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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525节

    这世上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

    这番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说出去,只怕于谦连辩解都没法辩解,毕竟,摆出来的都是事实,至于联想的东西,谁又能管得了?

    任礼端起茶水灌了一口,心中暗自思索着,越发觉得这个法子妙得很。

    他甚至在想,这番话丢出去,哪怕整饬军屯是天子的意思,可到了这等地步……

    天子,就真的丝毫的忌惮之心都不会起吗?

    第627章 这不还是有明白人吗

    所以说,术业有专攻。

    在场的这么多人,一开始的思路,都只是正面的硬碰硬。

    但是,朱鉴和徐有贞这一老一少,只不过轻飘飘的几句话,便从朝廷内部撬开了一条缝。

    或许是因为这种计策太过毒辣,连在场的不少勋戚都皱起了眉头,但是,到底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片刻之后,许久不曾开口的宁阳伯陈懋轻哼一声,瞥了一眼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徐有贞,斥道。

    “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

    任礼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再晚一步,他就要开口赞同徐有贞的说法了。

    陈懋这话说的是徐有贞,但是,任侯爷却不由自主的代入了自己。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任侯爷看着陈懋道。。

    “商议而已,宁阳伯有何见解,大可说出来便是,咱们各抒己见,不必如此言辞激烈。”

    虽然说,如今陈懋的爵位已经被降为伯爵,而且身上也无官无职,但是,他是真正的靖难功臣出身,论资历,和张辅是一辈的,所以,他的底气,远不止一个爵位而已。

    更何况,任礼当初还在他的手底下待过,哪怕现在发达了,但是,陈懋若不想给他面子,便也就不给了。

    于是,陈懋望着任礼,眉头一挑,冷着声音便道。

    “如今的朝中,得三孤之衔者不过三人,其中一人便是于谦,任侯爷恐是健忘,已不记得当初, 于谦是如何从一个区区侍郎, 走到如今的威望地位了吧?”

    话音落下, 原本安静的书法中,顿时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在场的几人都忍不住跟离得近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任礼更是一阵发愣, 看着陈懋冷淡的神色,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于谦这个人, 身上的光环太多, 以致于很多时候, 他做过的很多事情,下意识的会被人忽略。

    土木之役以后, 朝局变动剧烈,但是,无论朝局怎么变, 文臣当中, 实力威望居首者, 始终都是王文和于谦二人。

    当然, 还有一个胡濙,但是他老人家向来明哲保身, 能不掺和朝事就不掺和,所以,如果撇开天子不谈, 对朝局影响最大的,就是王文和于谦。

    就权柄执掌而言, 王文掌管的吏部毫无疑问位居诸衙门之首,但是, 于谦掌管的兵部,要论地位, 也就是和户部,都察院不分伯仲。

    甚至于,在当下战息止戈,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兵部在朝中的重要性,是略有下降的。

    但是,文臣当中, 依旧视王文和于谦二人为首。

    最大的原因,就是于谦不止是兵部尚书,他还是从一品的少保。

    三师三孤,为人臣之极, 向来不会轻授!

    这次东宫出阁,朝廷的文武大臣,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封了一大堆,就连任礼身上都挂着一个太子太傅。

    但是,三孤之衔,却始终只有王文,于谦和胡濙三人。

    胡濙自不必说,五朝元老,中流砥柱,王文则是因为辽东之功,险死还生,又替天子背了好几次黑锅,被刻意偏爱。

    但是于谦,他既不是胡濙这样的老资格,也不是王文这种事事处处阿附天子的人,他能够拿到三孤之衔,最大的原因就是……

    “于谦自永乐年间登第,数十年来清正廉洁,素有贤名。”

    “土木之役后,朝局动荡不堪,群臣一日三惊,瓦剌虎视眈眈,太上皇北狩虏庭,于谦力排众议,坚守京城,整备军务,安抚朝局……”

    “他的功劳和清名,短短一年时间,任侯便忘了吗?”

    陈懋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下下的敲在众人的心上。

    书房的气氛意外的有些压抑,谁也没有想到,陈懋会是这样的态度。

    略停了停,陈懋似乎也察觉到,以自己的立场,说这些话有些不妥。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旁边的徐有贞和朱鉴,口气转缓,道。

    “老夫只是想说,朝局之事不可一叶障目,这段时间,于谦在朝中的确受到了不少弹劾,前番阻止天子撤换征苗总兵官,如今又不避嫌疑,举荐亲信入兵部,桩桩件件,看似会引起朝中疑虑。”

    “但是,任侯不要忘了,于谦的声名不是白来的,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官声,政绩一步步累起来的,这些东西,不是些许捕风捉影,不清不楚的谣言,便能动摇的。”

    “土木之事才过了一年多而已,当时的诸多场景,朝中众臣还历历在目,想要靠这种手段扳倒于谦,实为不智也!”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任礼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道。

    “宁阳伯所言固然有理,可这种事情,沾上便说不清了,于谦固然有功,可到底……”

    “到底什么?”陈懋抬眼反问:“任侯爷是想说,到底功越高,越有震主之嫌?”

    任礼的话头一下子就被噎了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也不愿就此点头失了气势,于是,便索性转过头去,不再开口。

    但是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他的确疑惑,难道说,于谦揽权到这种程度,就不怕天子忌惮吗?

    陈懋摇了摇头,有些失望,也没有说话。

    但是这回,一旁的张輗却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陈懋,若有所思的问道。

    “舜卿兄是想说,于谦的……扶立之功?”

    陈懋点了点头,于是,在场的诸多人一时间像是被捅破了窗户纸一样,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

    不错,功高的确会震主,但是,有些功,就算是震了主,也只能加官进爵。

    于谦之功,明面上是在风雨飘摇之际稳定人心,立排南迁,保社稷宗庙之功,但是,在暗一层,却还有扶立新君之功。

    彼时太上皇北狩,朝廷群龙无首。

    于瓦剌媾和,接回太上皇主持大局,令太子入主神器,还是扶立长君继位,这艰难的抉择摆在所有人的眼前,谁也不敢贸贸然做下这种决定。

    是于谦站了出来,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臣议君,坚持当扶立郕王为帝,才有了如今的朝局。

    那一场小型的会议,虽然没有摆到朝局上,但是,于谦的功绩不容抹杀。

    有这么一条功劳摆着,天子对他忌惮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除非于谦真的举兵谋反,不然的话,他哪怕再是揽权,天子也不可能真的对他做什么。

    退一步想,甚至于,如果天子真的忌惮他,说不定还会放任鼓励他的野心。

    因为只有他真的动手,才能彻底消弭祸患。

    想要引起天子对他的忌惮,进而阻止军屯一事,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不可能行得通的!

    这下,任礼总算是没了话说。

    不过,就在此时,一旁的朱鉴却开口道。

    “宁阳伯未免危言耸听,于谦有功不假,但是朝廷向来是赏罚分明,于谦力保社稷当奖,但是如今揽权也是事实,人皆有过,有过自当弹劾,何谈什么扳倒不扳倒?”

    所以说,这就是说话不说透的好处。

    明明朱鉴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被人驳斥之后,却可以面不改色的反口。

    不过,陈懋却不吃这一套,冷眼一扫朱鉴,道。

    “你们读书人那些弯弯绕绕,老夫不喜欢,你也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虚话来堵老夫的口。”

    “你我如今齐聚于此,是为商议一个法子,若是朱大人执意要如此诡辩,恕老夫没有时间奉陪在此!”

    言辞辩驳,引经据典是文臣的长项,但是,身为武臣,陈懋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

    凭他的经验,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掀桌子。

    不想好好说就不说,否则跟这些人绕来绕去,只能给自己添堵。

    果不其然,朱鉴的脸色顿时一滞。

    但是,也只是片刻,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陈懋,眉头又舒展开来。

    陈懋被他看的有些不舒服,忍不住皱眉道。

    “朱阁老还有什么话说吗?”

    朱鉴想了想,没着急说话,倒是先站了起来,端端正正的朝着陈懋拱了拱手,道。

    “宁阳伯息怒!”

    这番动作让在场众人一头雾水,就连陈懋也显得有些迟疑。

    片刻之后,朱鉴直起身子,认真的道。

    “宁阳伯乃社稷功臣,百战得爵,一身心血皆在大明,所以,对于同为社稷之臣的于谦心有敬意,老夫能够理解,今时今日,此地此景,宁阳伯能说出这番话,老夫也十分敬佩!”

    “但是……”

    朱鉴缓缓敛容,环顾四周,道。

    “朝局之争,本无对错之分,如宁阳伯所说,于谦的清名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政绩累计起来的,既然如此,那么他的每一处错失,也都同样会累计在身上。”

    “方才,宁阳伯说老夫用冠冕堂皇的话堵他的口,实在是有些误会。”

    “诸位,还是如宁阳伯方才所说一样,我等聚集在此,是为了商议一个法子,阻止廷议,并非是要扳倒于谦。”

    “所以,弹劾于谦揽权,和弹劾兵部掀起文武之争,殊途同归,何必纠结于,要用哪种方式呢?”

    陈懋的脸色一滞,却没有再开口反驳。

    这帮文臣,果然是牙尖嘴利,绵里藏针!

    或者说,朱鉴这番话,说透了陈懋的真实想法。

    诚然,陈懋的确是太上皇一党的人,但是,他疆场一生,其实最瞧不上的,就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立场是立场,但是,对于谦这个人,他是尊重的。

    对于陈懋来说,阻止廷议没什么,侵占军屯的事情,他也干过,廷议通过,对他也是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