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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瓶砸工头

    谢雄在浙江宁波的建筑工地打工,住窝棚,吃食堂,过的是男工集体生活。挖土基,扎钢筋,装模板,浇梁铸柱,砌砖墙,粉刷墙壁,工作单调无趣,枯燥乏味,又苦又累,免不了戏谑调侃,说荤段子,讲黄色故事,消解疲倦。尤其是男人饭桌聊天,总拿男女之事当下酒菜,庆幸开放市场,搞活经济,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谢雄初次出远门,不一样的繁花街道,宽敞明亮的商店,金碧辉煌的宾馆,高楼大厦夹道,车水马龙赛跪,天一阁宏伟壮观,老教堂奇巧怪异,不一样的人群,男士西装革履,女士裙袂飘飘,洋人高大如马,他什么都好奇,普陀山蔚蓝的大海,象山港鸣笛的货轮,三江口夜景波光帆影,舟山岛五颜六色的海鲜,虽是走马观花,浮光掠景,但见所未见,他感觉十分新鲜。晚上大饱眼福,兴奋不已,白天干起活来也是兴致勃勃。毕竟年轻力壮,精力旺盛,他们的话,他侧耳倾听,听得呼吸急促,血脉贲张,偏又装着若无其事。

    察觉他的不正常反应,甚至挑逗道:只要你出五十块钱,钻进大棚歌舞团,脱衣舞娘,排排站,活蹦乱跳,想看货真价实的也不难。

    计工员接腔说:夜总会的小姐,咱消费不起,可发廊的妞,广场的鸡,只要你出得起一百块钱,不仅用眼看,动手摸,真刀真枪的过几招,都是小菜一碟。

    看到谢雄惊慌乱跳的目光,大伙便哄堂大笑,快乐无比。

    白天统一干活,晚上自由活动,夜不归宿没人管。更有胆大钱肥不怕肾虚的老油条,做了风流事的,回头便炫耀,哪个屁股大,哪个*耸,哪个会逗骚撩拨,哪个床上功夫好,百个女人百样味耶。

    听着就叫谢雄上火,发痴,发疯,晚上梦里群女乱舞,顾盼流离,巧笑柔媚,不禁心燥身热,不知跑马,待察觉,愈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他肿着眼泡爬起床,不洗不涮坐着发呆,且红着脸不敢正眼看人。

    同宿舍的人瞧他神态不对劲,互相交换着眼神,悄悄靠拢他发一声喊,一齐出手把他按倒在床,抓手的抓手,捉脚的捉脚,裼裤的裼裤,待发现了他裤衩内画的地图,哈哈大笑着齐撒手,然后追查那个妹子是谁?

    他说:想老婆,想的呗!

    工头感叹:瞅你老婆,这么招摇的美人坯子,也就是现在不兴选秀了,这要搁帝制,那还不得当贵妃去呀!

    谢雄说:已婚男人,在家一个个都是爱妻楷模,一出门就变狂蜂浪蝶,不晓得是怎么了?

    工头知道,单枪匹马出来走江湖,假正经的比不正经的难管理,伪君子比真小人难训服。手下人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纯粹是为了自找快乐,打野食只要自己高兴,你说他轻浮浪荡,王八蛋才在乎。在家你得很正派,但出来混成一片,跟他们在一起,就得样子不正经,说笑很流氓,要不然,他们会说你假正经,不是东西,眉目不放松,浑身不自在,不敢交心,便建不起交情,不是真心跟随你,便容易跳来跳去,搁不住人,还干什么事业?这就跟被狼群包围一样,最安全的办法不是逃跑,而是跟着狼群嚎叫。

    他叮咛谢雄说:大家都是一个县一个乡的,出来混口饭吃,你嘴巴可要有把门的,我带你出来,不想给自己招祸哩,这年头,谁管谁呢!

    记工员说:男人好色,本是天性,寂寞难捱,也挺正常。我们的黄脸婆,哪能和你的贵妃比?

    身处不正经的江湖,谢雄却不懂凑合大伙的趣味,他少言语,多板脸,段子连连听,偶尔还要投去不耐烦,甚至厌恶的目光。这等轻蔑样,便招大家嫌弃。

    一个工地做事,一个灶台吃饭,一个工棚睡觉,都是卖苦力的民工,有什么区别?又不是童子鸭,远水不解近渴,偏装武松样,偏摆柳郎态,有啥可骄傲?只因为他老婆比较漂亮?只不过是把身体*给一个男人的女人!其实不咋的,漂亮能当钱用?好看能当饭吃?无非是满足一下虚荣心嘛。当今社会男女平等,比男人能干的女人多得很,养女人与被女人养,活得能一样么?夫妻互助互利,搭档做工的也多很很,女人能挣工资与没工资可领,家庭收入能一样么?女人没本事养活自己,穿衣吃饭送礼酬情都得依赖男人,做牛做马当她的个人提款机,有吗看不破?再说,做男人就这点好处,只要你有钱,那些靠你养活的人,就会容忍你的种种孟浪与荒唐,只要不弃家卖产,其余过失一概赦免,只要环境默许,条件俱备,人人都向西门庆学习。

    工友背地里嘀咕,说大家将他当人敬,他偏要当狗吠,是给脸不要脸,只会炼假功夫,闹假活动。

    当面揶揄他说:你要受不了,请站起来,离我们远点,你要真有本事,能耐比我们大,也请你另起炉灶,你要只爱老婆,也请你租套房子,把老婆接过来享用!

    谢雄因是老幺,自幼父母宠溺,家里什么事都不操劳,兄长袒护,外头闯祸也替代圆场,长期漫不经心的生活方式,养成了他懒散自私的习惯,不能吃常人能吃之苦,不愿受他人可受之罪,他干活不主动,不肯十分卖力气,又不自觉分担,份内的活且经常偷奸耍滑,有名有利的事抢着做,遇到问题又喜欢推托,却不愿意承担责任,关健时刻还不知轻重,不会奋力一拼,还要装病躲避。这种工作表现让同事看不惯,时间长了就烦,不愿和他搭档。

    工头仗义又大方,有了钱随时请老乡吃饭,火烤目鱼,烟熏鲳鱼,清蒸蟹,炒泥螺,香辣蚶,海鲜砂锅,卤小拼盘,都是大排档的宵夜下酒茶,鱼圆,虾饺,粢饭,千张包,墨鱼蛋肉饼,猪油汤圆,酸辣鱼面,则是路边摊的过早小吃。工人干重体力活,体力严重透支,工地食堂伙食差,营养跟不上,几个月熬下来,个个面黄肌瘦,工头担心工人跳槽,每个星期必定搞次大聚餐,请手下人下馆子,不是去老鼓楼的民俗街打牙祭,就是去老外滩的茶餐厅吃自助餐。

    在外吃饭时,谢雄是有酒必喝,酒瘾大得很,一滴都舍不得洒,却又没酒量,逢酒必醉,还没酒风,醉必发酒疯,肌肉鼓鼓的,嗓门大大的,凶悍全写在脸上,一言不合,则骂人打架,霸蛮全用在拳头上,仿佛老子天下第一。

    大伙对说大话用小钱的人,逞拳脚之勇的人,真的是看不起,力大怎么啦,不识时务没头脑,也是一泡狗屎,除了臭烘烘地瞎胡闹,到了紧要关头,卵事也办不成!当打手,还须胆大心细,察言观色,摸底探形,未曾出手,先想退路呢。除了像泼妇一样骂街,像无赖一样叫嚣,还能干啥?典型的无能表现。

    几个月下来,没被谢雄打过,也被他骂过,同事对他要么是鄙视,见面用鼻腔哼一声,要么是戏耍,让他上当受骗中圈套,有什么活动也不约他,不再大嗓门吆喝,而是悄悄打个手势,或挤挤眼,或撇撇嘴,相视而笑,接下来悄无声息溜出门,都不肯带他玩耍。

    工头伙计多,关系广,便耳闻不少肖琳的传奇故事,前科历历在目呵,善哉!谢雄这样高洁自榜,孤傲自许,目下无尘,工头老想验证一下,他到底知不知?但古训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哦,倘若因自己一吐为快,让他妻离子散,罪孽深重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不想憋着忍着,井里的哈蟆,簸箕大的天,谢雄总有晓得的那一天。再说嘛,早知道早防治,免得红杏出墙,再闹丑闻,他抛家舍妻地出门,说到底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要是后院起火,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天,吃夜宵时,工头便把肖琳婚前的事,隐姓埋名地说给大家听。

    谢雄眼中容不得沙子,平日里被人挤兑的胸中熊熊怒火,只是还没有找到突破口罢了。原本他没在意,什么荤故事,大伙没说过?他没听过?但大伙这时刻的反应和气氛,却极端诡异,没有人哄笑,也没有人插嘴,静默着听工头讲,有人还观颜察色地偷看他几眼。

    等工头讲完,全部目光齐刷刷,统一都瞄准谢雄的脸,似乎只限于他可以发表听后感言。

    他明白了,这故事是蓄意讲我听的呢,背着我工头不知讲了多少遍,大伙都知道内容,只有我没听过,为什么过去要瞒着我?为什么现在看着我?这故事一定与我有关,且不是好事!肖琳的出身履历,他是清楚的,故事里的时间地点人物,确实有吻合之处,为什么要影三射四?

    当场,谢雄恨得牙龈肿胀,眼中几近喷血,满地转圈,抓起酒瓶在手,就勃然翻脸,二话不吭,劈头盖脸朝工头砸过去。

    工头额头开花,立即血流满面。

    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谢雄说:踩着尾巴了!呃,当场发飙呀,你要报复,今后随便找个么茬子,不能打我?

    记工员说:老丈人改叫岳父,俩名却是同一个人,装什么佯不知?王八长绿毛,呸,此地无银!

    谢雄飞舞着半截酒瓶,吼叫:是不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工友们急忙围上来,七八双手谢雄拉到一边,劝道:生什么气咧?平时大伙说说笑笑,说习惯了的,又不是头一回,开玩笑嘛,又没有谁当真的!何必伤了和气?

    谢雄咆哮如雷:下次再瞎扯,让我听见,你的死尸在哪里,任何人都找不到!

    工头说:时到花便开,我不焦急,是真是假,是公是母,都到时候看!

    掬尽三江水,难洗一面羞哩,谢雄一气之下,这个窝囊工咱不做了,扬长而归。

    工地的工钱,工程完工才结算,一次付清。工头先垫付给工人生活费和零用钱,及来去车费,等工钱到账后,再扣除垫付款,再与工人算工资。

    谢雄中途辞工,便只拿到回家车费,工头扣去他一个月工资抵误工费,再扣压他一个月工资抵医药费,余额要等工钱结算后,再汇款。他不服,想找工头论理,却再也见不到工头的人,保安连工地都不允他进去了。

    睡没地方睡,吃没地方吃,他两手空空,除去车费,身无百元,只得悻悻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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