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小尼姑闯了祸,吓得伏地磕头,话都说不出。 佛兰气得不行,要是在宫里遇到这么莽撞的小宫女,早就揪着耳朵训斥了。但此地乃皇陵,今日又有大祭,闹起来不好看,她只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硬生生忍下。 “姐姐快去换洗一下吧,可臭了。”崔晚晚掩嘴一笑,可又怕惹了佛兰更生气,赶紧道:“我来帮你教训这小妮子!” 佛兰实在受不了一身泔水味,匆匆走了。 崔晚晚瞧着趴在地上的沙门尼不过十三四岁,与金雪银霜一般大,她心中一软,伸手把人扶起来:“别跪了,你先把这里清理干净。”她素来对女子十分宽容,特别是小孩子,更是怜爱心甚。 小尼姑战战兢兢抬头,入目便是个神仙妃子般的人物含笑看着自己,她呆呆愣愣,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下次别这么莽撞了。”崔晚晚瞧她呆样觉得好笑,抽出手绢给她擦擦脸,“快去吧,别让人发现。” 小尼姑拾起桶慌忙跑开,崔晚晚独自进了小院,还没踏进禅房,听见了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以为是那小尼姑返转,未语先笑,转过身去:“你又回来——” 他穿着麻灰布衣,眉眼还与四年前一样,可人却瘦了许多。 余下的半句话已来不及收回。 她怔怔道:“……做什么?” “小晚。” 陆湛朝她走过去,眸光哀婉:“我只是……” “想见你。” …… 祭礼冗长,拓跋泰耐着性子把仪式做完,然后迫不及待地去寻崔晚晚,今日他另有安排。 还没到澄心庵,便见到有人探头探脑。拓跋泰目力极佳,心中疑窦丛生,赶紧让侍卫前去把人捉住带到跟前。 是个小比丘尼。 福全审问:“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小尼姑跪地哭得结结巴巴:“我、我没有……” “好生说话!”御前大监当久了,福全也学了几分威势,板着脸吓她:“窥探天子行踪,砍了你脑袋!” “不不!不是我要看!”小尼姑连忙解释,“是有个贵人娘娘喊我来守门,说、说要是有人来了,就去告诉她……她和一个郎君在里面讲话。” 福全追问是哪个娘娘。 “我不知道,不认识。”小尼姑摇头,摸出一条手帕,“她给了我这个。” 福全定睛一看,心头“咯噔”一下。 帕子上绣着一只碗,除了贵妃还有谁? 果不其然,拓跋泰面色阴沉,攥住帕子捏在掌中:“带路。” 陆湛被扔来宗正寺,祭典他应该也有份操持。今日可谓天赐良机,他必定是筹谋了许久,这厮就那么执着…… 也不知两人见面会如何? 本来心结都要解了,如今拓跋泰却觉得更加郁塞,再三告诫自己不可揪着往事不放,崔晚晚明明说了她对陆湛没有特殊情意,可是…… 她是不是骗他的? 她骗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撒谎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走到小院门前,拓跋泰踟蹰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进去一探究竟。 “陛下。” 刚迈出一步,崔晚晚却在身后喊他。 第58章 生母 不甘如此。 崔晚晚移步上前, 亲昵挽住拓跋泰臂膀,笑容真切:“前面的事忙完了?这么快就来寻我。” 她泰然自若地同他一起进入庭院。 拓跋泰打量四周没有察觉异样,他不着痕迹给福全使了个眼色, 福全心领神会, 吩咐侍从“清扫”禅房,侍从们忙活一阵, 几乎把庭院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觉有其他人。 “你方才去了哪里?”拓跋泰握着崔晚晚的手,装作随口一问。 “陪佛兰更衣去了。”崔晚晚把刚才小尼姑泼了佛兰一身泔水的事道来,幸灾乐祸, “您是没看到她那样子,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正说着话佛兰就回来了,她边走边闻袖口,眉头紧蹙一脸不悦。崔晚晚见状竟然还火上浇油:“佛兰姐姐留步!你站在那儿就好, 莫要熏到陛下——” 明明是自己嫌弃, 却打着圣上的幌子。 佛兰被气得仰倒,愤愤跺脚。 “奴婢再去洗洗!” 崔晚晚掩嘴偷笑, 转而又去问拓跋泰:“陛下可要与我一同歇歇?今日着实劳累,腰也好酸……” 她一边娇嗔, 一边牵起男人大掌搭于自己腰间,意思是要他帮忙揉揉。 一墙之隔。 澄心庵的一间禅房,袁婕妤面对陆湛手足无措。 这五年仿佛是一场梦, 白麓书院的同窗时光好似就在昨日, 又或者此刻才是梦,不然她怎会见到陆寻真? 方才袁婕妤刚进禅房坐下,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崔晚晚扯着陆湛进来, 把人直接推给她:“看好他!别出来!” 撂下没有前因后果的一句话,崔晚晚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乍见故人,素来沉静的袁婕妤也有些失态,嗫嚅开口:“陆公子你……”想问的话太多,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书院一别已有五年,你可还好? 当年你高中探花又缔结良缘,本想亲口向你道贺,可还没等到喝你的喜酒,却又听闻你辞官归隐,我多番打探无果,也不知哪里才能寻到你…… 如今你再次入仕,明明是状元之才,却被发配此地,你心中是否不甘? 去而复返,你应该是为了她罢。 …… 陆湛却不愿龟缩在此,作势就要出去,袁婕妤一惊,赶紧跑过去堵住房门,后背死死抵住房门,背过双手扣紧门闩。 “你不能出去。” 陆湛无意与她多说,表情淡漠:“让开。” 袁婕妤摇头:“不让。”她实在不忍看从前意气风发的陆寻真如今是这疯魔模样,把心一横,道:“你醒醒!外头那人是天子,你想抢他的女人,不要命了?!” “什么天子的女人,她原本是我的妻。”陆湛不屑嗤笑,“死亦何惧?我早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当年元启强占佳人,以陆湛无畏刚烈的性格,几欲提剑闯宫。陆父拦住他,在他面前扔下一本族谱,叫他好生数数里面有多少人。 陆氏一族上下几百口,男女老少,皆与他血脉相连。 君夺臣妻又怎样? 皇权之下,伦常、公道、廉耻……统统是狗屁。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过了三日,陆湛最终还是不肯去崔府退亲,而是辞官离家,不知所踪。 听他这般说,袁婕妤心头酸涩,忍着泪质问:“你是不怕死!那她呢?你是要她陪你一起死不成?!” 陆湛停滞在原地。 “陛下与先帝大不相同。”袁婕妤苦口婆心,陈清利害,“他登基前后杀了多少人?那时又是谁血洗朝堂排除异己,你我心知肚明!就连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江家也难逃一劫,削权太傅,杖毙宫人,禁足淑妃……如此狠绝无情,你指望他能对贵妃有多少怜惜?” “况且这个贵妃,还曾是先帝贵妃!再加一个陆寻真,你想为她惹来多少猜忌?” 袁婕妤说的每个字都像耳光扇在陆湛脸上,打得他鲜血横流。 “宫中女子多艰难,宠妃看似风光,实则刀尖走步、如履薄冰。”袁婕妤长叹一声,“你若真心待她,便离她远一些,让她好过些罢。” 一切都沉寂下来。禅房幽暗栖静,满室清冷。陆湛的心同样寒凉。 “她……过得好不好?” 默了良久,他咽下千言万语,只是低低一问。 袁婕妤这才缓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点头道:“她很好。” “圣眷专宠,独一无二,至少如今是这般。” 离开澄心庵,拓跋泰带着崔晚晚去往一处殿室,这里供奉着先祖牌位,非皇亲国戚不能入。崔晚晚以为他要单独祭拜宣武皇帝和明元皇帝,却不料他绕过历任帝王,而是来到供奉后妃灵位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这个牌位上刻着“恭太妃冯氏”,看样子并不是当年的安乐王妃或者世子妃。 “是朕的生母。” 拓跋泰解释道,携崔晚晚一齐跪拜上香。 崔晚晚磕完头都还晕乎乎的,疑惑问道:“陛下的生母不是明元皇后么?” 拓跋泰摇头:“嫡母不能生育,所以朕出生就养在她膝下,安乐王府对外也只说朕是嫡出。八岁之前朕也不知生母另有其人。” 记忆中冯氏只是世子的一房妾侍,虽有几分颜色,但为人沉默寡言,并不十分得宠。而当时拓跋泰作为世子唯一的儿子,安乐王最喜爱的嫡孙,自然是众星捧月,两人的身份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那陛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崔晚晚很好奇。 “生母与养母有所不同。”拓跋泰道,“嫡母教养严厉,我四岁开蒙习字,若是字写不好便用戒尺打掌心,那时我的手经常肿得抓不住筷子。” “她总是偷偷来给我涂药,还会掉眼泪。我每次受罚挨饿,也是她偷拿吃食予我。”回忆起生母,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幼时不懂她为什么做这些,还猜测过她是不是想讨好我。” “直到抄家那日,府中杀声一片,嫡母知晓父亲祖父皆已身亡,她不肯受辱,更不愿王府后人苟活于世,便要我一同赴死。而我的生母,那个恭顺了一辈子的女人,头一次忤逆主母,把我抢过去护在身后,像头母狮一样嘶吼,大喊着不许伤她的孩子。” “我那时才知,原来她是我亲娘。她护着我逃出王府,把身上几件首饰全摘下来给我,叮嘱我一定好好活着。说完自己却折返回去,与嫡母一起自尽殉葬。” 拓跋泰盯着灵位:“除了知道她姓冯,朕连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都不知晓。想了许久,朕也只能写一个‘恭’字给她。” 恭敬恭顺,便是这个女人一生的写照。 “大魏自建朝立国,天子就必须是正统嫡出血脉,不能是庶子,朕身为皇帝,却无法追封她为太后……晚晚,我是不是很可笑?” 见他如此自责愧疚,崔晚晚心疼不已,上前抱住他。 “不,阿泰一点也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