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平时也不这样,昨夜突然发了疯……你是没瞧见他那副样子, 红着眼睛瞪着我, 像是跟我有血海深仇,一张嘴又跟头狼似的,啃得我骨头都要碎了,简直没人性!”崔晚晚也跟着一起骂, “你说得对,他配当什么人,狗都不如!” “本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这种德性。”佛兰一边上药一边惋惜,“倘若换做陆家公子,肯定待您好得多。” “想换也换不了呀。快扶我躺下,我先歇会儿,你去打听打听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拓跋泰如此盛怒,谁敢冒着杀头的风险通风报信?一日过去,佛兰什么也探听不到。 傍晚崔晚晚起身,金雪搀着她下床,银霜在榻上铺了厚厚的羽毛垫褥,靠上去犹如落进了轻软云彩之中。 “还是你们两个小丫头贴心,知道心疼人。”崔晚晚悠悠道。 “娘娘用些吃的吧。” 银霜端来燕窝给她,一向活泼的金雪却不言不语,默默在旁边掉金豆子。 崔晚晚诧异:“小雪儿你哭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就像洪水开了闸,金雪哇哇大哭:“陛下欺负人!把娘娘打成这样,太狠心了——呜呜,”她一抹眼泪鼻涕,“奴婢以后会保护好娘娘的!” 崔晚晚本来有些郁结,这会儿被小丫头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反问:“你要怎么保护我?” “下次陛下还要动手,我就使劲儿拖住他,娘娘您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再不然陛下想打人,就打我好了!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疼。”金雪信誓旦旦地说,配上哭得像只花猫的圆脸,颇为滑稽。 “噗——”崔晚晚被她逗乐,抬手让人起来,解释道,“他没有打我,只是粗鲁了些……算了,你还小,以后便懂了。方才的话在长安殿说说便罢了,千万别出去瞎嚷嚷。” 她直觉这次的事不简单,恐怕是冲自己来的,如此坐以待毙不是办法,于是吩咐银霜:“你也去打听一下,别围着陛下问来问去,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就看看前朝后宫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银霜出去转悠两日,还真起了些作用。 “袁婕妤约我赏花?” 众人一向对长安殿崔贵妃敬而远之,且不说天子如何隆宠于她,光是她“两朝宠妃”的名声,就让后宫众女又妒又怕,不敢轻易招惹。 前朝后宫的人谁不是惟天子马首是瞻?拓跋泰有意隐瞒什么,连长安殿的耳目都变作了瞎子聋子,摆明了要严防死守。而这个时机,袁婕妤却前来邀约贵妃? 崔晚晚当机立断:“去。” 袁婕妤便是去年中秋宴上,双管齐下写了一首七言诗的那位袁三娘。崔晚晚从前也认得,是故甫一见面,就喊了她一声“三娘”。 “妾拜见贵妃娘娘。” 袁婕妤为人恬静,书卷气息甚浓,从前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云英未嫁,拖到了二十岁还待字闺中。众人原本以为袁家要把这个女儿留到老了,谁知新帝下旨选秀竟要十五岁至二十岁的女子,她这才被送入宫中。 崔晚晚虚扶一把:“快请起,你我旧识,无需多礼。” 袁婕妤浅浅一笑,目光不露痕迹地扫过随侍宫人,抬手请道:“贵妃娘娘请随我来。” 二女缓缓走在御花园中,春风已至桃花初绽,柳枝也抽出新条,豆叶翠嫩。 空中飘着柳絮,袁婕妤抬手接住,作了一首诗:“柳老春深日又斜,任他飞向别人家。谁能更学孩童戏,寻逐春风捉柳花。” 崔晚晚怔了一下,很快赞道:“三娘好才情。” “妾班门弄斧,让娘娘见笑了。”袁婕妤又说,“此诗最后一句,妾总觉得不尽如人意,还望娘娘提点赐教。”她仍是淡淡的表情,“此处又用‘春’‘柳’二字,似乎不妥。妾另想了两字,也不知是否贴切。我写与娘娘看如何?” “好。”崔晚晚摊开掌心。 救,陆,湛。 袁婕妤写完字,在她掌心按了按,抬眉问道:“娘娘觉得可好?” 看清了字,崔晚晚心中震撼,表面却不动声色,收拢手掌:“待本宫回去斟酌一番。” 袁婕妤屈膝:“多谢娘娘。” 回了长安殿,崔晚晚兀自静坐良久。 佛兰掌灯进来见她发呆,问:“娘子想什么这般入迷?” “我在想从前。”崔晚晚幽然叹息,“你那日说倘若换了陆……” 如果没有元启那一遭,她应该已经嫁予陆湛,做了陆氏宗妇,从此举案齐眉,相夫教子。 也不知那样的日子过起来是什么滋味。 “佛兰姐姐,”崔晚晚问,“你可知袁三娘与陆家有何渊源?” 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这个袁三娘却反其道而行之,冒着性命之虞来让她救人,委实怪哉! 佛兰毕竟年长几岁,不像那时崔晚晚年幼懵懂,她对很多事都看得十分清楚,一言道破:“袁家三娘应是倾慕陆公子的。” “当年陆公子在白麓书院进学,袁家有个三公子也在,听说二人为同窗好友。” “袁三公子?他至今好像未及弱冠吧?”崔晚晚纳闷,觉得这位三公子年纪好像不大对。 “哪儿是什么三公子,应该是三娘子才对。”佛兰娓娓道来,“必是袁三娘假借胞弟名义前去白麓书院求学,由此结识了陆公子,朝夕相对暗生情愫。后来京中传出袁陆两家有意结亲的消息,但没过多久陆家便来我们崔府提亲了,那些传言不了了之。如今回想起来,应不是空穴来风。” 崔晚晚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袁婕妤二十不嫁,难怪她要邀约赏花,难怪她弃自己安危于不顾,还一心想着救陆湛…… 还有拓跋泰,难怪被气成那样。 心中感慨万千又有些酸涩,崔晚晚叹了口气:“既然因我而起,难辞其咎。” 佛兰有些紧张:“娘子想如何?” “上巳节快到了吧?”崔晚晚转而一笑,“你准备好东西,咱们一块出去玩儿。” 话说那日刚一走出长安殿,拓跋泰便涌起深深懊悔,他自知失了分寸力道伤了那娇人,可怒火上头冲昏理智,他当时满脑子想得都是陆湛振振有词的场景,还有“吾妻”二字,落进耳朵好比两支利箭直穿心头。 妻,她是陆湛明媒正娶的妻,不是他拓跋泰的。 “天子之妻乃是中宫皇后。”陆湛不可谓不聪明,拿帝王也反驳不了的事实说道,“宠冠后宫的贵妃又如何?她会稀罕做妾吗?” 崔晚晚当然不稀罕,她甚至连皇后之位也不屑一顾。她一早就说过的。 拓跋泰当即就要杀陆湛,还是方丞相再三相劝求情,这才只是打入天牢,再作处置。 不知该如何面对崔晚晚,拓跋泰好几日都不去长安殿。 她气性那么大,估计再不理他了…… “陛下。” 这几日圣上总是阴沉着脸,福全伺候得小心翼翼,恭敬禀告道:“贵妃娘娘请您去用晚膳。” 拓跋泰正在批折子,闻言停笔,笔尖落下一团红稠朱砂。 “……为何?” 半晌,拓跋泰如此一问。 福全愣住。他哪里知道为何?后宫娘娘邀宠,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兴许是娘娘几日未见陛下,思念您了。”福全斟酌着回道。 那人一贯没心没肺的,她会想他?何况他还那般粗暴对待她,她恐怕正恨得牙痒。 拓跋泰半点也不信,可仍是有些期盼,于是扔了御笔。 “摆驾长安殿。” 第55章 上巳 娘娘裙下之臣……数不…… 大魏广通商贸, 四方来仪,所以饮食花样繁多,天南海北之物汇集, 连胡食也应有尽有。 拓跋泰喜食肉与胡饼, 而崔晚晚口味偏甜,两人总是吃不到一处去。每次天子来长安殿, 佛兰都吩咐小厨房另做几样合他口味的菜。 今日也一样,膳桌上摆着羊臂臑跟胡饼,还有桑落酒。 不一样的是只放了一副碗筷,并不见崔晚晚, 而且长安殿侍女宫人皆是一脸冷色,佛兰横眉冷对自不用说,连那个叫金雪的圆脸丫头也敢鼻孔朝天。 瞧见众人脸色,拓跋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不速之客”。 内室响起轻微动静, 拓跋泰绕过膳桌, 挑起水晶帘子进去。 室内香雾袅袅,晶珠碰撞脆响, 倚在贵妃榻上的美人却充耳不闻,只顾看书, 余光瞥见来人把书重重一搁,转过背去只留个后脑勺给看。 拓跋泰走近,盯住她髻上的一支步摇, 金蝶薄翅随美人气鼓鼓的吸纳而微微发颤。 “叫了朕来, 又不说话?” 他屈膝而上,俯身贴过去。崔晚晚不搭腔,还是背对他。 他轻轻揽住她的腰,掌心的娇软填满了这几日内心的空洞惶惶, 低声道:“那日失了分寸,朕给你赔不是。” 依旧不理,跟个木头人似的。 “晚晚,朕知错了。” “哼。” 天子百般赔礼,做低伏小也只换来美人一声冷哼。 只要她肯理人,即便要拓跋泰剖心挖肝都使得,他去亲她肩头:“朕让你随意打,咬也成。” 崔晚晚瓮声瓮气道:“一身厚皮谁稀罕打你,我嫌手痛。” “只要你消气,如何都使得。” “陛下说话算话?”她这才转过身来,美眸圆瞪,仍是气鼓鼓的。 “天子一言九鼎。” “那——” 她撑起半边身子,罗衫微松,耳畔落下一缕发,不是那种正襟危坐的端庄肃美,而是妩媚中带着几分随意亲昵。 “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你先答应我!” 崔晚晚揪住他的衣襟,非要他先答允了才说是什么事。拓跋泰垂眸瞧着胸前一双玉手,柔若无骨,指尖丹蔻艳丽,看起来温柔无害,却最能让他痛不欲生。 拓跋泰抬眼看她,目光灼热,仿佛要把她盯出两个洞来。 难道她已经知晓了陆湛之事?要为他求情? 呵呵,郎情妾意,好一对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