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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宗元年 嫣然一笑阁 媚仰头靠坐在椅中,面前放着一张古筝,地上残留着水印和破裂的酒壶,满室都是浓浓的酒意。 眼前白茫茫一片,媚什么也看不清楚,脑中却清清楚楚的记得,谷西说,铁家满门入狱,罪名:欺君;清清楚楚的记得谷东说的每一个字。 *** *** 记得那日一得消息,她足不点地地飞驰赶回京城,站在铁府前,入眼的只有铁府大门上的皇家封印。 茫然的她不知如何回到嫣然一笑阁;不知如何进了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呆呆的站在桌前,直到谷东出现…… 谷东说,铁焰回京,才至城门,便被一道圣旨押入天牢。 谷东说,圣旨曰,铁家之子焰,男扮女装,混淆天听,铁家一门,欺君罔上,满门抄斩。 谷东说,贤王赵勤与宰相叶旋力保,朝中武将殿前死谏。新皇当殿宣旨,铁家之子焰,男扮女装,混淆天听,念其战功,赦其死罪,赐于元帅薛统为侍奴;铁家铁勇、铁广终生幽禁于西郊禁宫;铁家一门贬为庶民,逐出京师。 赐为侍奴……赐为侍奴……这一句如同惊天之雷,震得她神魂皆失,再也听不进其他的话,脑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侍奴,侍奴,凡男子身为侍奴即是府中最低贱之人,没有名分,没有地位,没有任何的保障,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人问津。 她心心念念的他,竟被践踏如斯,折辱如斯,轻蔑如斯…… 媚将自己关在房中三日,心,已经痛的麻木了;她纵然轻功上乘,一日千里的赶回京师又如何,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她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终于懂了何谓情殇,如此心痛,如此心碎,如此断……肠…… 那样的骄傲的他…… 那样坚强的他…… 那样坚韧的他…… 那样心怀天下的他…… 从此后便要折了翅膀,被禁锢在那囹圄之中…… 他定是不甘的吧! 媚抚上琴弦,闭目,任心绪随着琴声,回荡在这夜空之间。 伴着她的痛,他的悲;她的怨,他的苦;她的忿恨,他的不甘…… 久久久久地盘旋着,一曲接着一曲,直到天际微白。 *** *** 媚打开房门,小脸苍白憔悴,哑声对着站在房外听了一夜琴声的谷东道,“进来吧!” 坐回椅中,媚脸色平静,双目微敛,道:“ 将你昨日说的再说一遍。” 眼前的小宫主看似与平常无二,谷东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口中还是婉婉道来。 英宗暴毙,太女继位,称孝宗;立太女正君薛元英为凤后。 继位后,第一次早朝之上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将铁家因欺君罔上,押入天牢,等候圣裁。待铁焰回京,一入天牢,圣旨便到,要将铁家满门抄斩。后经贤王、宰相和众将军拼命力保,孝宗迫不得已答应更改旨意。却派了薛国丈前往天牢,只要铁焰愿入薛府做薛统的侍奴,铁家一门可免死罪。铁焰头一点,孝宗马上颁下圣旨,当夜铁焰便被送进了薛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媚冷哼道,这薛家不容铁家于这朝中早已众所周知,如今焰的身份暴露,只是给了她们一个机会铲除铁家。焰入了薛府怕也是凶多吉少。 媚沉吟了一会儿,道:“找个人插到铁焰身边,就近保护,随时回报;派暗卫入禁宫,暗中保护;还有铁家其他人,也派暗卫暗中护卫,绝不可出错。” “是。” “还有,我要所有牵涉此事人员的名单,名字、背景、性格、弱点,我要最完全的资料。” “是。” 谷东应下,退出,站在房门外,她终于知道有什么不对了。 自始自终,小宫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可以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哀伤的愤恨和冷冽的戾气。 这是一个正常九岁孩子应当有的情绪吗? 虽然小宫主的表现从来就不像个孩子。 这个铁焰将军在宫主的心中怕是有着绝对重要的地位吧。 毕竟从跟在宫主身边,除了乐器和美酒,不曾见她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中,他必是不同的吧。 谷东转头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立刻迅速离开,去办宫主交待的事。 房中…… 媚坐在椅中,头,垂着;双手,握拳放在膝上;指甲深深的刺入手掌。良久良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心中却已是百转千回。 焰,我多想,就这么去取了那昏君的首级;为了我的恨,你的冤,可你心中的忠君爱国会让我们从此再也无法靠近吧! 焰,我多想,就这么冲入薛府,灭她满门,救你出来;为了我的怨,你的不甘,可为了家人,为了你铁家的百年声誉,你怕是会宁死不从吧! 那么,就让我,这么守护着你吧! 尽我所能,倾我所有;纵然会遍体鳞伤,柔肠寸断,我,不怨,不悔。 终有一日,定会放你自由,重振双翅。 *** *** 又是入夜 媚坐卧花园亭中,轻拨琴弦,铁焰、铁焰、铁焰……心中满满萦绕的都是他,他的名字,他的人,他那深深刻在心中的容颜。 七日了,你在薛府究竟如何?她等着他的消息,心中焦虑,无处宣泄,只能借着抚琴,沉淀纷扰的思绪。 “铮~~” 琴声顿然而止,一滴血溅落琴身,媚怔怔地看着断了却仍嗡嗡作响的琴弦,留着血的手指,却没有任何的痛感。这点点的痛,哪里及得心中之痛的一丝一毫。 “这琴,怕是受不住你心中之痛。” 亭外,月下,小径间,立着一个披着月辉,眉目如画,谪仙般的男子,即便是一身灰色的衣裙也遮掩不住他的倾城绝色。 “嫣然?” 媚只是喃喃的说出来人的名字。 正是这嫣然一笑阁的阁主,嫣然。 嫣然看着亭中眼神空洞的女孩,与他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女孩。她,是他生命中的贵人;她,助他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地方;她,鼓励他埋葬了不堪的过去,重新开始;她,教会了他,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恣意活出自己。 这样开朗乐观又聪颖的女孩啊,如今,是什么困住了她,纷扰着她。 她琴声中深沉如海的悲伤与哀痛,让他都感到无力负荷,那小小的古筝又怎能承载。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从不曾过问她的任何事。只是守着这个小楼,守着这方天地,收留她的疲惫。 她的心中,装着一个人吧。常常听着她说着要娶夫郎的话,只当她小孩心性,说笑而已。 可这几夜不停歇的琴声,声声泣诉。那样肝肠寸断的柔情,为的,是怎样的儿郎? 他从起初的震惊,到心酸,到羡慕,再到如今的万分心疼,为她而心疼。 痛惜她的情深,心疼她琴声中的绝望。 最后明了,这样的她,终不可能是属于他的。 于是,他来了,来看清她的心,她的情归,她的悲伤…… “嫣然……” 这一声,语音哽咽,嫣然步入亭中,轻轻将媚轻颤的身子圈入怀中,搂着她,微微地摇晃着,任她在他怀中无声颤抖,胸前渐渐沁凉。 媚从未曾有过这般脆弱无依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如此苍白,毫无色彩,如同她现下黑白的心情。 所有的怒,所有的怨,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最后,终化为绝望与无助,充斥在心中,让她无所适从。 嫣然的怀抱让她拥有了宣泄的方寸,他是她来到这里后相处最久的人,是听得懂她琴声的人。 他是她的师傅,她的亲人,她的知己。 在他的面前,她可以卸下伪装,宣泄悲伤。 嫣然感觉到怀中的人慢慢地安静下来,身子也不再轻颤,呼吸也渐渐平缓了起来。他的心却是更加的痛了,她,将她的悲伤埋在了何处? 媚从嫣然的怀中缓缓坐起,面色平静如常,若不是胸口前的水渍,嫣然还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呢。 “嫣然,谢谢你!” 媚轻轻扯出一抹笑。 “不要这样笑。” 嫣然伸手拍拍她的小脸,她越长越秀致,比阁中的男子还要秀丽。这样的她并不是男子心中理想的妻主。可这样情深的她,怕是天下男儿心中梦寐以求的妻主吧。 “不想笑就不要笑。”嫣然叹了一声,“不管你遇到什么,这里是你的家,可以让你卸下防备的地方。” 媚敛了笑,看到了嫣然眼中的心疼。他懂她,这样的他,又怎会不解她的琴音呢。 何必呢?他的家人啊! “知道了,嫣然。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好。你也早些歇着。” 嫣然转身离去。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外,媚的面前便出现一个人,正是谷东。 媚看着她没有作声。 “宫主,薛府传来信。“ “说什么?“ 媚终是没有压抑住心焦。 谷东没有说话,只是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 媚眯着眼,看完后,一掌将亭外的假山劈下一角。 望向薛府方向的眼中肃杀、嗜血,突然释放的凌厉杀气让谷东都不由心神俱颤。 媚的身影掠向亭外,瞬间拔起,如长虹般划过夜空,隐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