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后一程
这个留不留,肯定不是留不留纪凌紫在后位上的问题,而是留不留她性命? “既然太皇太后开了口,让她去庆慈宫里待着也没什么,左右陛下不喜她们祖孙俩,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孟氏的主母率先表态,“而且怎么也是陛下的元后,有些名声咱们还是别担的好。” 这位主母的娘家跟纪氏是转弯抹角的亲戚,以前多少沾过些光,对纪皇后所以没什么敌意。 当然让她在不妨碍自身的情况下为纪皇后说两句话可以,但让她实质性的给皇后做点什么她也是拒绝的。 都是成婚生子女儿进宫伺候皇帝的人了,难不成还为那么点关系抛头颅洒热血不成? “姐姐,莫忘记纪氏三代凤主,这宫闱上下,他们什么地方没安插过人手?”洛氏主母微微蹙眉,提醒道,“不然庶人纪晟谋害了那么久的皇家子嗣,也不至于大家怀疑归怀疑,却寻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还是瑞兽的事儿牵连出了真相……如今庶人纪晟畏罪自.尽,若是皇后还在,她尚年轻,太皇太后却已垂老,你确定太皇太后可以一直节制得了皇后么?” “到时候出了岔子,谁能给皇家交代?” 欧阳氏的主母也是这么想的:“纪氏若只是被问罪流放,皇后兴许还能投鼠忌器,在庆慈宫里安分守己。可这会儿虽然瞒着太皇太后,皇后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太皇太后,眼下不知情,对咱们还能有几分虚与委蛇。” “等将来晓得了真相,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会儿没外人我就直说了:这祖孙俩,如今膝下一个亲生骨肉都没有。太皇太后可能还会心疼下三位长公主,但皇后能心疼谁?” “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殷芄的母亲去的早,今儿个为她进宫来的殷氏主母是她亲伯母,见情况不对,连忙打圆场:“咱们也别在这里争了,太皇太后不是说了?让咱们给陛下那边带话,这事儿还得陛下拿主意。” 淳嘉其实也还没想好。 纪氏既然已经解决了,那么纪凌紫肯定不可能继续在后位上坐下去——问题是,这位元后,是直接暴毙呢还是先废后暴毙呢还是暴毙了再废呢还是? 他当然不是舍不得,真舍不得也不会一点不带犹豫的将人家娘家一锅端了。 主要是他还在琢磨着,哪一种方式,利润更大? 这问题淳嘉不好跟后宫商量,因为不管是袁太后还是云风篁,都跟纪皇后有着恩怨,立场未必能够客观。 他正思索着找哪个能干又口风紧的臣子来讨论呢,那边纪皇后却先有动静了——她以皇后的身份给朝廷上了表书,请求当朝自辩,以证清白。 淳嘉当然不会贸然答应她这样的请求,毕竟纪氏虽然覆灭了,这主要是纪氏也没料到皇家叔侄下手这么狠这么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淳嘉跟摄政王行事不够周密,提前教他们有了防备,这么个显赫了三朝的家族哪里那么容易铲除? 现在邺国公等人都没有了,纪氏余孽但凡不是想做叛徒的,少不得向宫里的纪氏祖孙或者外头流落的少数子弟去靠拢。 谁知道纪皇后敢这么做,是不是捏了什么必杀的底牌? 但这段时间,很多臣子都在质疑皇后跟她姑姑一样谋害皇嗣,皇后这时候提出自辩,作为一个开明宽容的皇帝,淳嘉也不好一口回绝。 他遂让云风篁去延福宫瞧瞧,看皇后到底在搞什么鬼? “娘娘这又是何必呢?”云风篁奉命到了崇昌殿上,纪皇后着常服,钗环装扮一如平常,神情虽然略显憔悴,通身气质却十分平和,没什么歇斯底里穷途末路的意思。 她心道顶级世家出来的就是沉得住气,这会儿心里不定怎么个滴血法,瞧着竟仿佛没怎么受全家覆灭影响一样。 也难怪淳嘉不放心。 云风篁行礼之后被赐了座,就缓声说道,“你这后位是肯定保不住的。” “本宫知道。”纪皇后平静道,“本宫也没指望继续在这延福宫待下去。只不过,我纪氏三代匡扶社稷,虽然在公襄氏眼里是狼子野心,如今这盛世清平,怎么也是有着功劳的,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这个道理?” 纪氏起家就是辅佐神宗,神宗一朝大治,纪氏的确出力不小。 都这时候了,云风篁也没必要为这么点事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点头:“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纪氏也得到了该有的奖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么?当初,神宗先帝是希望纪氏继续辅佐孝宗先帝,可孝宗一朝,纪氏却将孝宗压的喘不过气来,甚至让神宗唯一的嫡子还在壮年就郁郁而终……凭这一点,你们家就算到了地下,神宗也必然要跟你们算账的。” 皇后淡淡道:“纪氏是否对不起孝宗,左右人都下去了,且让他们跟两代先帝在地下讨论罢。如今在位的是陛下,我纪氏对陛下也有着迎立之功——如今本宫也不求别的,就求一个堂堂正正,不行吗?” 云风篁道:“当今乃是圣天子在位,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堂堂正正?如果陛下不要堂堂正正,如今也不是妾身来同您说话了。” 当天是圣天子在位,所以天子的行径必须是堂而皇之,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这个是底线。 不管皇后心里多少委屈,多么为纪氏抱屈,这条底线都不可逾越。 “纪氏满门都没了,如今偌大家族,除却散落在外的一二子弟,就剩了太皇太后、本宫以及暮紫三个女流之辈,苟延残喘。”皇后说道,“陛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本宫只不过不忿外人因母后皇太后,噢,是庶人纪氏之故,怀疑本宫也是那等容不下人的毒妇罢了。” 云风篁道:“娘娘,恕妾身直言: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在宫闱里放养狸猫的都是庶人纪氏,娘娘是没怎么提过这方面事情的。可嫡亲姑侄,您空口白牙的说跟您没关系,只怕无法服众。” “难道如今外头不是空口白牙的污蔑本宫?”纪皇后反问,“固然纪氏满门横遭屠戮,但陛下一日未曾废弃本宫,本宫一日是皇后,那么就由不得他们栽赃陷害!本宫按着规矩提出自辩,有什么问题?” “是没什么问题,但陛下如今忙的很。”云风篁道,“未必有暇操心这事儿。” 纪皇后冷笑:“纪氏都覆灭了他还能忙什么?噢,忙着跟摄政王斗法?这才几天啊叔侄俩就闹掰了么?” 云风篁没接这话茬:“娘娘还有其他话么?没有的话妾身这就去回了陛下?至于准不准您自辩,却得看陛下的意思。” “不管陛下是个什么意思,都应该他亲自来跟本宫说。”纪皇后瞥她一眼,淡淡说道,“夫妻一场,怎么他连本宫最后一程都不送?总不至于是觉得冤杀了纪氏众多老弱妇孺心怀愧疚,不敢来见本宫罢?” 云风篁笑了笑道:“娘娘这些日子一直病着真是糊涂了!纪氏满门明明就是摄政王所为,陛下知道后也是深为震怒,不过是念在了骨肉亲情以及摄政王一时冲动的份上才没把他怎么样。陛下心里还是很同情纪氏的,又有什么不敢见娘娘的?倒是娘娘见了陛下,莫要忘记谢恩才是。” 纪皇后只是冷笑。 云风篁见状也就起身告退,回去太初宫,将经过告诉了淳嘉。 淳嘉皱眉道:“都这时候了还折腾这些有意思么?” “妾身看皇后的意思就是不想背负污名。”云风篁说道,“毕竟现在她自己也知道下场好不了,怕是能争取些什么就争取点儿什么罢。” 又说,“要是陛下无暇过去,那还是妾身去跟她说?” 淳嘉沉吟片刻,却道:“罢了,如她所言,到底夫妻一场,见上最后一面也无妨。”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不会留纪皇后性命了。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道:“妾身知道了,那太皇太后那边……” “就说皇后感念庶人纪氏作的孽,决定出家为宗室祈福以赎罪。”淳嘉随口道,“就说,嗯,行宫那边的道观,叫什么来着?” 云风篁提醒道:“善渊观?” “对,就是善渊观。”皇帝道,“告诉太皇太后,如果她想念皇后,等明年避暑的时候也就能见了。” 挨到明年纪氏满门覆灭的风头也过去了,太皇太后如果吃不消噩耗一命呜呼的话,影响也就没那么大了。 “妾身回头就去安排。”云风篁颔首,打量了下他案头奏章的堆积程度,“陛下没其他吩咐,妾身先行告退。” 贤妃走后,淳嘉又批阅了会儿奏章,将急需处置的政务都料理了,这才让人备辇,前往崇昌殿。 这地方他从大婚起就来的不多,因为大婚次日起,宫里就陆续进了好些妃嫔。 宫嫔们也还罢了,宫妃们个个都有着来头,侍寝的次数根本由不得皇帝做主,就被心照不宣的按着家世排列上了。 如袁楝娘之类还会想方设法的抢机会,纪皇后自来高高在上,傲气的很,皇帝不来她从来不说什么,一副爱来不来的样子……淳嘉膈应她这样的态度,来的就更少了。 亲政之后,更是鲜少踏足。 此刻走进去,一草一木似曾相识,却又格外的陌生。 同样似熟悉似陌生的还有在殿上等待的纪凌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