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萧彧说:“皇弟,你赶紧命人抓紧时间排查番禺城的出入人口,尤其是进城的人。晚上城中实行宵禁,加强守卫。腾云,你赶紧派人送信给关山,让他们探明交州虚实。同时增派斥候在广州境内、沿江及近海海域进行查探,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军队与船只。” “是,陛下!”萧繇与闵翀都赶紧领命去办事。 萧彧有些犹豫要怎么跟裴凛之说,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测。他跟交州大军还没正式交手,就直接撤回来,若不是自己推测的这样,这对士气是相当大的打击。 但若真是自己推测的这样,番禺城能守多久?能够坚持到他们回援吗? 若是走海路,从宋平回到广州,最快也需要四天,若是走陆路,从宋平回来,最快也需要半个月。 萧彧提起笔,想给裴凛之写信,又怕动摇他的信心。最后还是没有明说,只是委婉提醒他,山亨心思缜密,可能留有后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萧彧也不是什么都不做,除了增加斥候、加强防守与盘查。他还命人从城北粮仓运了不少粮食回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鱼儿和小春带着阿平在院子里打秋千,孩子的笑声清脆而纯真,那么天真无邪,岁月看起来真是静好。萧彧心想,要是这平静的生活永远不被打破多好。 数日后的半夜,萧彧突然被一个噩梦惊醒,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脖子上都是汗。 他摸到旁边的阿平,小家伙身上也是汗津津的,天燠热得不正常,空气异常沉闷,这是飓风来的前兆。 萧彧拿着扇子正在打风,突然听见院门开启的声音,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闵翀深夜到访:“陛下,陛下,快醒醒。安国的水师到了。” “进来吧。”萧彧坐起来,内心却出奇地平静,仿佛那只靴子终于还是掉下来了,他猜的不错,萧祎是不会放任他们成长起来的,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扼杀他们。 闵翀推门进来,就着向阳手里的灯笼,他看清了萧彧平静的面容,内心分外不安:“陛下果真料事如神。这可恨的萧祎,正好趁裴将军离开的时机来袭。” 萧彧说:“恐怕是特意趁着他离开才来的。萧祎的水师来了多少?” 闵翀说:“根据斥候的消息,约有六十艘船。我推测至少有两三万人。” 萧彧心底一凉,安国水师总共才五万,此次已经出动了大半。这么多人,哪怕是裴凛之没有将广州军带走,也会是一场没多少胜算的战争。 看样子萧祎是真的要致自己于死地了。 “敌方水师什么时候能到?”萧彧问。 闵翀说:“最迟明日傍晚便能抵达。我们是出城迎战,还是死守城中?” 萧彧说:“死守。马上就安排人从城北粮仓运粮回来,不要将粮食留给敌人。送信给裴凛之和崖州,说明我们这边的情况。派人去查探一下,交州军是否也过来了。” 闵翀说:“好。” 赖峰和向阳都过来了:“陛下,我们需不需要先撤离番禺?待裴将军回来再战?” 萧彧眼神坚毅:“不能撤,城中这几千将士能撤到哪里去?若是撤了,城中百姓会怎么看待我们?”遇到危险便想着逃命,这样的皇帝恐怕不是百姓愿意待见的。 天不亮,守城的官兵就开始从城北粮仓搬运粮食进城,城中粮仓放满了,粮食没地方放,就往百姓家中放。 百姓听说可以搬粮食回家,都十分兴奋,主动出来搬运粮食。 这个时候萧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若是真的被围城,百姓也是需要粮食的。 不到中午,狂风大作,似有颠倒乾坤之势,伴随着倾盆大雨,飓风登陆了。 萧彧命令关闭所有城门,百姓们渐渐回过味来,官府为什么原因要将粮食都搬进城中?难道是因为飓风来了吗?可是飓风来了为什么要搬粮食呢? 萧彧席地而坐,望着院子里被大风吹折了树干的大树,不时有大风裹挟着雨点飘过来,拍打在他身上。 吉海安静地跪坐一旁:“陛下,我去将门关了吧,雨进来了。”厅内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萧彧摆手:“不用关,我就喜欢这雨。希望它来得更猛烈一些,不要停,多下两日。” 不出意外,萧祎的水师此时应该还没进珠海口,在海上赶上了这场飓风,风越大,水师受损的情况就会越严重。 闵翀从外匆匆跑进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手里的油纸伞已经被吹翻了,伞骨断了几根,煞是狼狈。但他浑不在意,哈哈大笑:“陛下,真是天助我们!江上至今没见到安国水师的船只,想必是被飓风给困住了。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萧彧说:“腾云浑身都湿透了,先去换衣服吧。” 闵翀说:“不用换,我一会儿还要出去,这样的大风大雨,什么雨具都挡不住。” 萧彧说:“那要当心别受寒。风雨太大了,外面不太安全,让斥候们都先撤回来吧。” 闵翀说:“不能撤,越是这个时候,消息越重要,事关全城人的安危。”尤其是萧彧的安危。 “那就走陆路,水路太不安全了。”萧彧说。 “这我明白,这个时间走水路,不是自寻死路吗。”闵翀说着,“陛下放心,陛下是天命之子,我们这一次定能化险为夷。” 萧彧略略苦笑:“承你吉言!” 第103章 天谴 这场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风雨才停下来。 暴雨导致珠江水位暴涨,江面比平常宽了将近一倍, 浑浊的洪水席卷着树木与草堆, 滚滚而下。 不过让番禺百姓稍觉安慰的是,往年逢暴雨必涝的番禺城今年情况好多了, 只有几处地势较低的地方出现了短暂的内涝,不过损失也不算大,这要得益于排水能力强大新沟渠。 百姓都感慨,多亏新帝修的路和沟渠,真是做了一件利民的好事。 听了一夜风雨的萧彧早早就起来了,吉海与护卫们已经在处理庭院中那棵断掉的香樟树枝,他望着凌乱的庭院出神, 等闵翀和萧繇来给他带消息来。 阿平也一早起来了, 小家伙趁人不注意, 脱了小木屐就到院子里踩水泡去了。 小春刚端了洗脸水过来,顿时大惊失色:“阿平,小祖宗,你怎么又到水里去了!”她对阿平周岁生日那天生病的事记忆犹新, 再也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萧彧回过神来, 看着院子里的阿平,说:“阿平不乖,又去玩水了, 要打屁股!” 阿平冲着他讨好地笑:“阿平可乖, 没有弄湿衣裳。” 小春赶紧将这个小祖宗抱回屋, 检查他的衣裳, 还好, 就是滴了几滴水,没有大碍:“阿平再玩水,陛下就不喜欢你了。” 阿平任由小春给他擦完脸,又擦干了脚,光着小脚丫跑到萧彧身边,往他怀里凑:“郎君最喜欢阿平了。” 萧彧点着他的鼻子:“郎君喜欢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阿平连忙说:“阿平知错了阿平是好孩子,郎君。” 萧彧说:“那郎君就会喜欢阿平。” 阿平伸手揉揉萧彧的眉心:“郎君想师父了吗?” 萧彧暗暗惊诧阿平的童言童语,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方才他确实在想裴凛之。 如果裴凛之在这里,即便萧祎派出了所有水师,他想他也会无所畏惧,因为他相信裴凛之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昨夜他还已经考虑过最坏的情况,如果这次番禺守不住,裴凛之会怎么样?他一定会杀了萧祎给自己报仇,然后呢? 他已经不敢去想了,他不希望他余生都活在悔恨和自责中,但又怎么不会呢。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见裴凛之。 阿平再次伸手摸摸萧彧的脸庞,安慰他:“郎君别担心,师父已经去了很久,他明天就回来了。” 萧彧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阿平,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是的,我希望他明天就回来了。”他被阿平安慰到了。 阿平从萧彧怀里起来,站在木地板上,端起两只小拳头:“我会保护郎君的,我也会武功。”然后“哼哈”一声,挥出了小拳头。 萧彧莞尔,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治愈的存在。 闵翀和萧繇同一时间进了院子,闵翀刚换了一身干衣服,束着的发髻还是湿的,看来连澡也没来得及洗一个。 萧繇身上还是昨日那身,沾了不少泥灰,皱皱巴巴的,一脸倦色,他进来就往地板上一躺:“累死我了。好饿,快让厨房准备吃的来。” 萧彧说:“辛苦你们了。小春去厨房吩咐多做些朝食。” 小春赶紧去了。 闵翀打了个哈欠:“今日一早斥候便送来消息,说是在宝安县的海滩上发现船只的碎片,还有几具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到了安国水师的军牌。看来昨日那场暴雨给安国水师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知道打翻了几艘船,要是全打翻就省事了。” 萧繇说:“这就是天谴啊,说明皇兄是天选之子,连老天都要责罚萧祎这个伪帝。” 闵翀笑着说:“我昨日就说了,陛下是天命之人。是绝对可以逢凶化吉的。” 萧彧叹息:“希望真的能够逢凶化吉。既然雨小了,安国水师今日怕是要过来了。” “不怕他们,我已经对城墙的防御重新布防,没有个十天半月,他们休想攻进来。反正我们粮食多,扛得住,就这样慢慢耗死他们。”萧繇也打了个哈欠。 他们都一夜未睡。萧彧说:“你们去洗个澡,然后吃了早饭去睡一觉。趁着敌人还未到,先养精蓄锐。”他知道即便安国水师赶到番禺,也不可能在今天攻城,比起来,敌人的状况显然要更糟糕。 闵翀和萧繇朝食后都回去睡觉了,萧彧则亲自上番禺城楼上看了一下,城墙上堆满了从河滩上捡来的大大小小的河卵石,看样子这几日萧繇还是下了功夫去准备的。 站在城楼上看城外,滔滔江水已经变成了一片浑浊的黄色汪洋,有一些河滩边的田地已经被完全淹没了,可惜了,水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收割了。 暂时还看不到安国水师船只的踪影,不知道现在到了何处。 一直到了第二日,斥候来报,安国水师船只到了,只有四十一艘。根据那船只的规模大小来推算,每艘船大概能装载五百人。也就是说,安国水师最多还有两万多人。 这跟之前斥候汇报的情况不一样,这说明这次飓风给安国水师带来的不仅仅是一艘船的损失,而是很多艘。 安国水师将船靠江岸停泊了,将士们下了船,便在番禺城外扎下了营。但是没有来叫阵,看来是要先休整一下。 这些安国水师去了城外的几个村庄,带回了不少干柴禾,不知道是买的还是抢的,开始在城外生火埋锅造饭。 睡了一整天的萧繇养足了精神,吃饱喝足之后,就上了城墙,又开始发挥他的优势,对安国水师进行说服教育,尤其强调了一点:萧彧是天命之人,他才是真正的天子,萧祎派兵来攻打他,结果却遭到了天谴,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飓风,除了上天震怒惩罚你们,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这种说法在萧彧听来极其迷信,但在安国水师将士耳中却如同敲响了一面巨大的锣鼓,振聋发聩。 萧彧本来就是太子,如今称帝为王,他们受命前来镇压,却遭遇到了一场平生仅见的飓风。 本来遇到飓风,就应该紧急靠岸避风,然而他们如见了鬼一般,竟然在海面上迷失了方向。一直到飓风暴雨迎面而来,他们都没找到海岸在何处。 为了不掉队,船只咬得非常近。距离过近,飓风一来,挨挨挤挤的战船便不受控制地互相碰撞起来,有的直接撞破了船身,开始进水、沉没,水师将士们纷纷跳水自救,但风浪和雨太大了,根本就没几个人被其他船只救起来。 无数人淹死在大海中。有一艘船刚救了几名士卒,马上就被一个巨大的海浪掀了个底朝天,那几名刚给救上船的士卒再也没有游上来,那艘船上的将士也没人被救上来。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海面上也变成了一片漆黑,火把根本点不起来,船只失去了方向,完全不受控制,他们就像一片树叶漂浮在肆虐的海洋中,承受着来自大海的咆哮和呻吟。 他们跟飓风和惊天骇浪斗争了大半夜,丝毫没有胜算,到了后半夜,他们的船只终于被飓风刮到了岸边,这才欣喜若狂地抛锚,祈祷飓风快点过去。 待到天亮之后,终于雨歇风住,清点船只,来的五十九艘船,只余下了三十六艘,少了一小半,也就是说,还没有见到敌人的样子,他们就折损了一万多名将士。 更为糟心的是,主将的船只也不见了。副将不死心,组织船队去寻找那些失散的船只。 他们在海上与海边搜寻了一整天,结果只找到了八艘船,其中有五艘还是好的,最多只是有一点小破损,修一下就能继续用,另外三艘已经破损得不像样子了,活下来的将士也很少,他们还发现了不少船只碎片,他们没法确认是哪艘船。 找回的船只中,也没有主将的战船,也就是说,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已经折损了主将,以及近万名将士。 安国将士的内心本来就充满了恐慌与不安,现在被萧繇这么一说,顿时便揭开了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怯懦与不安,恐慌如同瘟疫,充满了整个水师队伍,很多人还没开始与敌人交手,就已经失去了斗志。 闵翀哈哈大笑着朝萧彧道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果然是天选之人,上天知道我们此刻处于劣势,便亲自前来收走了那么多敌人。” 萧彧也很意外,还没交手,居然就减少了那么多敌人,真是天助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