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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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两句的地方选在了一家灯光昏暗的清吧,詹敬没来过这种地方,浑身不自在,坐姿也是靠边侧向的那种,像是随时方便逃跑。 他讷讷跟聂九罗道歉:“夕夕啊,我之前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哈。” 那天,陡然间见到那条翡翠链子,往事如潮水般涌入,一下子冲垮了他那被磋磨半生营造起来的、谨小慎微几近懦弱的堡垒,歇斯底里说了很多。 后来就冷静了,觉得自己可笑:裴珂死了二十年了,二十年,旧人旧事,放凉了的汤水,还把它烘热干什么呢?是凉是热,不都还是他一人饮吗。 就别拿过去的事,影响小辈了吧。 聂九罗说:“说都说了,就再多说点吧。你和我妈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詹敬忐忑地抬头看她。 聂九罗笑笑:“放心吧,我成年了,谈过恋爱,狗屁倒灶的事也见过不少,接受度很高,我父母不是圣人,也就饮食男女,感情好,难得,感情不好,也正常。你尽管说就是。” 詹敬愣愣看了她好一会儿,她眉眼跟裴珂有一点像,但性子完全不像,人家说性格决定命运,小珂如果是夕夕这种性格,人生……会大不同吧。 他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知不知道,你父母之前滑过一个孩子?” 聂九罗点头:“知道,很可惜,死在胎里了。我爸妈非常伤心,以至于后来生了我了,对别人介绍时都会说,这是家里的二丫头。” 詹敬不敢看她,头低得不能再低,声音也低得像飘:“那第一个,其实是我的。” 聂九罗耳边轻轻嗡了一声,像是拂过一只苍蝇或是蛾子,她甚至抬手撵了一下,撵了个空。 詹敬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抬起头,慌乱地澄清:“但是你别想岔了,她不是婚内出轨,你爸也知道这件事。我……我跟小珂因为一些误会分手,一气之下去了外地。那之后她……她才发现怀孕,但她性子倔,不……不联系我,你爸一直喜欢她,就跟她说,愿意照顾她,也会把孩子视如己出。那年头,我们这种小县城,闲言碎语还是很可怕的,小珂就……接受了你爸。” “我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事,还约小珂出来聊,小珂拒绝了,她跟我说,西弘是个好人,她决定和他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詹敬后悔极了,但无计可施,只得找了工作安定下来,默默在远处关注着裴珂,也关注着那个不久之后就会出生的孩子。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八九个月的时候,孩子居然没保住。据说是因为宫腔内缺氧,小珂痛苦得不得了,我也挺伤心的。不过我后来觉得吧,可能是好事,他们都年轻,以后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果然,没过两年,聂夕就出生了,詹敬也逐渐从这段伤心的情感中走了出来,还在同事的介绍下,结交了一个女朋友。 “就在你三岁多的时候吧,有一天下班回家,我忽然看到,小珂在门口等我,她状态很不好,应该是哭过,整个人憔悴得不行。我赶紧把她让到屋里。然后,小珂跟我说,她怀疑……” 说到这儿,他畏惧似地看了聂九罗一眼,声音又低了两度:“她结合了很多的细节和蛛丝马迹,怀疑……孩子是你爸爸做手脚,才……掉了的。” 聂九罗说:“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平静,可能是因为,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吧。 也许是被她的冷漠刺激到了,詹敬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爸爸……其实他根本就讨厌这个孩子,他只是假装很有爱心、赢得小珂的信任,然后,他背地里使坏,这样的人多可怕啊是不是?” “小珂性子比较内向,能交心的朋友不多,所以那段时间常来找我,我……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对小珂,一直还存有感情,对她的事就特别上心,再后来,你爸暗地里找到学校,我就失业了。” 生活作风问题,在当时,足以让身处小县城的詹敬社死,工作没了,女朋友也吹了。 这件事坚定了裴珂要离开聂西弘的决心,她提出离婚。 聂九罗嘴唇发干,她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很轻地润了一下唇:“按理说,那时候我四五岁了,应该记事了,但我一点都不记得他们大争大吵过。” 詹敬苦涩地笑:“我们那个年代啊,多数人都要面子,家里头都分床睡了,对外还是一团和气。不会在你面前吵的,你还小嘛。” “反正,就这么僵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小珂跟我说,要和你爸出去旅游几天,还说,差不多了,估计这趟回来,就正式分了。” 一股酸涩直冲上喉,继而冲上了眼,詹敬眼前发糊:“这之后,就真的没回来了,没尸体,连骨灰都没有,说葬在外地了。夕夕,你能相信只是意外吗?就算真的是意外,只要这意外发生的时候,你爸在现场,我就觉得,这事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第38章 7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聂九罗决定从塔西直接去石河。 走的那天,聂东阳开车送她去车站,聂九罗一路看街景,车子飞快,行人和行道树嗖嗖后退。 聂东阳跟她搭话:“舍不得吧?”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正相反,回来一趟,把她对故乡仅有的一点眷恋都给洗刷干净了。 她点开手机:“大伯,我把冥诞的钱转账给你,付款码给我一下。” 聂东阳说:“嗐,这点小钱就算了,下次办你再给吧。” 这是真心话,聂九罗索要项链这事,让聂东阳忽然意识到:的确已经捞了人家挺多东西的,三瓜两枣的还往家扒拉,吃相有点难看了。 聂九罗说:“要转的,没下次了。” 她以后不回来了。 管它三十五十冥诞,都不回来了。 *** 又到石河县。 上次来是夏末秋初,只过了不到两个月,这儿已经有入冬的迹象了,聂九罗衣服带得不足,路上连着下单了好几件冬装,还叮嘱卖家务必发快件。 离八号还有两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看书,没去问蒋百川那头的进展:她只要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做该做的事就行了,其它的,懒得打听,也不想知道。 这一晚,长时间读书之后释卷,眼睛干涩得不行,聂九罗揉了揉眼周,看向窗外。 外头疏疏点点,无数细白颗粒被风推涌,映着室内的暖光斜划而下。 下雪了? 算算日子,是该下雪了,聂九罗走到窗边,打开一扇。 冷风裹着雪粒子瞬间卷入,但因为屋里开了空调,并不感到冷,反而觉得空气尤为冷冽清新,洗心洗肺。 因着天晚落雪,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露天停车场的灯光在雪线里融成一大片柔软的暖橙黄,有个男人,从一辆刚停稳的车里跨步出来。 雪很小,用不着张伞,那男人立在车边、光下,侧着脸,耐心看大衣肩头慢慢堆起雪粒,然后伸出手指,很温柔地一点点拂去,像忙里偷闲,因时就雪,玩一出只有自己窥到法门的小游戏。 聂九罗心说,真是冤家路窄。 那是炎拓。 再一想,路其实不窄,石河县只有这一家高档酒店,他上次住这儿,这次过来当然还住,她也一样。 肩头掸拂干净,炎拓仰起头,看簌簌雪粒里的酒店大楼。 聂九罗没动,她觉得自己如果忽然闪避才会引人注意,停车场只他一个人,酒店却有上百个明亮的窗口,他未必看得到她,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某个开窗看雪的住客。 炎拓的目光掠过这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毫无理由的,聂九罗觉得,炎拓看到她了。 *** 窗外雪粒渐渐稀疏,看来,这场雪是下不起来了。 聂九罗关上窗户。 睡前,照旧写今日三件事,然而这一天过得非常平淡,回想再三,只能记上一条“炎拓又来了,不过,他没看见我”,再一想,在末尾加了个问号。 落下日期之后,熟练折星,星星折成,轻飘飘的。 她把星星弹向高空,候着星星落下,一把捞住,然后瞄准不远处摊开的行李箱,正待投掷,床头搁着的酒店内线电话响了。 聂九罗收势侧躺,伸长手臂捞起电话:“喂?” 那头传来炎拓的声音:“聂小姐,有空见面聊聊吗?” 聂九罗动作一滞,眸光回敛,慢慢从床上坐起:“炎拓,你是不是不知道,‘两清’是什么意思?” 炎拓:“知道,从那一天起,大家就是陌生人。但关系清零,也意味着从零开始、有无限可能——只要有共同利益,还是能聊聊的不是吗?” 聂九罗:“我跟你不熟,没共同利益,也不欢迎你给我打电话。” 正准备挂电话,炎拓说了句:“我见到狗牙了。” 聂九罗心里一动。 炎拓:“他还没醒,但是恢复得不错,我问过,再有一两个月,估计就能翻墙窜院了。聂小姐,你不欢迎我打电话,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我欢迎你,随时,不管是电话还是上门,我住406。” 居然把狗牙抬出来了,看来,他也知道狗牙是两人可以继续对话的基点:现下双方之间风暴渐成,华嫂子、瘸爹都是牺牲品,她之所以还能过着有情有调的平静日子,完全有赖于狗牙还睡着。 406。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么,去跟他聊聊? 聂九罗被子都掀开了,一转念,又盖上了。 他应该笃定她会去、等着给她开门了吧,就不去,让他等好了,等一夜,等失眠。 是他先打的电话,他比她着急,所以,她急什么呢? 聂九罗关灯睡觉。 *** 第二天,聂九罗早早起身,洗漱了之后,去餐厅吃早饭。 都说雪后初晴,雪没下起来,却奉送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晴天,聂九罗取了餐,捡了张靠窗的卡座坐下,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推涌进来,在桌子一侧烙下大而晃眼的光斑。 炎拓托着餐盘过来,在她对面落座。 聂九罗微掀了眼皮看他。 炎拓知道,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她一定会克制又客气,所以没什么压力,还给她推荐菜品:“他们这豆沙包做得不错,馅很细。” 聂九罗:“我没空聊闲天,麻烦你讲正事。” 炎拓其实也没心思扯别的,只是出于客气,想暖个场,没想到,她连暖场都嫌烦。 “聂小姐,你同伴失踪,你好像一点都不关心。” 同伴?哦,说的是瘸爹。 聂九罗:“那些都不是我同伴,我没同伴。” 炎拓抬头看她:“嘴上说自己是普通人,对这些事不关心、没兴趣,但每次发生点事,都能看到你。聂小姐,你在这中间,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聂九罗把球抛回去:“你呢?你又是个什么角色?瘸爹被绑架,你出了不少力吧?” 炎拓沉默了一会,说:“随你信不信吧,我就是个小角色。瘸爹被绑,我不知道;绑来了,轮不到我审;关起来,我也见不到——就是这么个角色。” 聂九罗“哦”了一声:“听起来怪憋屈的,不过角色小,心不小,好像暗中还在筹划着什么吧。” 炎拓居然爽快认了:“是,私事。聂小姐,跟你不熟,就不细说了。你呢,看起来,好像欠了板牙的人不少钱哪?” 聂九罗微怔,旋即想起来了:她把炎拓移交给蒋百川的那个晚上,炎拓后半程醒过来了,两人的对话大概被他听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