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如意儿
谢氏一行人本来上京的路途是很顺利的，毕竟如今国朝上下都知道他们家出了个得宠的娘娘，入宫满打满算才一年多就从宝林升到了贤妃不说，膝下还抚养了皇长子跟皇长女。 虽然这位娘娘如今不姓谢了，心里惦记着谢氏，那么对于沿途官吏来说，谢氏就不能得罪的——再说人家这次去帝京，还是为了谢氏子弟尚主。 这可是准驸马的家人，能得罪吗？ 所以他们一路上简直风生水起，队伍里未曾婚配的公子小姐，中途就差点被截胡：好几个官员设宴款待之余，话里话外的询问他们有没有结亲的意思？ 要不是惦记着帝京这边贵人更多，怕是云风篁那些个兄弟姐妹都来不了帝京，直接在路上叫人给瓜分了。 只是到了京畿左近，忽然就碰见麻烦了——先是马车好好儿的在路上走着，忽然掉进被伪装过的坑里，硬生生的将一车女眷摔了个七荤八素，内中还有两位小姐断了腿，只能就地找地方休整，不好继续赶路。 跟着又是住店的时候好几个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的只能趴在榻上静养，压根动弹不得。 这两件事情相差不到三天，谢氏就有点怀疑是有人在针对他们。因为算着时间还算充裕，他们一边留在原地等那几个吃坏了肚子的，一边给谢细流谢无争送信。 谢细流这边正好有空，就跟谢芾一起走了一趟。 他们赶到之后听说了细节也觉得是着了道儿，但谢氏根基都在北地，京畿这儿的官员，对他们客气归客气，可人家能在这里任职，背后也是有人的。谢氏这种新兴的人家，他们客气归客气，远远谈不上畏惧。 别说主动暗示结亲了，那是连谢氏报案都漫不经心的。 不过稍微派人调查了一番，就告诉他们恐怕是想多了，两件事情都是凑巧。 路上的坑是附近的顽童听了故事胡闹挖的，店里的吃食是没注意误放了有毒的药草……总之都不是故意的。 谢氏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闹着要禀告给云风篁，让贤妃娘娘出来给他们做主，但这事儿被谢细流给劝住了：“虽然说三位准驸马都是陛下亲自挑选，赐婚圣旨都下来了，但纪氏那边却很是反对。前不久，明惠公主的准驸马，可不就出了岔子，不得不上折子请罪说是自己德行不足不堪匹配金枝玉叶退了婚？” “如今咱们家也没有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这要是闹大了，不定节外生枝，会影响到二十一弟跟公主的婚事。”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远道而来的家里人还有些犹豫，声音一低，“现在帝京都知道咱们家人特意赶过来为的是什么，结果路上却这样的不顺利，万一叫有心人知道，来个此乃天意、咱们谢氏子与公主殿下命格不合，那怎么办？” 闻言众人一惊，谢无争的爹娘就说：“可赐婚圣旨下来之前，两边不是就合过八字的？” “这种都是钦天监算的，钦天监那么多人，随便扯个之前算的人学艺不精的理由，不就成了？”谢细流劝道，“帝京的水深得很，咱们家门楣本来就低，又是出娘娘又是出驸马的，这帝京上下也不知道多少人嫉妒着，这会儿要是不谨慎些，步上那王灵来的后尘，却是何苦？” 毕竟尚主的是亲儿子，带头的谢氏长子长媳顿时慎重起来，不但不想着让云风篁给他们做主了，还拉着谢细流询问为今之计。 谢细流提前得云风篁这边叮嘱，就让他们将不适合赶路的人都留下来，年轻的子弟里，尤其是女孩子们，只拣了真正才貌双全又机灵的四五个带上：“这会儿帝京上下都盯着咱们家，决计不是说亲的好时机。也就之前约好了跟洛氏的那门亲事，带这几位妹妹去给贤妃娘娘过目决定也还罢了。其他人去多了，没准就会被告到御前，说些有的没的。” “就算宫里有娘娘在，娘娘也是口齿伶俐，可双拳难敌四手不是？” “总之二十一弟大婚之前，咱们还是小心翼翼的好。” “终归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尚主。” 如此好说歹说的，总算削减了原本庞大的队伍，一行人轻装简从进了帝京。 因着圣驾现在不在京里，他们也没心思在帝京多待，不顾暑热的要来行宫求见云风篁——云风篁听罢经过心道晁静幽做事倒还算利索，不过这人能在京畿做成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调动了摄政王府那边的势力，还是得了淳嘉这边的帮助？ 她寻思了一回暂且放下，就跟清人说：“本宫这两日都有暇，待她们来了，你提醒下，本宫好去跟陛下报备。” 又道，“十三哥让来帝京的都是哪几位姐妹？” 清人挨个说了，云风篁微微颔首：“的确都是家里这一代最出挑的。不过分别四年，如今什么样子，且等本宫看了再说罢。” 接下来两日行宫风平浪静，唯一的谈资就是淳嘉给二皇女赐名为稫。 稫有禾苗茂密的意思，宫禁传闻淳嘉赐名时对宣妃言：“愿此女平安如意，承欢你我膝下。” 然后宣妃就从善如流的为二皇女取乳名“如意儿”，还专门安排了两个陪嫁去伺候，做足了重视这女儿的姿态——但是心里怎么想的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照云风篁推测，应该不会太高兴。 毕竟要没她这贤妃去御前的一番进言，那就是单纯的皇帝重视小女儿，这只是一位皇女，又不可能入主东宫，养大了还能给自己以后的儿子拉拢一门姻亲，宣妃没理由对这孩子不好。 但被横插一手之后，皇帝再说希望这孩子平安如意，怎么听怎么想是委婉敲打宣妃，别把这孩子养着养着跟其生母一样，说没就没了。 他还指望这女儿承欢膝下的。 宣妃这会儿心里怕是在狂骂借月小筑上下…… 知道宣妃如今过的不太好，云风篁也就舒坦了。 只是舒坦的贤妃娘娘没想到，跟脚来行宫觐见的家里人，才照面就让她不痛快了——这一回的人还是谢氏带进来的，毕竟都没诰封在身，民妇民女的哪好进宫觐见？ 故此是打着谢氏求见的幌子，在皇帝的默许下，领了一群人前来。 到了地方之后，谢氏很识趣的找个理由去后头看大皇子还有昭庆公主了，留谢家的人同云风篁说话。 双方数年不见了，一番寒暄唏嘘之后，打头的郭氏，即谢氏这一代的大夫人、谢无争之母，就说道：“听闻原本娘娘宫里的宫嫔，后来去了宣妃跟前的人，前两日生了一位皇女？” “是呢。”云风篁闻言也没多想，笑着说道，“皇女模样肖似陛下，瞧着怪可爱的，将来长大了必然十分出挑。” 说到此处叹口气，“可惜其生母福薄，皇女落地没多久就去了。这孩子也是可怜，好在陛下十分怜惜她。” 她只道跟这些亲戚许久未见，郭氏是想找个话题聊一聊，冲淡下生疏。 结果郭氏听着，跟一同进宫来的几个妯娌交换个眼色，就着这话题就讲起了论子嗣对争宠固宠的重要性，以及论亲生骨肉比非亲手骨肉的可靠……中心思想就是狗肉按不到羊身上，而且龙生龙凤生凤，最佳例子就是江氏那么用心的教导谢风鬟，谢风鬟却还是扶不起来且拖累全族。 倒是云风篁这个亲生女儿，硬是以一己之力，从逆境之中，扛起了合族崛起的通衢大道！ 可见血脉的重要性！ 云风篁起初还笑着，后来这笑色就挂不住，逐渐面无表情——她在家里时，外头不知情的人都信了江氏给她经营的好名声，以为谢氏十七小姐是个温柔娴淑贤良淑德堪称楷模的大家闺秀。 但自己家里人都心里有数，晓得十七小姐不是省油的灯，脾气也谈不上好。 入宫经年以来，居移气养移体，大权在握，威严日重。 此刻神情变幻，厅中气氛也随之凝重，郭氏本来自居伯母，哪怕云风篁做了贤妃终究也是自己晚辈，而且一番好心没什么不能讲的，也不禁有点语塞，看了看几个妯娌晚辈，个个低眉顺眼的不敢附和，也不太说得下去了，只强笑了下：“……娘娘您觉得呢？” “这话，大伯母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云风篁将茶碗搁到几案上，慢条斯理道，“莫忘记当今天子是什么身世，您讲这些，却置天子与慈母皇太后的母子情分于何地？本来慈母皇太后对本宫就是爱之深责之切，您作为本宫的大伯母还讲这话，这不是存心让本宫到了慈母皇太后跟前，没法交代么？” “……民妇没有那个意思！”郭氏一心一意说服云风篁弄个姐妹进宫代孕固宠，压根没想到淳嘉也是嫡母养大的庶子，并非袁太后亲生，被提醒了就是一惊，下意识的低了声音，“民妇就是心疼娘娘……” 云风篁要笑不笑的打断她的话：“您要是真的心疼本宫啊那就少说几句，毕竟少说少错。这帝京这宫里不比北地，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说不得就是万劫不复！您也不想想，这两年给陛下添人的都是谁？本宫自己，是太皇太后懿旨礼聘进来的，本宫手底下的宫嫔，也是太皇太后诏令有司采选的；今年新添的那几个，乃慈母皇太后懿旨礼聘……就是前两日入宫的两个嫔，那也是陛下同族的伯母林王妃的好意。” “本宫何德何能，能给陛下塞人？” 郭氏讷讷说道：“可是……听说娘娘当初原本不在礼聘之中，是淑妃娘娘……如今娘娘也是四妃之一了，而且听说十分得宠……” 她说这话时同来的人都有点想捂脸，暗道难怪这大嫂坐拥长子长媳的身份，还比江氏先进门好几年，却一直被江氏压着翻不了身——这性.子也忒迟钝了点！ 且不说贤妃拒绝的态度已经这么明确了，再扯这个不是上赶着让人家下不了台么！ 就说他们家这位娘娘当初根本不是自愿入宫，乃是被淑妃坑了的事情，谢氏上下谁不知情？！ 郭氏偏偏还要提起来，这是几个意思？ 存心扎贤妃的心？ 就算是大伯母，到底不是亲娘，云风篁的身份今非昔比，便是族长亲至也不敢将她当纯粹的晚辈看的，郭氏这么做，怕是…… 心念未绝，果然云风篁一声冷笑：“淑妃的确与本宫同为四妃之一，但大伯母莫不是糊涂了？人家那是什么出身？翼国公嫡出爱女！她那四妃之位是一进宫就封的！本宫什么出身？这宫里同本宫有过节的，私下里谁不嘲笑本宫破落户出来的没规没矩？” “本宫初封不过是宝林，靠着兢兢业业的伺候陛下才有今日——大伯母倒是敢拿本宫跟淑妃比呢，本宫自己可不知道本宫有什么资格跟人家淑妃比？！” 她睨了眼面红耳赤的郭氏，“当初为了让二十一哥从众多士子里脱颖而出得尚公主，本宫想方设法呕心沥血，专门拿了才进宫时被人谋害不能生育的事儿说嘴，才让陛下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大伯母以为，就咱们谢氏那么点儿门第，二十一哥再出挑，有资格做皇家的乘龙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