的大好时机。 结果皇后这么一贤惠，等于是断了这两位趁机妊娠的指望。 这两位该多郁闷？ 不过云风篁也知道，顾箴此举其实没有针对婉妃跟宣婕妤，她只是考虑到自己离宫之后需要有人坐镇大局：云风篁。 已经怀孕的妃子不好舟车劳顿去伺候长辈，孩子还小的，比如说德妃、燮妃、清舒夫人，也不合适离开。 毕竟三皇子跟五皇子托付给云风篁的话，云风篁需要同时照顾的孩子一下子激增到了六个，总不能让二皇子三皇女四皇子也去云风篁跟前吧？ 云风篁三头六臂也看不过来的。 到时候出了事算谁的？ 所以只能从没孩子的里头挑，其中贾蘋叶如今投靠了云风篁，算是一定程度上背叛了前皇后，让她去太皇太后跟前，还是前皇后去世的场所，这不是给太皇太后添堵么？ 再往下，伊杏恩曲红篆平纤宜这些，都是才从宫嫔提拔上来的，出身既寒微，宫妃的规矩都才学起来，恐怕很难入得了太皇太后的眼。 没准还会被误解成出身尊贵的妃子不愿意去，打发了这几位去糊弄。 总之顾箴这次仇恨是拉定了……云风篁心下好笑，也不提醒，只道：“那妾身谨遵娘娘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