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白棠慌忙接过, 道:“谢过殿下。” 又觑了主子, 心虚地退出院去,刚走出门没几步,听到主子问道:“殿下,可有我的?” 白棠:“……” 他莫名觉得这俩香囊烫手, 一溜烟跑远,墙角都不敢听。 心说要是主子您没有,可别抢我俩的,这可是兄弟俩第一回 收到庇佑保平安的佩饰呢。 院里,谢重姒手臂伸展,道:“喏,空空如也,宫里统一缝制的就拿了俩,没了。” 宣珏:“……” 无奈地笑了声,道:“殿下啊……” 谢重姒早料到他这种反应,转了圈,道:“行啦,你从来都不佩挂香囊,不是觉得熏得慌么?这几日宫里都有艾草熏炉,我被腌入味了。今儿一整天都挂在你这里,驱虫祛害,行了吧?” 她裙摆绽起,恬淡草药味扑鼻而来。 宣珏果然满意了,看了她半晌,才问:“殿下今儿来,可是田夫人应了请帖?” “是的,下午申时。我告知了师姐。”谢重姒蹦豆子般说了今日安排,“所以,咱们上午可去漕河看龙舟,附近广生堂新上了菜品,午膳去尝个鲜。然后顺路去同济堂找师姐,伴她拜访田老夫人。” 宣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重姒说得好听,一整天“挂”在他身上,实则还是他劳心费神地看着人—— 漕河两岸拥挤,凑热闹的民众摩肩接踵,可能被踩踏,还有跌落河中的风险;广生堂更是富官贵人来往颇多之地,一不留神就能碰到熟人,毕竟圈子拢共那么大。 但今儿很是凑巧,没看到熟识面孔。 厢房里,菜品佳肴,半清淡半辛辣。轩窗清风徐来,远处呐喊鼓劲声仍旧未绝。 宣珏实在忍不住,用膳毕后,试探问道:“……殿下不怕遇到熟人么?” 谢重姒:“放心啦,不会的。广生堂一席难求,我提早问了何人预定,岔开来了。” 更何况,就算有熟人又如何? 大不了提早戳破在父皇那儿,还省却她琢磨开场白。 可惜宣珏没听到她心底的后一句话,眸光沉了几分,沉默开来,等见到了江州司,才颔首致意:“江师姐。” 江州司平素江湖打扮,干练挺直,今日却难得正装几分,短打变长服,但无论怎样着装,她仍旧是红尘不过眼的冷淡神情,桃子代她道:“宣大人,师妹。” 便再没了后话。 乃至于通报后,走入田姜居住的内院,江州司才皱眉手势道:“老人家也太僻静了,一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谢重姒无奈:“……这不是她不要仆从么。” 又对里头喊道:“田夫人,前来拜访,您可在里头?” 门落了锁,里面没有回应。 田姜坐在桌前,两眼发直,愣愣地看着跳窜烛火—— 昨夜一直续到现在的蜡烛。 前一支燃完,再用火苗续上一根,桌上已经有五个空荡荡的烛泪桩了。 不过四日,她满头白发更沧桑几分,佝偻背脊也被命运压垮地直不起来。挣扎半晌,踉跄起身,走到锁上的木门前,郑重地跪拜俯身,道:“殿下,我在里头。” “老夫人在呀。”谢重姒松了口气,“那快开门吧,我师姐来了。之前说的,要引荐给您,有事相询的那位。” “殿下,您听我说。”田姜的脸不讨喜,走在大街上,没有孩童胆敢靠近。 日积月累的仇恨苦楚,把她塑成面目全非的尖酸刻薄,少女时也曾清亮的眸光尽是浑浊。 不过依旧坚定。 她轻轻说道:“恕老妇无法有力气迎接您和客人了。” 说着,她唇角溢出鲜血,带着黑色。 她刚服下前几日买回的毒药,如今这毒也该发作了。 谢重姒在屋外,听她虚弱的语气,脸色一变,敲门喝道:“田姜!本宫命你开门——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啊……”田姜笑开来,皱纹仿佛也张开不再,“不能决定怎么活,还不能决定怎么死么?殿下,有人想杀你,但实则是想看我死。老妇想了想,您赠我复仇之机,全我仇怨之路,给我容身之所,恩将仇报的事儿,老妇真做了,岂不是死后得下阿弥地狱,再见不到我那两个苦命的儿女?” 谢重姒听她遗言般的祷告,早就瞳孔一缩,对院外喝道:“来人撞门!!!” 尽职尽责守在院外的侍卫,井然有序地奔进,按着谢重姒吩咐,二话不说开始撞门。 但毕竟是皇家置办的宅院,除了制式没有那般庞大雄伟,构造工艺,和宫闱几无二致,牢不可破。 沉重厚实的楠木大门,在两三侍卫合力撞击下,堪堪晃动。 谢重姒脸色愈发铁青,宣珏在一边眯了眯眸,不动声色上前,安抚般握住她手指。 田姜实在没力气说话了,听着面前震响,顿了顿才道:“他们……不可能还活着啊……琪儿伤成那样,哪个杏林世家,能救得活呢?秦云杉……” 说到最后,她不再是说给谢重姒听了,只是呢喃地说给自己听:“在骗我,在踩着我的心蹂|躏插刀啊……” 本来快要被刻意忘却埋葬的事情,再被翻滚挖掘出,还假借着希望借口。 这种心惊胆颤的活,她受够了。甚至害怕,她真的寻求这一线生机和希望,会对这位助她良多的殿下出手。 在买药时,她满脑子都是将药水下在茶里,然后端给谢重姒的画面。 不能……不能见谢重姒。 所以,田姜选择了将那毒药混入水里,自己喝下。 掐算毒发的时日,挣扎爬到房门前,忏悔那恩将仇报的狠毒念头,说道:“……殿下,请您尽快除去秦云杉吧,她不能留。” 又是秦云杉—— 谢重姒咬了咬舌尖。 关在冷宫里还不老实?!又搞幺蛾子弄鬼名堂! 是她疏忽了。只令侍卫看守,防止刺客之流害人性命,就算老夫人上街,也让暗卫远处跟随。 可她着实没料到冷宫那位,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来出“攻心计”。 这谁能防得住? 成了恶心人,成不了也没甚损失。 谢重姒冷下脸,浑身都煞气蔓延,削薄下颚紧绷,侍卫窥她神色,愈发满头大汗,可这门就是结实,里头落锁松动,但死活坚守撞不开。 忽然,谢重姒一愣,低头看袖口遮掩处。 宣珏指尖在她掌心勾了勾,像是试图让她平静舒缓。 谢重姒冷静不下来。 这种棋差一着,眼睁睁看手下人被算计,性命堪危的滋味。 她心道:找死。 谢重姒转头对江州司道:“师姐,你的臂刺可能用?”〔依誮〕 “不好说。”江州司抱臂立在一旁,见侍卫撞门,里面人又生死未卜,也有些不耐烦,左臂一张,尖锐的铁刺从臂弯射出。 桃子不用她吩咐,尖着嗓子道:“闪开!闪开!闲杂人等退散!” 侍卫慌忙四散避开,金属铁刃精准切插,令人头皮酸麻的摩擦声后,钉入了缝隙之内—— 再是叮当细响,那是碰到了锁扣的撞击。 江州司心头微动,上前一步,握住刺刃狠狠提拉。终是听到咣当锁落,门应声而开。 门没被全然打开。 田姜堵在了口处,意识昏迷。 江州司皱眉,探她脉搏。又扼开老人唇齿,尝试辨别毒药气味,果断道:“像是毒鼠杀蟑的百毒畏,我送去金繁那里。不一定救得活。” 说完,她扛麻袋似的将人往肩上一负。 江州司左肩不能着力,只能右臂扛人,但这个姿势,人没毛病也要被颠簸出病来了,谢重姒眼皮发跳,道:“师姐,你、你小心点儿——” 桃子不安地啾鸣几声。 江州司不置可否,几个起身越得无影无踪。 她轻功尚佳,翻|墙越岭不在话下,哪怕带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来到同济堂时,金繁在给病人诊脉,愕然看着越窗而过的江州司,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对病人道:“近来端午杂耍,杂耍,在练手呢。您多担待,先去侧屋稍等,我马上来。” 打发完尚在震惊之中的病人,金繁抓狂地哭诉:“师姐,你再这么神出鬼没,我都要被你逼得出尘飘渺,荣升神棍了——咱能走正道吗?” “看病。”桃子简单粗暴俩字。 金繁这才打量起江州司带来的老者。 垂丧着头颅,皲皱的眉目紧闭,几无生气……不对。 金繁试探着伸出手,在老妇粗糙手腕一摸,斟酌地道:“师姐,这人已经死了,你……” 你不会察觉不出来啊。已经死透有一会儿了。 腕间逐渐冰冷,不是活人温度。 江州司愣了愣,不知是否因为寻求许久的线索骤然崩断,她心底空落落的,沉默着将田姜放到白床上,片刻后打个手势:“那没事了。命数合该如此吧,或许师父说的无错。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死咬身世不放。” 金繁试探问:“田姜?你要去拜访问询的那位?” 江州司:“嗯。” 金繁疑惑:“她怎么搞的?有人灭口?” 另一边,谢重姒和宣珏也慢上一步,到了同济堂。 “服毒自杀。”谢重姒刚好听到金繁这句问,她掀帘而入,冷声道。 她走到江州司面前,对她道:“师姐,晚间我带你去冷宫‘探望’秦云杉。现在,你一五一十和我说清,你在漓江查到的一切。” 宣珏对金繁点头示意,放开谢重姒的手,垂眸站在她身后,稍微一扫,心下了然。 金繁并不急着医治,怕是田姜凶多吉少,甚至殁了…… 他心底那点不安,愈演愈烈。飞快盘扫漓江诸事——从西行开始,到虚假应付、暗中彻查,再到临行一刀,最后归京收尾。按理来说并无疏漏,但奈何江州司此人,不按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