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极浓的腥臭味袭来,楚沅没忍住干呕了一阵,但那些黑乎乎的气流却始终没有对她造成一丝一缕的伤害。 “你是什么人?”一抹娇柔的女声忽然传来。 楚沅闻声仰头,看见对面的石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着一个少女,她乌黑的头发长至脚踝,肤色极白,可眼尾却偏偏描画着很夸张的红色鸟羽的图案,她穿着黑红两色拼接而成的裙衫,腰链上挂满了浑圆的珍珠。 青铜刀币树还在震颤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少女手中暗色的光微闪,看似极为强劲的罡风朝楚沅袭来,却并未触碰到她身体半寸,便已经消弭无痕。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少女大约是这辈子第一次遇上这般怪异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施展巫术,那个外来的姑娘始终都没什么反应。 “我还想问问你是个什么东西?整得花里胡哨的,真够丑的。”楚沅笑了一声,忽而施展异能,飞身朝高台上去的同时,按下见雪的花瓣,银丝从中飞出,朝那少女而去。 少女躲开银丝尾端棱角锋利的雪花,回头便见楚沅已经稳稳地落在高台之上。 底下追来了不少顾家的守卫,那少女抽出腰间的软鞭,朝楚沅打过来。 楚沅操纵银丝将她的软鞭轻易割断,在少女愣神之际,一脚踢在她的腹部。 那少女只会巫术,并没有异能,她那点拳脚功夫当然没有办法抵挡楚沅的攻击,底下匆匆忙忙赶来几个老太婆和老头,他们连忙摆出阵型使出巫术,可是即便他们聚集起来的巫术力量再强大,于楚沅而言,便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感觉。 一大帮顾家的人都傻眼了。 他们谁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一个姑娘,任何巫术竟都对她造不成丝毫的伤害。 “周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其中老太婆看到了那群身披黑斗篷的人赶来,便忙拄着拐走到那为首的年轻男人面前。 姓周的年轻男人用一双三角眼看了看那高台之上正和顾家的女儿打斗的楚沅,正要往前两步,却见身后有人走上前来。 “殿下?”周岩看见那少年,便颇为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我去。”面容清隽的少年开口,只简短说了一句。 周岩点了点头,倒也没什么异议,朝他伸手,“您请。” 那少年施展异能飞身到了石台之上,彼时楚沅也正好将那少女打落下去,而他迅速上前同她缠斗起来。 “简灵隽,你是宣国人?”楚沅如此近距离的看他,便更确定了他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简灵隽。 简灵隽虽看似招招都在同她打,但实质上却也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而面对楚沅的质问,他刻意压低了些声音,道,“楚沅,我的事以后再说,你不要掺和进顾家的事里来,快离开这儿。” “这地下密密麻麻都是人,你觉得我还走得了?”楚沅有点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他一会儿是简家那个老太爷的老来子,一会儿又是宣国皇室派来的人。 “楚沅,我……” 简灵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沅打断,“我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成,不着急走。” 她抽空低眼看了一眼底下,见沈谪星带着人来了,她便操控见雪的银丝将底下那青铜刀币树给拖入了水渠里,手中的流光飞出去,再将那水渠中间的石头击碎,霎时“砰”的一声炸开,烟尘四起。 底下那些要再次施行巫术的老家伙们有一瞬慌神,但也仅仅只是片刻,他们便变幻了手势,再度施展巫术。 楚沅正和简灵隽打斗,她抬头看见那巫神像周围的人骨灯里暗色的气流铺散开来,她才发觉仅仅只是毁了底下的那些东西还不够,于是她大声冲底下喊,“沈谪星,你们不要靠近这里,快走!” 只也许只有摧毁了那尊巫神像,这里设置的所有繁复的巫术才能彻底失效。 “楚沅你想做什么?”简灵隽看底下的周岩好似已经看出了些端倪,他不由再度提醒她,“和我一起来的那些人,每一个都有异能,你快走。” 但他话音才落,那周岩已经飞身而来。 “平王殿下,你还是退到一边去吧。”他嘴里恭敬地唤着殿下,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将简灵隽震出几米开外。 楚沅一边应付着这个出招凶狠的周岩,一边又在观察石壁上的那些人骨灯,也许这石壁背后,就是那棵轩辕柏。 乌鸦的声音忽然传来,楚沅看到它们像一团黑雾似的朝她袭来,她迅速用银丝割破周岩的手臂,再一跃而起,往后退开了些。 底下那些顾家人离轩辕柏如此接近,他们越是使用巫术,也许魏昭灵此时就越是痛苦难当,楚沅仅仅只是想到这一点,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旋身再将朝她而来的周岩踢开,飞身便落于那巫神像的肩头。 底下的沈谪星他们被巫术控制着身体,根本没有办法动弹,而楚沅趴在巫神石像上,努力地积蓄起魇生花留存在她身体里的每一寸力量,她甚至能够感受得到那些气流在她血脉之间游走,一只又一只的乌鸦朝她袭来,用尖锐的鸟喙啄伤她的后颈和肩背,但她却仍紧紧地抓着神像的边缘,逼迫自己专注地去将所有的力量汇于手掌。 简灵隽看见周岩使出异能,朝楚沅的后背打去,他什么也来不及再多想,忙上前阻止。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周岩的那张脸在暗沉的光色里显得更为阴戾。 简灵隽抿紧嘴唇,指间流光飞出。 底下那些由郑家派来的人见此,忙要飞上来阻止,在身体才腾空的时候,他们便被极为尖锐的冰刺刺穿了身体。 他们的身体坠落下去,没了气息。 众人只见那穿透他们胸膛的冰刺仍带着些白茫茫的寒气。 鸦青色的衣袍如掠清风一般猎猎作响,只是一瞬,他们便见那一道身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石台之上。 周岩根本来不及回头,便被一柄长剑抹了脖子。 鲜血迸溅出来,喷洒在简灵隽的脸上,他愣愣地望见那人金冠玉带,一身鸦青色衣袍,正用一双薄冷的凤眼看他。 魏昭灵手中的长剑已经横至简灵隽的喉间,却在刹那间看清他手腕上露出来的一枚玉牌时,他瞳孔微缩,手指扣住剑柄,忽而收回。 那些围攻楚沅的乌鸦都已经被冰刺穿在了石壁之上,与此同时,她的手掌触碰巫神女的面庞,强大的冰蓝色气流散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令石像寸寸生出裂纹。 魏昭灵飞身而去揽住她的腰身,同时也抓住了简灵隽的衣襟,在轰然一声,石像破裂坍塌,露出来一片豁口时,他们三人同时跌了出去。 阳光钻进来,照见嵌在石壁里的森森白骨。 沈谪星唤了一声,“何将军!” 何凤闻立即带着人施展轻功上了石台,他们一行人从豁口一跃而出。 几乎是在他们飞出去的同时,那豁口便被层层坚冰覆盖,而那棵长在外面的轩辕柏已长成了参天之势,周身血气环绕,不知身负多少人命。 魏昭灵吐了血,仍勉力将一束流光送出,那光色环绕着轩辕柏,瞬间便成了寸寸烈火。 整座山峰在慢慢塌陷,那嵌在其中千年之久的宅院终将埋葬那其中所有罪恶的人。 依靠着楚沅的见雪,众人平安无虞地到达了对面的山崖之上。 “不是让你不要来吗?”楚沅背上都是被鸟喙啄出来的伤,但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喊疼,因为魏昭灵肩胛骨处的伤口血流不止,他的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 “孤不来,难道换你去作死?”他唇畔还染着血,似乎还隐约带了几分笑意。 “我才没作死,你不来我也可以弄碎那石像,毁掉轩辕柏。”她固执地说。 “那些乌鸦是食人血肉惯了的,那种疼,你也忍得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为虚弱。 她却说,“我忍一会儿也忍得住的。” 魏昭灵看着她脸上的伤痕,他忽然意识到,好像从她遇上他的那时候起,她就总是免不了受伤,可他却也总没听见她喊疼。 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心里波澜翻覆,喉结微动,忽而轻轻一叹,“傻子。” “扶我起来。”他咳嗽了好一阵,几乎又咳出血来。 楚沅扶着他坐起身来,他明明意识已经有些不太清晰了,却仍勉力强撑着去看那被江永和刘瑜押着的简灵隽。 “你身上为何会有那枚玉牌?”魏昭灵的目光,落在简灵隽衣袖里露出来的那枚玉牌上。 简灵隽并不想回答,这一行人怎么看都怎么奇怪,但他看了一眼楚沅,最终还是开了口,“这玉牌是我家传之物。” “你撒谎。” 魏昭灵紧盯着他,苍白的薄唇轻启。 “我没有撒谎,我是宣国皇室赵家的子孙,我的祖上是春和君郑启,此物原为他的夫人魏姒所有,魏姒辞世,此物便被先祖当做家传之物,传了千年。”简灵隽说道。 魏昭灵几乎是在听见“魏姒”这个名字的刹那,他便眼睫一颤。 楚沅也没料到简灵隽竟然会是宣国皇室的人,还是春和君的后代,她也根本没来得及阻止他的话。 “魏昭灵……”楚沅不由唤了一声。 而简灵隽一听见“魏昭灵”这三个字,他便瞪大了眼眸,他不敢置信般地抬头重新打量魏昭灵,原本他此生从未相信过那荒诞的传闻,更不明白赵家这么多年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用八户族去守一座仙泽山,为了守这座山,为了不让夜阑王复生的传说成真,这千百年来,已经让太多的人丢了性命。 但此刻,他却偏偏听见楚沅喊出了这个名字。 而那些人分明又在声声地唤他“王”。 “你……”简灵隽呆住了。 而此刻的魏昭灵满面迷惘,他的头脑已经痛得剧烈,简灵隽的字字句句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宛如魔音一般,一点一点地刺激着他头脑里所有的记忆。 那些错乱的记忆如同一只攥紧了他所有神经的手,不断地撕扯着,令他耳畔也出现了尖锐的声音。 那些声音在嘲笑他, 也在质问他。 胸腔内气血上涌,魏昭灵吐了一口血,双眼顷刻间合上,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魏昭灵!”楚沅抱住他,却并没有见他有丝毫的反应。 她知道,总归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终有一天,魏昭灵会发现他记忆里的长姐,早就死在了千年前,作为叛国的夜阑公主,也作为史书上宣国春和君郑启的妻子。 魏昭灵应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他再度梦见自己儿时的那些岁月,那些曾经觉得再寻常不过,后来却又觉得分外美好的年月。 他梦到自己登上了王位。 也梦到国破那日,缠绵病榻,就快被巫术剥离魂魄的那日,他的长姐魏姒迈入殿门来,坐在他的床沿朝他笑。 后来却又一壁掉着眼泪,一壁说,“阿昭,对不起。” “我爱郑启,我必须要离开,我不能做一个与你同进退的夜阑长公主,请你原谅我的懦弱,我……想要活着。” “阿昭,别恨我。” “就当你从未有过我这个长姐,下辈子……我们也不要再见了。” 她说着这般锋利扎人的话,却偏偏用的是最为柔弱的哭腔,这声音反反复复攥住魏昭灵的心脏,令他在无法呼吸的瞬间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红色鲛纱包裹的一颗颗柔亮的明珠,空气里弥漫着冷淡的香味。 “魏昭灵你醒了?” 他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当他偏头,正好看见楚沅那张带着几道伤痕的脸,大约他睡了很久,久到她的伤口都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 她趴在她的床沿问,“你伤口还痛不痛?” 她一股脑地问了一堆,却看他的那双眼睛始终暗沉沉的,照不进一点儿光,他始终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