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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一动,并无人告病,那么那些人 槿汐只作在千鲤池边陪我逗着锦鲤喂食,在我耳边沉稳道:奴婢已经向小允子打听了,那十位小主包括前头的傅婕妤,或死或废,无一幸免。而这些人,或者是太过得宠,或者是善于争宠做过了头的,皆已不在了。 手指触在凉凉的汉白玉栏杆上微微发凉,千鲤池中千尾锦鲤为着撒下去的鱼食争相抢夺,千头攒动,如无数红蕊绽放,在撒食者眼中,自然煞是好看。 我轻声叹息,乾元十二年入宫的妃嫔十五人,如今也所剩不多了。我扬一扬绢子,微微冷笑:难怪要三年选秀一次,否则宫里可不是空dàngdàng没人了。 凉风习习,带着水汽的郁郁清新,将近旁的莲花清芬一lànglàng浮过来,清凉安适。知亭畔的杏树上杏花早已落尽,唯见枝头缀满杏子青青,一个个小巧可爱,树梢间偶尔落下一串串清脆婉转的欢快鸟鸣。 我扶着浣碧的手坐在亭内歇息,随口道:总觉得上林苑里的鸟儿多了好些,从前没这样热闹的。 小允子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因着安贵嫔喜欢听鸟叫,所以皇上上林苑里放养了好些。 我也不恼,只淡淡道:她还真是盛宠不衰。 目光只滞留在杏树上,一手抚着自己束着束带的小腹,只想着从前的花开如云是何等盛事,如今也是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1)了。 浣碧站在身后,轻声冷道:今日皇后待小姐真是客气。 我闭目道:她昨日待我就不客气了么?她从来就是这副和气雍容的模样,怎么会因了我失态呢。 浣碧嗯了一声,伸手为我紧了紧微微蓬松的发髻,低声道:其实小姐何必这般对皇后纡尊降贵,守着礼数就成了。 我微微睁开双眼,仔细看她一眼,道:今时今日,你觉得我有资格和皇后翻脸么? 小姐如今是莞妃,是皇上隆重迎进宫的,又有着身孕 我生生打断她,我知道你心急,但也别错了主意。从前害我之事皇后从未出面过,自然担不上她的gān系,即便我告诉皇上也只会落一个污蔑皇后的罪责。我拉过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我心里的恨只会比你深,但是进了宫就要步步为营,心急是成不了事的。我回宫之事皇后只怕背地里气得要死,可是当着我的面依旧雍容大度,关爱有加,可见她心机城府之深。她愈是如此,我愈要恭顺,把从前之事只作不知,方能慢慢筹谋。 槿汐在旁沉默听完,道:娘娘说得不错。娘娘此番回宫,皇上盛重对待,是有利亦有弊。利在娘娘有皇上撑腰,不敢叫人轻举妄动;弊在树大招风,娘娘自然也是树敌无数。此刻皇后已在宫中经营多年,身边又有得宠的安贵嫔、祺贵嫔等人,连胡昭仪亦是她表妹。而娘娘却是离宫四年,一切生疏,必定要按下锋芒,先行表示恭顺。 我轻嗤一声,即便我恭顺,皇后对我也是心怀敌意;但我若不恭顺,不啻于授人以柄。浣碧,你要记得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一句,路要一步一步走方能稳当。我实在也没有本事能一口气扳倒那么多人,皇上也不会容许后宫因我而乱。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浣碧咀嚼着这句话,倏然微笑,是了。奴婢明白了,不会再心急。 我伸一个懒腰,面色沉静无波,道:不只是你,要嘱咐着底下人对各宫各院的嫔妃宫人都要和气。尤其是你,在安陵容她们面前一定要沉住气。我紧紧按住浣碧的手,亦是按住自己多年的积郁与沉怒,一字一字清凌凌道:若按捺不住,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浣碧重扶了我坐下,与花宜同陪在身边说话。花宜本是山野间长大的女子,虽然身遭巨变xing子沉默了许多,然而宫中相处的多是女子,小允子一流她也不惧,加之年纪小,未央宫中人人对她爱惜,我亦不把她视作寻常侍女,她天xing中的活泼才在有亲近之人时流露出来。 花宜xing子慡朗,又是初进宫廷,见亭外的玉簪花花瓣白而无暇,开得如堆雪砌霜一般,不由采了一大把,东一朵西一朵簪在我头上,悄悄笑道:这些花儿真好看,簪在娘娘头上像玉簪子一样。 我喜欢见她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又存心要她高兴,便由着她摆弄,笑道:本就是玉簪花,当然像玉簪子了。 花宜道:那玉簪子冰冰凉的,又硬梆梆,我瞧着还是这花好,又香又美。 槿汐忙笑嗔道:纵使娘娘疼你,可在宫里怎么好我啊我的,要自称奴婢,可要记住了。 花宜忙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浣碧看着我手上一串素净沉郁的琥珀连青金石手串,道:小姐要孝敬皇后,给了那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如此陷害小姐,小姐为何要送这样名贵的养颜佳品给她?莫不成她迟疑着嗫嚅:小姐还有别的打算? 花宜忍不住道:难道,是下了什么毒药不成? 我也不理会,只淡淡道:我送去的东西的确名贵非凡,极是难得。而且我送给皇后,也没有什么别的打算。我停一停,更不会下毒那么蠢。 我望向辽远的天际,日色璀璨如金,如飞花扬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嘴角扬起一点莞尔的微笑。我送这些养颜滋补的珍品给皇后,只是因为,我发现她真的老了。 宫里新鲜的美女层出不穷,她要一个一妥帖而不露痕迹的应付,真的是很劳心费力吧。 皇后开始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已经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岁的女人,需要这些滋补的东西来挽留她即将消逝的红颜。而这些本该她得到的东西,她却没有。却出现在了比她年轻的我的手里,再经由我的手恭敬奉到她的手里,她会怎样的不甘啊! 天下之母?我冷笑出来。这位尊贵雍容的天下之母敢不敢享用那些我奉上可以挽住青的养颜之物呢?我敢打赌,她一定不敢。说不定,我一离开,她就把她全盘扔了出去。 我微笑:不是奉承,也不是讥讽,我是真心实意想把那些东西送给她。 槿汐素手冉冉而立,眯了双眼看花,道:皇后那样谨慎,怎么敢用娘娘送上的东西。 若她真敢服用的话,我倒真真是敬佩她了。可是依她的xing子,怎会接受来自敌人的礼物呢? 我倚栏远眺,淡淡道:我也坐的乏了,不如慢慢走回去吧。 太液池沿岸风光如画,阳光渐渐热烈起来,一行人分花拂柳走在树荫下,偶尔说笑几句。偶有凉风拂过,拂落枝头曼曼如羽的合欢花,浅红粉橘的颜色,淡薄如氤氲的雾气。花瓣粉软盈盈宛若美人口上画得饱满的一点樱唇,风过好似下着一场花雨如注。我qíng不自禁伸手接起三五瓣托于素白掌心之中,便有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盈上手心的纹理。 小允子不知就里,见我喜欢便凑趣道:要论合欢花,还是清河王的旧阁镂月开云馆的最好。 心中猝然一痛,转首见浣碧亦望着花瓣出神,不由感伤难言。槿汐在旁轻声道:若娘娘喜欢,不如把合欢花瓣收起来做个香囊吧。 我无声无息一笑,伸手将花瓣抛入太液池绵绵水波中,轻道: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即便做成香囊,到底也是要枯萎的,不如随它去吧。 话音刚落,却见合欢树底下站着一位女子,一身琵琶襟大镶大滚银枝绿叶衣裙,肤色是亮烈健康的麦色,不同于宫中女子的一意求白。长眉轻扬入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宝石的长方形,眼角微微飞起,有丹凤眼的妩媚,更带着野xing不驯的气息。我不觉一怔,从来闻得赞女子双眼如寒星的,却不知世间真有这样的眼睛,冰冷濯然,如寒光四she。她双唇紧抿,笑意清冷疏落,眉宇间皆是淡淡的失意与桀骜。乍一看,似是莹白雪地里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红梅,宛若惊鸿一瞥。 她双手捧着大捧的合欢花瓣,正和侍女一同收到一个绡纱袋子中。眼见走到我面前,才看我一眼,慢慢屈膝下去,道:莞妃娘娘金安。 我见她的装束奇特,并非寻常宫嫔爱用的金簪玉器一类,而是一对嵌虎睛石银簪,耳上一对平金猫眼耳坠,最惹眼的是胸前一串青金链子,链子中央拇指大的一颗琥珀,色泽暗红通澈,里头横卧着一只蜜蜂。 我含笑受礼,忍住惊讶道:这位妹妹我却没有见过。 她抚着胸前的琥珀,淡漠道:嫔妾是绿霓居滟常在,因这两日抱病,未曾与莞妃娘娘相见。 我含着笑意看她,那你如何知道本宫是莞妃? 她嘴角微微一笑,蕴了几分不屑,道:娘娘这样大的阵仗回宫,有谁不知道呢? 我对她的不敬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味,今日在皇后娘娘处请安也未见到滟常在,听福嫔说是病了。我见她额上有晶亮汗珠,手中袋子里搜罗了不少合欢花的花瓣,想是一早就在这里了。我温然道:既然病着,怎不好好在宫里歇息,等下日头毒了,越发要难受。 她不卑不亢道:谢娘娘关怀。 我瞧着她手中的袋子,含笑道:如何常在收了这样多的花瓣呢? 滟常在面上的肌ròu微微一抽,旋即淡淡道:太医说嫔妾病着,要拿合欢花入药,所以来收了些。左不过落花白白入泥也是可惜。 我微笑,常在怜香惜玉之心,本宫自愧不如。只不知常在的芳名可否相告,姐妹间以后也好称呼。 叶澜依。她简略道,说罢略略欠身,嫔妾身子不慡,不能陪娘娘说话了,先告辞。说罢也不等我应允,攥紧了花袋自顾自便走。 浣碧骇然惊道:她怎么这样无礼?不过仗着皇上宠爱罢了,难怪芳若说她孤僻桀骜。 我摆手示意她噤声。地上有一物闪亮,是一枚jīng巧的珊瑚苍鹰佩,我弯腰拾起,看着不远处缓缓而行的叶澜依,向浣碧道:你去请她回来,问问是不是她的。浣碧应声而去,很快请了她回来。我举起珊瑚佩,和气道:这是妹妹的吧? 叶澜依瞥了一眼,道:是嫔妾的。